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紫禁城任何部分都更加美丽的是在其宫墙外西侧,围绕太液池这个狭长湖泊而修建的所谓三海宫殿。[12] 三海宫殿这一传统名称很容易让人误解,因为它并不像紫禁城的三大殿那样是一个宫殿或殿堂的群落,那儿的大多数建筑都具有更为私密的性质,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给人一种如诗如画的感觉。确实,三海宫殿中也有一些大型的寺庙和庭院,例如现已成为民国总统官邸的那些宅院,但它们是后来才建造的,性质混杂,不像那些更具有艺术性的原本建筑那样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在这个中国旧式建筑随处可见,以如此优雅的方式依托狭长的太液池湖畔那些假山和小丘而建的三海宫苑中,那些高大楼房简直就像是硬闯进来的外来者。
太液池和围绕它而建的那些宫殿的起源可以追溯到12世纪初的金代,当时有一位皇帝下令将玉泉山的泉水引到京师以北的一个地方,那儿正在建造御花园。把泉水引入一个湖泊,然后又把水从那儿引出的那条河迄今依然被称作金水河。那个湖泊及其周围的宫苑后来被忽必烈汗加以扩展,以作为他儿子的府邸;他还在湖中建了一个岛,并在湖北面的小山上种满了珍稀树种,那座小山被称作万岁山。[13] 马可·波罗用这样的语言来描述它:
在皇宫的北面,约一箭之地,有一座用湖里挖出来的淤泥堆起来的小山。这座山高约百步,山脚处周长有一英里。山上长满了不掉叶子的常青树。而且我敢肯定,只要皇帝得知哪儿有一颗美丽的树,他定会派人把那棵树连根带土地挖出来,移种到他的那座山上……
在山顶上有一座大型的宫殿,里外都是绿色的;就这样,小山、树木和宫殿全都组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大汗打造这道美丽的风景,就是为了使自己看着能够赏心悦目。
正如贝勒(Emile Vasilievitch Bretschneider)所指出的那样,这座奇妙的“绿山”其实就是北海的白塔山。它是周边地区的最高点和风景最漂亮的地方,山上长满了灌木丛和树木,但是山顶已经不再有宫殿,只有寺庙、亭子和一座印度风格的汉白玉白塔。白塔是顺治皇帝为了纪念西藏的达赖喇嘛首次访问北京于1652年而建造的。除了这座山之外,《元史》中还提及了湖畔的其他地方和建筑,其中包括正对绿山那个圆坻上的仪天殿,其描述与该岛南岬的所谓城光殿(承光殿)或团城完全相符。《元史》还提及了同一时期周边的其他建筑,但是我们目前的任务并非详细描述元代的三海宫殿,我们只需知道这个地方在元代就已经有了很多建筑。很可能蒙古人当时在这儿所建造的殿堂要比后来的那些建筑更大和更为重要。那些元代的建筑现已荡然无存,或者它们的基础可能已经成了后来那些寺庙和亭子的台基。我们同样也找不到明代初期永乐皇帝和其他皇帝所建殿堂的真实遗迹,它们似乎都已被清代皇帝们在这里的频繁建设活动给覆盖了。三海宫殿的重建从清代第一任皇帝顺治就开始了,在康熙、乾隆和道光年间又得以延续,并且在慈禧太后的任上达到了巅峰。她对于重建这些夏季宫苑所做的努力也许要比任何一位前任皇帝都要更多。她喜欢三海不仅是因为这儿的环境适合于休闲和享乐,也是因为这儿的风景很适合于作画写生。比起冬宫那些富丽堂皇的宫殿,这儿的生活方式更为自然和私密。
满族统治者在这儿所建造的殿堂数目极大,而且建造这些殿堂的目的也很杂,如寺庙、戏院、藏书楼、画室、宅院、接待大厅、衙门、可欣赏自然的开放式廊子、可静思写诗的亭子、船坞、高塔、门楼、桥梁,以及所有的假山、台基和围绕宫苑的那些如画宫墙。《顺天府志》中对于三海宫殿的描述包括了上百个殿、堂、亭、阁、楼的名称,其中有许多名称虽然高雅响亮、富有诗意,但却并没有对这些建筑的真实用途、建筑特点和建造日期等提供多少有用的信息。因此读者没有必要去详细了解这些冗长无味的细节描述。我们将只引用其中的一些段落,尤其是那些涉及了本书插图中建筑名称的段落,再加上一些对于三海宫殿普通特征的评论。
