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洪迈《容斋随笔》卷一“八月端午”条云：

唐玄宗以八月五日生，以其日为千秋节。张说《上大衍历序》云：“谨以开元十六年八月端午赤光照室之夜献之。”《唐类表》有宋璟《请以八月五日为千秋节表》云：“月惟仲秋，日在端午。”然则凡月之五日，皆可称端午也。

由于《容斋随笔》在后世流传较广，洪迈所谓“凡月之五日，皆可称端午”的观点影响较大，吴仁杰在《两汉刊误补遗》中、宋代王楙在《野客丛书》中也做了引用，今人杨琳先生也赞同其说。^[23]

然而这种说法颇值得推敲，理由如下：

首先，除洪迈引用的“月惟仲秋，日在端午”之外，我们根本找不到将其他月份的五日也称为“端午”的例子。

其次，洪迈作为论据的引文是很有问题的。洪迈所引《上大衍历序》和《请以八月五日为千秋节表》中均有“端午”字样，这是他立论的根据。然而，查《全唐文》，张说《大衍历序》云：“谨以十六年八月端五赤光照室之夜，皇雄成纪之辰，当一元之出符，献万寿之新历。”用“端五”而非“端午”。又张说《请八月五日为千秋节表》^[24]云：“月惟仲秋，日在端五，恒星不见之夜，祥光照室之朝。”所用亦为“端五”而非“端午”。^[25]《玉海》卷七四“唐千秋节上寿·延英上寿”、《天中记》卷十二均引《唐实录》载张说等人的上表，亦均作“端五”。若果真是“日在端五”，洪迈的说法便成了无根之木。从目前掌握的材料来看，本作“日在端五”的可能性更大。这是因为：现存其他文献中引用“千秋节表”时作“日在端午”的为数不多，据笔者所知，洪迈之前的大约只有《册府元龟》一种，洪迈之后引用“月惟仲秋，日在端午”的文献，则要么受洪迈的影响，如《野客丛书》卷十四、《五礼通考》卷一百四十，要么转引自《册府元龟》，如《日知录》卷十四、二、《玉海》卷七四与《天中记》卷十二所引资料出自《唐实录》，比洪迈引的《唐类表》更为可信。

再次，洪迈对《请八月五日为千秋节表》中“月惟仲秋，日在端五”这句话的理解可能也有问题。从洪迈论证的上下逻辑看，他显然是将这里的“端五”理解成了八月的“五日”，笔者以为应是专指“五月五日”。“月惟仲秋，日在端五”是张说上表的第一句话，接下来的是“恒星不见之夜，祥光照室之期，群臣相贺曰：‘诞圣之辰也，焉可不以为嘉节乎？’”从上下文逻辑来看，张说说“月惟仲秋，日在端五”这句话，意在恭维唐玄宗出生的月份和日子，即八月、五日是极好的月份和日子：月亮惟仲秋八月的最明，太阳则是五月五日的最好，您出生的八月是一年中月亮最明的月份，您出生的日子是一年中太阳光线最亮的端五所在的日子。

当然，洪迈对“端五”的理解也不能说绝对错误，但仅依据以上两个理由，再结合前面的分析，也足以令我们持有这样的观点：“端午”一词从来就没有泛指过“五日”，它在出现伊始，就只是“五月五日”的专称。

至于为什么“端午”突然在唐代出现，从端五（或曰五月五日）向“端午”转化的原因在哪里，目前笔者尚无力解释。李匡义在一千多年前发生的那个疑问——“岂三十年端五之义别有见耶？”——也是笔者的疑问。

【注释】

[1]（唐）李匡义：《资暇集》，卷中，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

[2]（宋）吴仁杰：《两汉刊误补遗》卷九，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

[3]鸿宇编著：《节俗》，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4年，第82页。

[4]张勃、荣新：《中国民俗通志·节日志》，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180页。

[5]（唐）李肇撰、曹中孚校点：《唐国史补》卷下，载上海古籍出版社编，丁如明、李宗为、李学颖等校点：《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全二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年3 月，第200页。

[6]盖国梁：《节趣》，上海：学林出版社，1998年，第85页；鸿宇编著：《节俗》，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4年，第82页；“民族传统节日与国家法定假日”课题组编写：《中国节典：四大传统节日》，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100页。

[7]《隋书》卷三十三。

[8]见《旧唐书》卷四十六、《新唐书》卷五十八。(www.daowen.com)

[9]据李道和研究，此书大约散佚于唐宋时期。参见李道和：《民俗文学与民俗文献研究》，成都：巴蜀书社，2008年，第241页。

[10]《隋书》，卷五十八。

[11]（隋）杜台卿：《玉烛宝典》，序，续修四库全书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1页。

[12]（隋）杜台卿：《玉烛宝典》，续修四库全书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57～58页。

[13]（唐）虞世南：《北堂书钞》卷一百五十四，北京：中国书店，1989年，据光绪十四年南海孔氏刊本影印本。

[14]（宋）宋敏求：《唐大诏令集》卷八十，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年，第461页。

[15]（宋）王溥：《唐会要》卷二十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第631页。

[16]（宋）王钦若：《册府元龟》卷六十三，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

[17]（宋）王溥：《唐会要》卷二十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631页。

[18]（宋）王溥：《唐会要》卷二十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631页。

[19]（宋）王溥：《唐会要》卷二十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635页。

[20]参见《全唐文》卷六十七，《旧唐书》卷十六。

[21]《全唐文》卷七十五。

[22]（宋）王溥：《唐会要》卷二十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632页。

[23]杨琳：《中国传统节日文化》，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0年，第244页。

[24]《全唐文》将《请八月五日为千秋节表》的作者定为张说而非宋璟。

[25]（清）董诰等编：《全唐文》卷二二三，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影印本，第2252～225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