记得不止一次说过,我择术不慎,走了读和写的一条路。专说写,从幼年到药王庙上初级小学,受启蒙老师刘阶明先生之教,识之无之后就拿笔,中间经过高级小学王法章先生,师范学校李星白先生、孙子书先生,指导写命题作文,以及其后离开老师,无人命题而作文,直到目前还面对稿纸,写作的经历已经近80年,就说是为才和学所限,还未升堂吧,为文的甘苦总知道一些。“文化大革命”过去以后,百废皆兴,语文方面也是如此,有人写书,有的单位出期刊,其中有些就谈到作文,而且大多是传授方法,少谈怎样学,多谈怎样写,如怎样描写景物之类。其时我的工作是编写有关语文的读物,主动也好,被动也好,有时就要拜读这类传授作文方法的大作。说句不客气的话,总是觉得,越是谈得具体的,像是立即可以付诸实行的,越是胶柱鼓瑟,并不合用。我习惯不隐瞒观点,又一阵气盛,就说何时我得暇,也写几篇,着重谈谈怎样学,交《中学语文教学》(北京师范学院编,我社印)连载。我的大话不是空话,又是挤时间,于1983年4月开始动笔,没想到可说的意思不少,用整整一年,由“缘起”到“结束语”,写了40个题目,十五六万字,定名为《作文杂谈》。期刊不能容纳了,给本室的当政者刘国正、黄光硕看看,说可以在社里印,于1985年年初印成,其时新华书店进货还积极,竟印了16万册有零。
其实书的内容还是老一套,主旨是说明,想学会写,除了多读多写之外,没有另外的路。当然,读,写,也要讲方法,也就不得不具有这方面的知识。这本书于介绍知识之外,还谈了一些问题,如文言问题、作文批改问题之类。也可以说还述说了自己的一些主张,如应该写什么、用什么样的语言写之类。有少数题目,如“思路与字面”和“藕断丝连”,是介绍自己的笔接触纸时的感觉或经验,可以说有用,就成为金针度人,也可以说无用,因为俗语说,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书出版,数量大,到现在已超过十年,有没有人看,可以大胆说必有一些人看,至于能不能起些作用,就只好依圣道,“不知为不知”了。但为了争取荣誉,也未尝不可以请个小朋友来助威,那是贵州的李犁,年岁在小学、初中之间,女孩子,她爸爸是中学语文教师,我的读者,有一次来信,内有父的,也有女的,女的说,她过去怕作文,自从看了我的《作文杂谈》,照办,怎么想就怎么写,觉得并不难,不怕了。还让我给她这封信评分,我给95,她爸爸的85,因为还有用力痕迹,与女儿的行所无事相比,就只能屈居下位了。这样说,对于这本小书,算作自我陶醉也好,我是认为还有些用的。
这本谈写作的书出版之后,我忙别的,一来就是四五年,大概是《负暄续话》完稿之后,忽然感到有点“闲”,老习惯,就想再写点什么。写什么呢?勤中有懒,就想到曾经准备动笔的讲诗词作法的文章。那是两三年以前,上海张之先生来信约,为上海将创刊的一种内容为旧诗词的期刊写的,信中言明三项:一是不得推辞,二是重点讲怎样写,三是立即准备,因为不久出刊,创刊号上要露面。我只得遵命,想想大致的内容。未动笔,等待更急的命令。等了几个月吧,天官赐福,再来的不是命令,而是期刊未出生即死亡的消息。谢完天地之后,这只存于心的大致的内容并未随着灭绝,于是碰到闲,想动笔而想不好写什么的时候就浮上心头,并且未经过再思三思,就决定写这个。记得是1989年10月开篇,写“上场的几句话”,以下一面写一面想后面的内容以及全书的布局,整整用了一年时间。写完,定名为《诗词读写丛话》,也是由本社刊印。
推想不少相知或只是相识,知道我发愿写这样一本书,必大喊或只是心中想:“你也太胆大了!”是,我也想随着喊:“你也太胆大了!”旧诗词,我读过,既不多,又不熟。作呢,虽然也曾附庸风雅,却自知很不像样。可是要上讲台,指手画脚,不是太不自量了吗?不幸是我有个脾气,不只多年,而且根深蒂固,是在拿笔方面(也只是在拿笔方面),有所想。之后常常是乐得知难而进。这好不好?我不敢确说,但就事论事,回顾,若干年来,有些书,有不少篇文章,就是捏着头皮,硬拼,终于完成的。《诗词读写丛话》就是这样的一本,其中有些内容,或问题,如“情意和诗境”“诗之境阔,词之言长”“捉影和绘影”几个题目所写,真是“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这象,这物,到拿起笔的时候还是苦于看不清楚,想不明白。已经没有退路,只好面对着笔想,慢慢往前挪,其间有时是笔修正思路,有时是思路修正笔,总之是问题逐渐明朗,最后还是成为象,成为物,固定在字面上了。此外如诗韵、词韵等一般的常识,好讲,需要费点心思的只是要条理清楚,简而合用。还真曾以金针度人,这主要是“凑合”那个题目所写,以及“上场的几句话”中所说:“会多多少少窥见其中的一些奥秘或说偷巧之道……讲作法,有时难免触及用心和招数,近于泄底,或说杀风景。”还是总而言之,是希望对于想作诗词还不得其门而入的人会有些用。
