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龙套演员的生涯给生死之事带来的影响

龙套演员的生涯给生死之事带来的影响

时间:2023-07-0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动,唯心论,立意之后影响身,有多种情况,著文,以题为纲统众目,要拟个合适的,于是就想到“龙套”。无上妙法来自《处世奇术》,是沉默,盖不说话,可以理解为承认,也可以理解为不承认。生死事大如是,由山林精舍堕落到楼层的有室有厅更是这样。这是绕过理性,让“口”兼差,既能说真的,又能说假的。

龙套演员的生涯给生死之事带来的影响

上一篇说大小官们倒地,是述所见所闻。运动是天网恢恢,其时就己身言之虽然还可以称为疏,却同样是不漏。这是说,像我这微之又微的,也不得不随着运而动。动,唯心论,立意之后影响身,有多种情况,著文,以题为纲统众目,要拟个合适的,于是就想到“龙套”。取义有浅的,是居陪衬之位而也忙忙碌碌;还有深的,是演戏,虽然也摇旗呐喊,却不相信其中有什么大道理。演戏是心里想这个,嘴里说那个,以常情衡之是虚假,以佛门的戒律衡之就更严重,是犯了杀盗淫妄酒的“妄”,难道这也可以算作“安则为之”吗?难言也,说安,又常常感到勉强,还要加上惭愧,尤其想到孟老夫子所说“义亦我所欲也”的时候;但说不安,又实在无其他路可走,也是孟老夫子说:“予不得已也。”不得已,是情势所迫,所谓打鸭子上架,纵使本性不宜于上架,也就只好上,扔开安不安,不管了。

不管安不安,是说其时的演戏;至于异时异地,走演戏的路,就最好说说所以为不得已。这说来就不能不话长,因为走是自己走,就不能不说己身,而己身,正如其他年不轻的无限己身,都是复杂的,要说,就不得不深入,掏心窝子。以下掏自己的心窝子,只计与演戏有关的,可举三宗:一是少信,二是不能扔掉悲天悯人之怀,三是不能自强,高攀不怕苦、不怕死。以下依次解说。

先说内容最为复杂的少信。谈到这方面的情况,最先涌上心头的是某先进人物的看法,那是不能信,可证我是,轻,落后,重,反。对于这样的评论,可能的应付之道不只一种。无上妙法来自《处世奇术》,是沉默,盖不说话,可以理解为承认,也可以理解为不承认。说话呢,如果未能得体就会引来麻烦,因为既先进矣,身后必有大力支持,语云,光棍不吃眼前亏,所以还是以沉默为是。但眼前有如流水,“逝者如斯夫”,也就有争论几句不会引来麻烦的时候。没有麻烦会鼓励胆增大,那就应付之道也可以不用《处世奇术》而用哲学的思辨,于是问:“何以落后甚至反就不可取?”估计某先进人物听到必大吃一惊,因为依时风,这是不成问题的。于不成问题处看到问题,也会与反拉上关系吧?或委婉言之,道不同,就还是以各走各的路为是。

但各走各的路,表示我也有路,人目为落后的路,我自封为不信的路。这样说,我是视不能信为值得夸耀吗?正好相反,我是一贯感到遗憾,视为可怜的。记得我执笔涂抹,不只一次引英国培根的话,“伟大的哲学始于怀疑,终于信仰”,说我很惭愧,只能始于怀疑,而未能终于信仰。不能树立信仰,所失是什么?可以用常语说,是没奔头;也可以用道语说,是不能心安理得。以佛家常说的“生死事大”为例,我很羡慕净土宗老太太,日日、月月、年年宣“南无阿弥陀佛”佛号,到弥留之际就可以心地坦然,因为确信必可以往生净土。下降为(反动?)会道门也是这样,我也常举为例,那是我的外祖母,信一种善言善行可以得善报的道门,说善报之一是辞世之后,魂灵先到本村的土地庙,土地老爷必客气,起身让座云云。我呢,对比之下,是既不信由身毒进口的往生净土的路,又不信国产(也可能是合资)的走向阴间,登望乡台、喝孟婆茶的路,而是觉得人死如灯灭,虚如诸多幻想,实如架上的几本残书,口袋里的几张钞票,都断灭,成为一场空。生死事大如是,由山林精舍堕落到楼层的有室有厅更是这样。如某先进人物,确信某些口号,以为背熟了什么教义,遵人命舍己命而行,用不了多长时间,娑婆世界就可以变为天堂,其结果就成为,确信自己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有伟大的历史意义,值得载入史册,改为用常语描述,就是有奔头。我呢,是对于有没有这样的天堂,也一直是存疑而不能信,至于等而下之,建造的办法,就更是自郐以下了,显然,其结果就不能如某先进人物之善有善报,而是举手投足,都劲头不大,总而言之是感到没有奔头。没有奔头,不能心安理得,会带来多种苦,主要是心的,也不少身的,所以正如上面所说,“吾斯之未能信”,我的心情不是得意而是失意。既失意矣,为什么不改弦更张?又不得不引孟老夫子的话,是:“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是过甚其辞吗?曰不然。以下说说不然的来由。

