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林寺，藏语意为飞翔寺。寺院的方位通常都被这样表示：位于札达县城西北部，实际上，应该说札达县城建于托林寺旁才对。札达县只有几十年的历史（20世纪50年代由札布让宗和达巴宗合并为札达县），而托林寺则是千年古刹。托林寺所在的象泉河南岸台地高出河床20余米，寺周地势平坦，原来多有僧舍、佛塔。1985年我们到札达县的时候，托林寺西北是一座小学校，南面是托林村和只有一条街道的县城，县委、县政府、武装部等单位排列在街道两旁。2000年以后在托林寺的东面建设了现代化的托林广场，县城面积也大为扩展，新街道纵横交错，两三层楼房的店铺沿街展开，原有格局和风貌大为改变。

托林寺南以土山为背屏，北临象泉河，佛殿、佛塔、塔墙、僧舍如群星散布，远眺气势非凡。

10世纪末，古格王国第一代国王德祖衮的长子出家为僧，法号为拉喇嘛益西沃。996年，益西沃初创托林寺，并将其作为古格王室的皇家寺院，之后这里又成为古格高僧、西藏后弘期著名译师仁钦桑布译经授徒的场所。1036年，古格国王沃德及其兄长绛曲沃从东印度迎请曾任那烂陀寺、超岩寺首座的高僧阿底峡进藏，驻锡托林寺讲经著述，弘传佛法，寺院也随之扩建，规模益增。1076年（藏历火龙年），在古格王赞德的支持下，在托林寺召开了纪念高僧阿底峡的法会，西藏各地均有高僧、信众前往参加，史称“火龙年大法会”，成为当时西藏佛教界的盛事。高僧阿底峡的驻锡和火龙年大法会的召开，使得托林寺蜚声整个西藏，成为中世纪的西藏名刹。

从象泉河北岸远眺托林寺和札达县城

托林寺原有规模很大，包括迦萨拉康（百处殿）、拉康嘎波（白殿）、杜康（集会殿）三座大殿和色康（金殿）、玛尼拉康（经轮殿）、强巴拉康（弥勒殿）、乃举拉康（罗汉殿）、贡康（护法神殿）等近十座中小型佛殿，以及堪布宅邸、僧舍、经堂、大小佛塔、一百零八塔的塔墙等建筑。几个世纪以来，寺院建筑大都受到自然或人为破坏，前面提到的中小型佛殿仅剩下残垣断壁，保存较好的只有三座大型佛殿和一座佛塔。我们的调查就从三大殿开始了。

托林寺迦萨殿全景

迦萨殿是三大殿中年代最早的，形制也最为奇特。虽然整组殿堂的顶部在20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之间已被拆毁，塑像、壁画也被毁坏殆尽。但存留下来的墙垣和四角高耸的小塔仍可反映出原有的建筑结构。殿堂整体呈多折角的“亚”字形，实际上就是一座大型的立体曼荼罗，西藏佛教史学家认为，中心方形殿堂象征须弥山，四面的四个稍小的殿堂分别代表四大部洲，四角高耸的小塔代表护法四天王。1997年至1999年，国家文物局开展“阿里文物抢救保护工程”，笔者带领的考古队承担托林寺迦萨殿和其他殿堂的发掘清理，在迦萨殿中心方形殿堂的中央清理出亚字形佛像台座，塑像虽已不存，但台座四面的浮雕图案保存完好，东面金刚杵、南面如意珠、西面莲花、北面羯磨金刚杵，从这些图案分析，原来佛座上的塑像应该是四面大日如来。可以推断，中心方形殿堂四面稍小的佛殿一定是四方佛的佛殿。也就是东方阿閦佛（蓝色，手持金刚杵与铃）、南方宝生佛（金黄色，手持如意珠和铃）、西方阿弥陀佛（红色，手持莲花和铃）、北方不空成就佛（绿色，手持羯磨金刚杵和铃）。如此说来，迦萨殿中心五殿的设计理念无疑是立体的大日如来曼荼罗。