三海宫殿可以被分成三个不同的部分,即南海、中海和北海。南海是以一条狭长的地带与北面两个部分隔开的单独湖泊,只有一条狭窄的运河穿越了那条狭长地带。南海的中心是瀛台,一个位于湖泊中心的小岛,一条狭窄的堤坝与小岛相连。堤坝上有一个吊桥,可以随时吊起来,以切断小岛与岸上的所有联系。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之后,光绪皇帝被迫住在这个岛上的两年之中,瀛台始终是与世隔绝的。没有人被允许访问他,只有看守的卫兵,后者每天都要被更换,以防止任何阴谋。后来,义和团运动之后,光绪皇帝依然住在同一个地方,但对于他的人身限制已经不那么严格。可他当时已经身患重病,形同幽灵,就像湖面上的一缕微光正在逐渐熄灭。瀛台本身是小岛南端一个有台基的殿堂,它的上面就是光绪皇帝居住的藻韵楼,而小岛的北端是一个名为翔鸾阁的长廊。有一些老树、大型的假山,以及穿插于假山之间的亭子,将小岛曲线形岸边的几幢造型优雅但颇为荒凉的楼阁连接在一起。其中最显忧郁和孤寂的得数建造在湖泊上的迎薰亭,这儿与世隔绝,只能听到湖面漪澜小波浪撞击汉白玉石阶的声响。(参见第132—138页图片)
《顺天府志》中包含了有关瀛台的如下信息:
它有一个带石栏杆的高平台,导往面朝向北方的翔鸾阁正厅。清风习习,向正厅里吹进来。屋顶上立着一只金凤凰。庭院的左边和右边都有一幢两层的楼阁,翔鸾阁的后面还有另外一对两层的楼阁,东面的那座称作祥辉楼,西面的那座是瑞辉楼。(翔鸾阁和祥辉楼的位置和特点可参见本书第133—134页图片。这两座楼阁也许是在18世纪初建造的,尽管后来重修过。)
这些楼的南面是涵元门。门内朝东的是景星殿。正厅朝南的主殿是涵元殿,而位于东面的侧殿是藻韵楼(参见第134页图片),西面的侧殿是绮思楼。正对面那座朝北的主殿是香扆殿(参见第135页图片)。大殿的左右分别是三开间的房间,左边是溪光树室,右边是水一房。左右两个朝东朝西的厢房,分别称作虚舟和兰室。大殿的后面就是瀛台,即一座朝南的高大平台。这个地方最早称作趯台,明代时又称作南台。到了清朝(此处所引的《顺天府志》编于1885年)顺治年间(1644—1661年),这儿的楼阁又得到了补充和重修。清圣祖年间(即康熙年间,1662—1722年),皇帝本人经常来瀛台,并亲自过问这儿的殿堂建设。瀛台的东面是春明楼,西面是湛虚楼(参见第136—137页图片)。院子的中央有一棵石化树。瀛台的南面是迎薰亭(参见第138页图片),从那儿到翔鸾阁都称为瀛台。瀛台的三面都靠近水,南面则是一片长满了芦苇的水湾,那儿积满了淤泥,水草茂盛,几乎看不到下面的水。这就是南海。在藻韵楼的东面有一幢朝南的楼阁,那就是补桐书室。乾隆皇帝在位期间(1736—1795年)经常在这儿读书。院子里曾长过两棵漆树,其中一棵在暴风雨中被刮倒;另一棵是在乾隆九年(1744年)补种的。一座朝北的楼阁是随安室,从补桐书室向东是待月轩,南面有一个祭祀湖神的神龛。神龛的北面有六个建在岩石悬崖上的方亭,称作镜光;还有一个亭子立于水中,称牣鱼亭(参见第141页图片)。从那儿向南,有一条石板铺设的小路通向牝谷。往小山上走,绮思楼的西面有一个高台一般被称作八音克谐。高台的北面是长春书室,它的后面有一个小屋叫作漱方润。西面还有一个靠近水面的亭子,名为怀抱爽。亭子的左右两边均有假山,假山中有一个陡峭的绝壁,称作插笏。再往南,靠近水边处,与其相对的是宝月楼。从仁曜门向东,穿过桥上的堃兰石,是一个被称作垂虹的亭子(参见第140页图片),而在东南方向还有另外一个亭子,被称作俯清泚。略微靠北一点是淑清院。后者的西北面,快到湖面的地方,是一个叫作葆光的屋子。
