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五年三月(1916年3月)
前過港曾郵上一緘,由馬君慎堂轉達,諒登記室。弟旋抵滬,稽滯數日。適海内名宿賢達棄絶夫袁氏,而南下者多集此間,第承不棄,獲與周旋,飫聆名論,每爲述吾兄之守正不阿,持義不苟,賊膽賴以先奪,正義賴以保存,輒不勝其景仰低徊。惟審察輿論,較量現情,則又僉以滇師既起,兩粤亟應早定,以利交通。於吾兄之持重,不即東下,又不勝其責望賢者之私。弟因一切亟待籌辦,不敢多留,准即東渡。倚裝匆促,特舉所懷,藉貢左右。
袁氏素詡精悍,惟年來作僞心勞,日即昏聵,徵諸最近至北京者所言,則舉措乖常,絶非昔比。即如除夕忽下令改元,迄今於外交文書難於授受,進退維谷。何以言守?桂惟瘠苦力單,故應乘北軍未至,粤備未完,捷足東臨,奄有兩粤,然後固圉外理勢方順。兹不出此,而欲據桂觀望,有類坐朝中立云者,於民軍或尚可紓滇邊之急。因表旦文之歡,然不出積極之舉,已失吾兄建業立勛之會。至於袁賊,則方冀嗾桂衞滇,其嫉視中立,實等反抗。既甘處袁所嫉視之策,又不戮力共圖殲袁之計,斯其結果直開罪於袁,又坐待以負罪耳。此種得失,竊實惑之。
或又以吾桂餉械缺乏,須暫與委蛇,利其補助。弟料此請苟出兄口,袁惟立與快諾,貌示親密,而究所實獲,則必無幾。蓋袁氏所最患,惟斷然自舉之人,苟或稍與接洽,决不敢遽拂以自絶其施展奸策之機。論袁氏今日稍有積蓄,應彼嫡派之北軍尚虞不濟,而吾兄以疏遠彼意之人,倘冀多分其購易帝業之利器,寧非逾分?卒之所允盡少,而授受之期,不可過久。久則陽之所以應兄者有限,而陰之乘隙以賄布奸人,潜置陷阱者,必且倍蓰其資。條件之附,不可過重,重則倒授以柄,或被縛束手足於不自知。要之此爲劫持奸人之妙算,但須適可而止,知足而决,貪獵深入反遭虎噬,貪注戀博勢必終愉,矧與袁鬥智,豈能久持?以吾兄治軍嚴明,待士親厚,部下左右又多貢者,决不虞榻旁有人肘腋伏諜。惟容隱養奸,需能賊事,恃在故知,用敢直言。夫桂之餉械缺乏,弟等來所洞悉,區區之愚,亟望乘虚東下,據粤進取者,亦即如此。刻下海外僑商捐輸極熱,粤東苟下,籌集尤便。某某兩國巨賈已有成約,黄君克强在美交涉久妥,弟此次東行亦獲得一。當兄等勞瘁戎行,爲民請命,弟等誓必籌接濟,俾無後憂,責任所在,矢死靡他。幸勿慮爲空音,或涉觀望。即未發動以前,有需購械之處,亦希兄示,必有所有應命不誤。
又或以滇發已久,吾兄今日無辭繼起。此則不知此番舉義,豈一般汲汲革命迹涉好亂可比?其惟一根據,實乃在袁氏於違憲稱帝,竊國犯義。滇、黔諸公既一再宣示袁氏利誘勢迫、假借民意之罪,復重申其忍隱持重、有激而發之隱。兹滇、黔起義逾月,而袁氏無稍悔,怙惡不悛,依然進行,吾兄倘於此忍無復忍之餘,毅然踵滇、黔之續,天下益有以明其保全大局之苦心,而反證袁惡之不赦。
自古不得已之師,即爲仁義之師,理直氣壯,全國倒屣,何逾於是?嗚呼!察時世之阽危,痛神奸之誤國,大权已集三載,補裨何增毫末?正士悉遭慘戮,僉壬布列朝右,幼君可欺,民意可假,倘復曲予隱容,正義何存?國本何在?篡竊之後,必繼以宫闈争奪,權臣恣專,爪牙殃民,互噬啓變。自古昌行不義而獲售者、效尤者且踵至,曹魏之後,必産司馬,天下從兹日益多事。而外患侵迫,竊國者必且削國媚外,濅底於亡。此賊不除,國何有幸。(www.daowen.com)
嗚呼!我兄,國事敗壞至此,倘無更張,真難五稔,每思子孫牛馬之劫,情何忍不預爲計?又念吾儕忝居民生,備食國民血汗,義亦不能不爲維持。此固而回憶半生,備受先朝厚恩,迄於今日,求所以報答故君者,舍效忠共和,更無他道。理義人情,昭然若揭,趨舍進止,寧待疑遲。彼蘇浙之利於稍後,處勢確與兄境有異,而粤中所潜布義師,非不可背城借一,戮力先發。惟念樹義非泄憤逞私之[2]舉,既隱忍持重,意在會合大軍求全减殺。惟希以動師確期見示,即約日舉發,勉效先驅,亦無不可。
兹者滇、黔已整軍三路,川中兩師回應,成都指日可下。規復粤東,溝通海内外,以樹西南半壁之基,而成包圍袁賊之計者,實惟待兄心之一决。時機迫切,稍縱即逝,所貴乎豪杰者,先時不要舉,及是能立斷。弟之與兄,殆所謂利害一致,所以爲兄籌而審慮者屢矣。乘時策動,不出此一途。念兄者切而望兄者厚,遂不自知其言之喋喋。吾兄能諒其憨直無他耶?抑尚以爲簧舌惑聽耶!謹鞠此心,希爲澄鑒。各地同人暨滇中首義諸公,皆延頸切企,乞即立决。
《廣西獨立前致陸將軍書》,雲南省社會科學院、貴州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護國文獻》(下),贵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977—980頁
[1]原文如此——編者
[2]之,原作“立”,據文意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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