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众多需要记述的对象,杨嗣昌主要选择了详细深入而非粗疏笼统的记述方法。比如第4段记桡手的选择,不仅说明“桡手俱出江南打鱼家”,而且详细记述了当地著名的桡手出处,有以姓著者,“曰段家、芮家”,有以地著者“曰德山”;此外还写道:“凡散桡皆以银米,先期占募健儿,至期挑选用之,有畏生事不上船及妇惜夫不听募者,须红布三五尺可得,亦犹款胡用脂粉之属焉。一种江头绐艓之人,抱甕灌园,不以渔为业,其桡轻小无力,谓之‘菜桡子’,咸黜不用。”这是对桡手选择之具体操作方法的记述,选桡手的时间、桡手有无报酬、选择过程中出现的种种情况,均在文中得到交待。从中可以看出,武陵一带,竞渡桡手的选择要先期进行,而且要付给一定的报酬,通常是银米。在选择桡手的过程中,并非人人乐意当选、家家进行支持,也有一些人害怕竞渡时出现不虞而不愿参与,或者妻子爱惜丈夫而不愿其参与的情况出现。面对这样的情况,就需要另外给予一些报酬,如几尺红布或者脂粉等。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成为桡手,那些不以渔为业的“菜桡子”是一定不能使用的。又比如第18段写竞渡之日的巫师作法,作者不仅介绍了巫所奉神的名称,还列举了巫师作法的手诀和咒词:
诅咒有“蛮雷”、“猛火烧天”等术,手诀有“收前龙”、“息阴兵”、“移山倒海”等术。卷裈露足,跳罡七步,持咒激火,火起船行。咒词有“天火烧太阳,地火烧五方,雷火执常法,烧死诸不祥”、“龙舟下弱水,五湖四海任飘荡”云云。
再比如第22段,篇幅长达400余字,详细记述了有关竞渡船的多种信息:船名称各异,有花船、赛花船、紫船、白船、乌船、红船等,每一种船都有自己的神灵,都隶属于特定的地方,这些神灵、地方是什么都一一列出;船上均有两旗,不同的船往往以鳞尾、两旗、桡、桡手衣服的色彩作为自己的标志,并与他船区别开来,而每种船鳞尾、两旗、桡、桡手衣服等各自的色彩也都统统记述下来。可以说,这种记述不是蜻蜓点水式的浮光掠影,当杨嗣昌将不同船的神灵和隶属地——这些并不能仅靠眼观就能掌握的地方性知识详记下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现象的背后。竞渡船是竞渡船,却不仅仅是竞渡船,它们还是标志物,分别代表着武陵一带的若干个社会共同体。如果结合《武陵竞渡略》其他部分,比如第23、29段的记述来看,那么船的竞渡就不仅是船的竞赛,它代表着不同社会共同体之成员间的对抗与斗争,而这里的社会共同体成员不仅仅指竞渡船上的桡手和头人,还指竞渡船外的观众和游人。(www.daowen.com)
杨嗣昌还关注民俗生活的“表情”,对竞渡活动中不同人的行为、态度进行描写。这在第28段中表现最为突出。第28段描写的是“江上看船”,共分为五个层次,按照时间顺序,先写看船需要提前预订看位;次写竞渡当日观众“提壶挈榼”,早早就到现场,再写比赛开始前的观众,又写观看比赛,最后写胜负分晓后的观众情绪。虽然字数不多,但武陵人对于竞渡的热切期待、高度精神投入以及赛前、赛中、赛后的不同表现栩栩如在目前。在杨嗣昌的笔下,赛前的观众是轻松逍遥的,他们品尝新鲜的韩家李、麦黄桃,享用着时新的鲥鱼和莼菜,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欢声笑语一片。然而一旦听到竞渡开始,他们就立刻变得紧张,纷纷瞪大眼睛,聚精会神地观看起来。“停杯变色,倚槛瞪眸,是耶非耶,若得若失”,杨嗣昌用短短十六个字,形象地揭示出观众从赛前到赛中的转变,以及观看时的忘我状态。接下来,杨嗣昌没有铺排竞渡的激烈场面,而用“玄黄自战,胜负俄分”一带而过,仍然将笔墨放在观众身上,“于时或气涌如山,可以踏江穿屋,或颜灰若死,不知下殿辞楼”,这是不同观众面对自己支持的船只或胜或败时的不同表现,胜者情绪的高涨、败者情绪的低落,历历在目。在这里,杨嗣昌还特意描写了胜负带给观众的情绪变化,“鹰飞天而雉伏蒿,龙为鱼而鼠变虎,殆未足以极其情喻也”,这便给读者留下了极大的想象空间。可以想象一定有一些观众,在赛前他们曾趾高气扬、手舞足蹈地向对手夸赞自己支持的船只将会如何冲锋在前,所向披靡,他们陶醉在胜利的美好想象里而气势凌云;也一定有一些观众受到这些雄辩气盛、自我感觉良好的人的感染,以为自己支持的船只胜利无望而垂头丧气。然而风云变幻,赛事无常,场上的胜负并不由场外人说了算,胜券在握的败北,必输无疑的反倒成了赢家,于是先前气势凌云的恨不得找个地缝扎进去藏着,先前垂头丧气的立刻精神抖擞、生龙活虎起来……
其他如第8、10、23、31段中,都有类似的描写。这些文学化色彩十分浓厚的描写不仅增加了文本的可读性和审美价值,而且是对竞渡风俗从生活层面上的切入,显示了武陵人对于竞渡赛事的积极参与。因此,杨嗣昌呈现给读者的,就不再是平面化的、关于船制以及如何定输赢等诸多民俗规则,而是带有表情的立体的民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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