兜根柢说是来于人的一种性,心有所向,不能同时判定不应该如此向;或换个说法,我们的理性只有一个,它有力量断定,却没有力量否定自己信为不错的断定。主张地动说的哥白尼可以为例,他的信念不合宗教的教义,犯了罪,有好心人劝他:“你就说不动不就过去了吗?”他答:“我说不动,它还是动,我有什么办法!”这表示,他没有力量不信从他的理性。这会带来麻烦,甚至苦难,但也只好忍受。幸而上天慈悲,另赋予一种能力补救。这是绕过理性,让“口”兼差,既能说真的,又能说假的。假,不好,暂让它靠边,说真的。这真,总的说,是未能信,由于思之官连续两次受了严重的“污染”。

第一次是在北京大学。记得是1988年,母校存世九十周年纪念,承校刊编辑部的人不弃,让我写纪念文章,我再思三思,比喻为嫁出去的女儿,得机会就想夸娘家如何好,得的陪嫁如何珍贵,于是就写一篇《怀疑与信仰》。文章具在,不宜于重述。但也可以说说主旨,是深知信仰(用旧话说是“闻道”)之可贵,而所得只是怀疑精神;化为思的实行是,凡事都要追根问柢,比如一个高而且大的,至于学说、主义之类,说是好,正确,确凿无疑云云,我就总想问问,为什么?而不幸,几乎所有的宣扬为好为正确的信条,都经不住这样一问。经不住,由理性做主,就得扔开;都扔了,还剩下什么呢?自然只是怀疑精神,即不信。

接着还来了第二次,这在前面也说过,是主要在四十年代,因为早已发疯,想明白人生是怎么回事,就多念西方的。多为哲理,也有心理和政理。杂,所得很难理出个头绪。但也无妨采用各取所需的原则,只说一点点与本篇所说有较密切关系的。这是,一,仍始于怀疑,加用分析的方法,以求辨明真相,并求其所以然,最后只接受一点点,无论用纯粹理性的眼看还是用实践理性的眼看,都不得不接受的。所谓不得不接受,是指我们的世界是有而不是无、活比死好之类,子曰诗云必正确、天子圣哲之类不与焉。二,人同样是充满欲望的动物,没有例外,所以某人为天纵之圣的说法必不可信。三,不可信的逻辑推论是,为了自己的生活能得到平安幸福的保障,支配自己的权力要自己紧紧握着,不要因信天子圣哲的假话而交与所谓圣哲。总之,基本精神仍是不信。(www.daowen.com)

心态的第一宗说完,接着说第二宗,不能扔掉悲天悯人之怀。依照孟子的想法,我这不能扔掉的话可以不说,因为“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说,显然是因为不信孟子的话。何以不信?是“文化大革命”中的诸多现象恰好能够证明,有为数不少的人,如上上下下的红卫英雄,并没有恻隐之心。语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于是以有没有恻隐之心为标准,人也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有,看到别人挨整,以致服毒、跳楼,心里不好过,也就没有勇气加入红卫英雄之队去整人。另一类是没有,看到别人受苦,以至丧命,心里舒服,也就乐得用己力或借人力,迫害一些无力反抗的。何以同为“万物之灵”,同为天覆地载,竟有这样的大分别?推想请孟子、荀子,以至今代的变态心理学家和精神分析学家等等聚于一堂,研究、讨论,三年五年,也未必能够说清楚。只好知难而退,以至退入蜗居,只对镜照照自己。因为是照“心”态,映像就不能不复杂。儒家推崇“仁”,佛家推崇“慈悲”,我举双手赞成。记得昔年还曾写打油诗,有“愁看并(读兵)刀割鲤鱼,天心人欲定何如”之句,以抒发一时的不忍之心。可是这不忍只能迈出几步,比如屋里还置备蝇拍,见到苍蝇、蚊子,就一举而置之死地。对马牛羊、鸡犬豕之类呢,也只是走孟子的路,“是以君子远庖厨也”,就是说,自己不杀,却同样吃烤鸭酱牛肉。这就由佛门的慈悲下降为常人的“人道”,由天理方面衡量,应该算作颇为可怜的吧?但幸或不幸,我们生而为人,也就只能行人之道。鸭、牛之类,不管了。人呢?可悲的是,还有不少的人,偏偏不以人道待人,如日日映入目中、灌入耳内的批、斗、喷气式以及服毒、跳楼之类皆是也。我,虽然已经由慈悲下降为人道,但究竟只是降到这里,对于以迫害人为乐的多种非人之道就不能不痛心。痛心,苦也;还要装作不痛心,就成为大苦。

