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南徙从戎:川流不息的军旅生涯

南徙从戎:川流不息的军旅生涯

时间:2023-07-0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话归本题,是在京的两个女儿送往火车站,汇入昔为同事今为校友的人群,登中午略过开往福州的列车南行。午饭之后,乘卡车再东南行,约一个小时到了目的地。部下属有各司,有直属单位的出版社,都从戎,就不得不学军,分为排、连等。写至此,忽然想到各种作文教程所说,感到题目的“从戎”不对了,因为戎马生涯,将校对于兵士,要关心,甚至身先,而我之所受,分明不异于罪犯。

南徙从戎:川流不息的军旅生涯

我由1931年暑后到北京上学,以各种因缘,“心情上”竟觉得这住得不很久的古城是个定居之地。然后,以这种心情为依据,1935年暑后到1936年暑前往天津,1936年暑后到1937年暑前往保定,1945年夏往上海,都多多少少有一些飘泊之感。1937年七七事变,形势成为欲飘泊而不得,之后就,说安居也好,说困守也好,一直住在这个古城之内,如果有兴趣自我陶醉,还可以夸夸其谈,说住在风景佳丽之地,因为与名刹广化寺为邻,面对后海,朝夕可以听梵呗声,南行几十米即可近看烟波、远看西山。也商业化,打算盘,是在这个风景佳丽之地已经连续住了30年出头。浮屠三宿桑下,尚且生恩爱,况30年以上乎?当然舍不得离开。可是在上者只关心改造,不管在下者舍得舍不得;或者说,唯其舍不得,就更要改造。若干年来,是非是决定于权力大小的,在上者有权有力,说到干校改造必要,在下者就只能在讨论会上说“是是是”之后,回家整理行装,准备出发。

准备,麻烦不少,总的说,是多带东西,累赘,少带东西,怕用而未备。推想俞平伯先生和金禹民先生是宁偏于多带的,因为物之外还带了夫人。我单身前往,带物的原则是“允执厥中”。但就是这样,损之又损,也是装捆之后,大大小小好几件。箱子和被卷是大件,8月5日起程,已于3日送到社里,统一运。其余零零碎碎,出发之前,孩子帮助收拾,计又集为三件,手提包,网兜,书包。东西不少,看着也心烦,不由得因感慨而想入非非。先想到比丘的云游,规定或习惯,是三衣一钵,我则大大小小,总不少于百八十种吧,真是惭愧。接着由出世间回到世间,想到唐朝陆象先的名言:“天下本自无事,只是庸人扰之,始为繁耳。”庸人扰之,又岂止干校,扩而大之,至于“文化大革命”又何独不然?还是“君子思不出其位”,只说干校,一阵风,都下去了,像是热气冲天,又一个百年大计,事实呢,只是两三年,耗费人力物力财力无限,都无声无息地扔了。说是庸人自扰吗?至少前一半不对,因为如果是庸(用平常义)人,他就不能不负胡来的法律责任,早就走入牢狱了吧?

还是少想入非非,说离家往干校。入8月,1日、2日、3日,很快到了5日,黎明即起,不洒扫庭除而收拾行装。记得是十时半起身,不言而与妻及住房作别。走出大门口,见同院不少人相送,面容都客气而带些无可奈何。这也是一种“得意忘言”,意是“不得已,只好去受,何时能回来呢?当然谁也不知道”。想不到这忘言的意竟成为预兆,是百日之后,又一个形势所迫,不得不扔掉这住了30年以上的住房,我一年之后回北京探亲,下火车走向家门,那门已经不是这一个。话归本题,是在京的两个女儿送往火车站,汇入昔为同事今为校友的人群,登中午略过开往福州的列车南行。次日侵晨到蚌埠,下车,改乘卡车东南行,约行几十里到凤阳(府城)干校总部。像是在南门外,原是个监狱,据说不久前王耀武等人还关押在那里。因为再前行再过午,闲时利用,还到已无城的城内鼓楼一带看看,也许受心情的影响吧,觉得没有什么值得欣赏的。午饭之后,乘卡车再东南行,约一个小时到了目的地。路上几乎无可看,大概在总铺左近,向右手看有个大水塘,惜已忘其名,面积大,水多,略可以显示南地的气象教育部由部长起都上干校,校址总而言之是凤阳。何以选此地?因为“十年倒有九年荒”,不能“赏心乐事”。部下属有各司,有直属单位的出版社,都从戎,就不得不学军,分为排、连等。总部是否名为营、旅之类,不知道;分为排、连,劳动地点是如何安排的,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原因的多半是没有兴趣问这些;少半是不敢问,因为问编制,问地点,可能被判定为阶级斗争新动向。所知限于切身的,出版社改牌号为干校的七连,可见其前还有六个连。七连的劳动地点名三合输,比喻为吾乡之村,其上为镇,在北面三四里,名黄泥铺。三合输像是没有村庄,茅草房、葡萄园等都属于凤阳园艺队的二队。房屋,田园,都少生气,可见原来就经营得不怎么样。但究竟是他们的产业或事业,以何条件让给教育部干校,我也不知道。总之是有这么个简陋的底子,初来,热气还没降温,就会幻想一霎时守成,转眼就会大发展,平地起楼台,贫瘠的田园变成亩产若干万斤。暂且说守成,我们都挤进茅草房,我那一间住四个人,都是语文室的。床是由北京运来的,床头有一块空地,可以安置箱子等什物。床上立即支起蚊帐,因为一到黄昏,蚊子就塞满空气。园艺队留有水井,卡车带来粮食,总之可以度日了。(www.daowen.com)

为了表示这既不是易地安居,更不是如若干年后,以学习、开会等之名行旅游之实,而是改造,就是变斯文扫地等的严厉为更加严厉。利用数十年之经验,由“组织”做起。“军”在各行各业中最严,学军。全出版社算作一连,排行第七。连当然有连长,可惜天高皇帝远,我竟忘了是哪一位。连之下为排,我分入一排,排长为姜君,是借了主持批斗我几次的光,我还记得他。排之下为班,我分入三班,班长像是有虚名而无实权,吾从众,也不能不势利眼,所以就不记得是哪一位了。编制定,以后的生活是看排长的脸色,今天让你挑水,就去挑水,明天让你淘粪,就去淘粪。还有额外的,比如正在床上梦见周公,会叫你一个人起来,去卸车,车上常常是石灰。费力的劳动多种,当然不能选择,令下,对应之道只能是由小学一位业师王先生那里学来的,“我绝对服从,看你把我怎么样!”但这位姜君还是能够来点怎么样,是常常,袖手旁观,怒目而视,有时,兼发言:“你为什么不好好干!”我当然不敢反驳但要对应,之道只能是低头。还有较长时间的低头,是受命站在“战友”的中间,接受批斗(俟另篇详记)。写至此,忽然想到各种作文教程所说,感到题目的“从戎”不对了,因为戎马生涯,将校对于兵士,要关心,甚至身先,而我之所受,分明不异于罪犯。罪犯能从戎吗?显然不能。如此,求名实相副,就应该称为“充军”。但改题,又一劳动也,还是凑合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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