这本书还收个附编《说梦草》,选印了我自作的二百多首诗词。所以要这样,是:一,家丑不怕外扬,自己作了些,总愿意有人能赏以慧目,可是不用这种夹带的办法,就必不能上版面;二,自己说东道西,推想有的读者也许想看看货色,以证所讲不只是坐而可言,而且是起而能行。想不到这一选印还有了反响,是有的人上门,敦劝我把未选印的多首也拿出来,合印为一本,单行。我谢过雅意之后,坚决表示不同意,理由是,作旧诗填词,自怡悦无妨,单行问世,想到唐宋人,或只是明末清初人,就没有这样大的胆量了。(www.daowen.com)
以上两本之外,还可以加说一本,是《谈文论语集》。书稿是1992年暑假期间,弟子范锦荣女士(她教中学,只能利用假期)帮助编的,由内蒙古教育出版社于1994年出版。编这样一本书,起因是上海友人,大概是由我的得灾梨枣的闲话推而广之,想到我多年从事有关语文的工作,也写了不少有关语文的非闲话的文章,如果集起来,也会有些用,推想有的出版社会接受出版,其后是根据此如意的推想,劝我动手,集而编之。我感谢友人的好意,却没有集而编,因为想了想,单是由五十年代算起,涂涂抹抹,其中确是有不少与语文有关的,可是如《关于“给”的词性》之类,除了迷汉语语法的人以外,谁会有兴趣看?又如《〈黄生借书说〉讲读备考》之类,不是讲此文的教师,就决不会拿起来过目,读者不读,出版社当然就没有兴趣出版。友人积极,我消极,锣鼓响了几下停止,都只当没那么回事,过去了。想不到真会有死灰复燃的事,是两年之后吧,主持内蒙古教育出版社业务工作的友人徐学文到北京来,一起吃饭,酒足饭未饱之时,闲谈触及我近年编写的一些书,徐说没在他们社出版一本,他一直感到遗憾。我对于这样的盛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随手摸摸记忆的口袋,恰好就碰到这本有人提出、我不想编的书,就说有这样一本,上海友人设想的,决定编,给他们。两厢情愿,酒杯饭碗旁三言两语定案。以后是拖到暑假,约范女士来,商量如何编。由我提出要求,是对一般也读也写的人“比较有用”,由范锦荣提出取舍的原则,是与“作意、作法”有关的收,反之不收。原则定,有关语文的文章搜罗来,其余去取、排次序等事不难做。总之,不很久,书稿就完成,还了愿。排印不快,直到1994年才出版,果然不出所料,只印2100册,可见是很少有人肯开卷看看的。
至于开卷看看,是否真就能有所得,编者范锦荣是乐观的,她在“编后小记”里说:“觉得大多含意深刻,切合实际,对于初学以及学有所长者都能给予启发。”我的看法就要打点折扣,因为对于文章好坏,也是人各有见,我宣扬的只是我的所见,宣扬时当然相信是对的,至于离开己身,改为站在今日上上下下都颂扬的民主的立场,对错就要另说。所以我不敢说必有所“启发”,总是可以“参考”吧。
平心而论,几十年来,对于文应该怎样写,我怀着供参考的意愿,整本的,零篇的,写得不算很少。就是近一个时期,事多而精力日下,有时目有所见(限于文的范围之内),耳有所闻,不免有所感,就还是拿起笔乱说一通,不管别人高兴不高兴。这所说有分量重的,如《笑与泪》(大意是文学作品,总是使人发笑不行,要能使人落泪)之类;有分量轻的,如《为汉字争坐位》(我不愿意看《1天3顿饭》和《万一他不来》同坐在一条板凳上)之类。由主观愿望说,总是意在文也由坏变好,好变为更好。天不变则道不变,这里说一下,只要我还能拿笔,这方面的文章就还会写一些吧?所谓人不辞路、虎不辞山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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