托林寺迦萨殿考古发掘现场

托林寺杜康（集会殿）外景

迦萨殿外围由4座大殿和14小殿组成，再加上门廊共计19座建筑。1997年调查时寺院僧人曾给我们一一指认，这19座殿分别是天王殿（即门廊）、释迦殿、大威德殿、阿札热殿、吉祥光殿、药师佛殿、观音殿、度母殿、五部佛殿、吉祥天女殿、弥勒佛殿、金刚持殿、佛母殿、修习弥勒殿、宗喀巴殿、无量寿佛殿、甘珠尔殿、丹珠尔殿、文殊殿，从这些殿名可知，多数殿名已经不是建造时的原名，而是西藏地区在15世纪改宗格鲁派以后一次性或陆续改变的。和中心五殿一样，这些小殿的塑像几乎全部被毁坏，但不少殿堂还保留有像座和墙壁上贴塑的造像背光、头光。这组殿堂建筑既有西藏吐蕃时期佛殿建筑的一些特征，又有所变化。建筑群外围的南、西、北三座较大佛殿各自有一周礼拜道环绕，中心5殿与外围19殿之间也形成一个完整的礼拜道。僧人和信众在绕殿礼拜时，在转大圈的同时还在转着几个小圈。据藏文文献记载，托林寺是仿照桑耶寺（西藏扎囊县境内的吐蕃时期名寺，也被认为是西藏的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佛寺）而建的。但在设计时又巧妙地将桑耶寺一组庞大建筑群所表现的设计思想和内容严密组织在一幢建筑整体中，集聚浓缩，小中见大，堪称西藏古代建筑设计的上乘之作。

托林寺杜康（集会殿）门廊十六天魔舞女（局部）

杜康（集会殿）是托林寺现存的两座保存着屋顶的大殿之一，20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之间改作县商业局仓库，1985年落实宗教政策，交还给了托林寺，殿里重新有了香火。杜康主要由门廊和“凸”字形的正殿构成，门廊南北两侧是2000年以后新塑的四大天王像，东壁的大门两侧分上下两排绘有十六位舞女，图中的舞女舞姿各异，或举手过顶，或合掌胸前，面容娇美，腰肢细软，体态轻盈。上身穿短袖紧身衣，双乳袒耸，小腹微露，下身穿花色长裙，赤足踏舞。所用线条是一种蜿蜒流畅、极有功底的游丝描，设色清淡柔和，若隐若现。使用这种技法绘制的人物壁画在西藏极为少见。“凸”字形大殿由前面的经堂和后凸的佛堂构成，佛堂南北两侧对称分布仓库，很可能是由原来环绕的礼拜道改造而成。殿门上雕刻兽面、吉祥天女、卷草纹等图案。殿内有36根方柱，柱头、替木都有雕刻和彩绘。殿顶的天花板遍绘各种图案，基本风格与古格故城红殿天花板相近。常见的图案有飞天、迦陵频伽、狮子、龙、凤、孔雀、摩羯鱼、莲花、卷草、缠枝莲花、如意云团以及各种几何图案。但在构图上有所不同，大多数图案单元均显得较大，有些动物和飞天可以横跨两格，比古格故城要大气得多。

经堂内的壁画基本完好，但由于壁画表面被烟炱遮蔽，许多壁画细节难以看清。壁画的题材、构图、用色、线条大多与古格故城佛殿同类作品相似，壁画以各类佛、菩萨、佛母、度母、金刚、高僧大像为主体，周围夹绘各种小像。根据西壁北端一则藏文墨书题记，后凸的佛堂壁画内容有释迦牟尼、三十五佛、十六罗汉、大日如来及眷属、五智如来、四佛母、金刚萨埵及眷属、行续五坛城、佛传故事（释迦牟尼十二事业图）等。其中的佛传故事内容呈分幅长卷形式环绕佛堂南、西、北三个壁面下部。经堂壁画最值得注意的是西壁北侧下部的礼佛图，图中古格僧侣和古格王室男女施主并坐一排，结印礼佛；外邦僧俗人等或坐或立，井然有序，参加礼佛仪式。整个场景和人物形象、服饰与古格故城几处礼佛图大同小异。