最后说心态的第三宗,既怕苦,又怕死。关于这种心态,像是没什么可说的,因为,就算作不争气吧,总是来于“天命之谓性”,除了顺受或兼畏之以外,又有什么办法?但也未尝不可以争辩几句,是上至帝王将相,中至才子佳人,下至贩夫走卒,都是有钱安空调,有病住医院,这是不怕苦、不怕死吗?事实是怕。有人会说,我们不是也常听到,“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吗?恕我还是用不先进的眼看世态,然后说:“那是说了给驯服工具听的,而需要驯服工具不怕苦、不怕死,正是因为自己既怕苦,又怕死。”争辩完,光荣也罢,不光荣也罢,反正我只能“率性之谓道”,也就愿意尽己之力,争取少受苦,活下去。而且不只此也,如果环境容许,说说道道,甚至由动口走到动手,所求,也仍是较多的人能够少受苦,平安地活下去。

心态三种,不能信受许多冠冕的奇谈怪论,看到许多人受苦受难心中不忍,希望自己能够平安过关,三种同住一地就合为一体,并很快分泌出一种《处世奇术》,其中大关目是演戏,即心中知道是假的,让观众觉得唱念做都很用力。关于演戏,以“文化大革命”中所见为限,也是一言难尽。推想有些人,至少是主观上,不觉得是演戏。如我熟识的一位就是,造诣高,高到凡是上方讲说的,布置的,即使异人或异时合不拢,也都信为天经地义。我觉得这是一种境,道家设想的“丧我”,佛家设想的“破我执”,不知道别人怎么样,我是高山仰止而苦于做不到。至于一般造诣没有这样高的,以对待副统帅为例,一夜之间,由逆风香十里变为臭十里,心猿意马稍慢,就会跟不上。跟不上而不容许掉队,也就不得不演戏。再有如那些有位的倒翁,主观上一贯忠于革命,忽而戴上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帽子,喷气式,心中不会“多闻”打倒声而“阙疑”吗?但疑也不能不喷气式,也就成为演戏。喷气式所演是主角,与主角对比,我之所演就成为“龙套”。

龙套,可以避免喷气式,但也要折腾,记得还加过班,即照常规应该回家面对妻子的时候也不能回家。干什么呢?开会,学习、讨论,以便能够正确而更深入地理解,总,“文化大革命”,分,某措施的伟大历史意义,当然要经常有。同样经常的是写大字报,泛论,比较容易,具体,揭露某某,批判某某,就比较难。知难而退当然不成,这就不得不启用《制义丛话》中的妙法,把毫无意义的说成像是煞有介事。再有是参加批斗会,社内社外,永远不发言,也几乎不听发言,只是随着举手,喊口号,领头的用十二分力,我减半,至多六分。还有一项是看大字报,这就不能心不在焉。社内社外有别。社内是事或关己,就要全身心投入,即使其上未发现自己的大名,也要据以推算,总的,运动的趋向,零星的,某人是不是要倒,以及倒到什么程度。社外呢,记得常到北京大学,也到过清华大学,主要是想了解运动的趋向,比如北京大学的一些人已经亮牛鬼蛇神之相,被赶入牛棚,自己就要有精神准备,说不定哪一天,也会照方吃药。

说良心话,现在回想,其时的演戏,所费之力未必超过现在的率尔操觚,可是感到相当苦,原因是自己未曾入富连成坐科,演戏,作假,只是为活命,就连自己看着也拙劣不堪。有时也就不能不怨天尤人,心里想(接受祖传的因果报应意识)不知道哪辈子没干好事,赶上个不演戏、不作假就不能活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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