托林寺杜康（集会殿）后凸佛堂壁画(www.daowen.com)

托林寺白殿门

白殿完好保存下来的原因与杜康类似，这里曾经是札达县粮食局的仓库，1985年我们调查时还看到有装着大米的麻袋和装菜油的铁桶。这个殿平面呈长方形，殿门朝南，北壁中央向北后凸，建造主尊塑像。殿门外原有门廊，现仅存两厢墙壁。殿门的门框、门楣雕饰莲瓣纹、卷草纹和缠枝莲花纹。殿内有42根柱子，分为南北7排，柱体方圆混杂，应该有过后期更换。柱头和替木上雕饰莲瓣纹和忍冬卷草纹。天花板彩绘图案与杜康不同，题材单调，只有莲花、卷草、缠枝莲花、如意云团等10余种，色彩、线条极不讲究，草率粗拙。殿内的地面处理很别致，全部用河卵石铺就，不同于其他殿堂的阿噶土地面。

殿内原有塑像15尊，我们调查时只剩下正中主尊释迦牟尼像。佛像为高肉髻，螺发，脸型圆满，着袒右袈裟，结跏趺坐，手臂已残。除螺发为蓝色，遍体施金妆。头光两侧各有泥塑小佛塔。主尊释迦牟尼像两侧原有药师八如来塑像，南壁殿门内的两侧原有红、蓝二色忿怒金刚塑像，惜已被破坏殆尽，空余像座。

殿内四壁的壁画保存尚好，以各类佛、菩萨、佛母、度母、高僧的大像为主体，其中以各类佛母、度母像最为精美。其间夹绘各种小像及高僧修行图、供佛图等。

托林寺白殿壁画——仁钦桑布像（浙江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提供）

托林寺白殿壁画——尊胜佛母

引人注目的是阿底峡和仁钦桑布的大像。仁钦桑布头戴黄色尖顶僧帽，身着装饰缠枝莲花纹样的红色锦襕袈裟，双手结说法印，结跏趺坐，两侧侍立两弟子。阿底峡头戴红色尖顶翻檐僧帽，内穿交领僧装，外裹装饰缠枝莲花的红色袈裟，双手结说法印并拈两枝莲花，莲花上分别置金刚杵、金刚铃，结跏趺坐。两侧侍立弟子。另有一尊像据说是拉喇嘛益西沃。东壁依次排列玛哈般若佛母、顶髻尊胜佛母、大白伞盖佛母、岩穴叶衣佛母、雅音佛母大像。这些佛母的大像绘制得极为精细，就连衣裙上的织锦纹样都刻画入微，姿态、表情、服饰、手持物、背光等各不相同。南壁东侧是大幅的毗沙门天。

托林寺塔墙、塔群

托林寺西南大塔

寺院周围残存大小佛塔100余座，另有西藏西部常见的塔墙两道，大部分集中在寺院西北侧的平坦台地上。两道塔墙东西横列，108塔连成一排，远看如同长长的锯齿，北边一道因台地边缘部分已随土崖坍塌，仅存97个小塔。南边的一道仍保存着108座小塔。塔墙的建造方式与古格故城一样，先夯筑墙体，然后分割修整出一个个塔尖。体量最大的是所谓“外四塔”，其中至今仍基本保持原状的是西南大塔，这是一座四面有阶级的天降塔，整体完整，只有塔刹缺损，塔瓶的四个龛还保留着原来的石雕柱子和龛楣。东北大塔在1998年的保护工程中被修葺一新，巍然屹立在紧邻象泉河的台地边缘。其他佛塔都遭受严重破坏，一些残损的佛塔内暴露出大量模制小佛像和小塔（即擦擦），泥像的风格表明，这些塔的建造年代绝大部分是在11世纪。

修葺一新的托林寺东北大塔

托林寺不仅是古格王国最重要的大寺院，也是全藏区闻名的古老寺院。西藏后弘期上路弘法的许多高僧都曾活动于此，王国的不少重大佛事活动也都在此举行。托林寺的遗址与文物对于研究古格王国历史和西藏佛教史都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