我们还可以连篇累牍地继续援引下去,但是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与瀛台正对的北岸上有许多殿堂楼阁后来都已经改建或重建,现在已经完全不能够一一辨认了。这些殿堂楼阁都扎堆建在相距很近的地方,而且一般来说都没有特别的建筑特征,很难分清它们的不同用途。上面引用的段落中包含了这么多的建筑名称,也许会给人传达一种印象,即我们经过了一片很大的区域,那儿有众多的宫廷建筑,但实际上我们只是访问了一个小岛,其直径还不到500英尺。那些名称并不总是指一个单独的亭子、高台、殿堂或独立小屋,有时它们是指同一个建筑的不同部位,或组成同一结构的屋子和廊子。这样把有记录的名称跟现存的建筑一一对应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有些建筑的门楣上挂有刻着名称的横匾。中国人特别看重这些名称,不仅是因为它们富有诗意,听起来很美,更是因为这些名称中包含了各种有关文学和历史的联想。其实,许多名称都是从长安等地的皇宫和宫苑那儿借用的。
穿过连接瀛台与陆地的那座小桥和那个狭长堤坝,就来到了一大群小房子组成的庭院,这是被称作敬圣所的衙门建筑,目前已经被总统府的各个部门所占据了。这些房子近年来大多都经过了改建或重建,另外还有一些在袁世凯总统任下新建的洋楼,后者不仅在中国,在任何一个国家都算是真正的好房子了。再往西去一点的那片宫苑在袁世凯的任上也大多做了整改,增添了一些新的建筑。按照《顺天府志》中的说法,那片宫苑是在康熙年间规划建设的,皇帝本人经常来这个地方,以发扬种桑养蚕的文化。雍正和乾隆年间,皇帝也经常在这儿举行每年一度的春耕仪式。这儿周围的一些建筑也许在《顺天府志》中曾提到过,尽管它们现在已经被拆毁,以便为慈禧太后修建的一些新殿堂和亭子腾出地方。这些名称本身富有诗意,听起来很美,值得在此引用一下:
宫苑的西面有一个亭子,叫作荷风薰露,对面就是崇雅殿的大门。东面是静憩轩,西面是还远斋。后面有个高台往北一直延伸到湖边,但是往南的方向却被纯一斋所挡住,到不了湖边(参见第147页图片)。从德昌门往西,是一个朝东的门。从那儿进去,沿着小径往南上山,就到了朝北的春耦斋。在它的后面,离一条溪不远,就是听鸿楼。这座楼的南面有一条崎岖狭窄的小路从凉亭中间穿过,再往西北面就是小竹亭,转向南面是面朝东北的植秀轩。再往南就是一个石池,即从朝东的虚白室里延伸出来的一个石洞。在它的南面是一个叫作竹汀的亭子,再往南就是爱翠楼(参见第152页图片),再往西是棕亭。在它的南面,即爱翠楼的下面,是面北的佛亭,俗称大圆镜。
此地新楼中最重要的要数慈禧太后建造的延庆楼(《顺天府志》中没有提及),这是一个漂亮庭院的大堂(参见第145页图片)。庭院大门外两侧有两只用青铜和景泰蓝制作、形状十分可爱的大狮子。延庆楼本身有两层,两边都有单层的厢房,庭院中设有如画般的假山和果实累累并一串串垂下来的梅树。这些建筑都有精雕细琢的栏杆、刻有图案花纹的门、有窗格的窗户和雕梁画栋的美丽装饰,虽然规模较小,但其精美程度超过了紫禁城里的许多大型殿堂。最适合欣赏这些建筑和附近弯弯曲曲卍字廊的季节是春天,这些多彩的雕梁画栋,以及闪闪发光的蓝色和黄色的琉璃瓦屋顶在绿树和繁花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妖娆。世界上很少有其他的花园能够像三海宫苑那么艳丽而和谐,使各种建筑与绿色的自然能完全融为一体。慈禧太后及其随行的嫔妃宫女每年农历二月十二那天会在这儿举行花神节的仪式,她们会在树干和树枝上系上黄色和红色的丝带,以庆祝花神的生日。这是一副多么美丽的画面——所有这些身姿婀娜、穿着丝绸锦袍的美女在早春的鲜花刚发出嫩芽的树丛中缓缓而行!这分明就是明代宫廷画家仇英的一幅绘画作品变成了生活现实。三海宫苑似乎特别适合于这样的情景,没有其他任何东西能比它们更适合于成为一个花园图景的画框,或是盛装嫔妃们的节日装饰品。
我们已经观察过北京的中国皇城建筑的基本特征,其采用支柱和横梁的建筑结构,以及翘角的大屋顶——无论它们按其房屋的形式呈现为马鞍形、金字塔形或锥形——我们从未见过它们能像三海宫苑的楼阁那样如此切合于自然景观。有些亭子活脱脱就像是一株参天大树,挺拔的树干上顶着亭盖般的茂盛树枝,或像是长在高大假山上的花丛。尤其是当它们与近年来在此地所建的一些洋楼并排而立时,其适合于周围景观的特点便更一览无余、令人信服。慈禧太后在其统治的晚年,觉得有必要在这儿为外国驻京公使馆的公使夫人们专门建造一个娱乐场所。据说她认为那些“西方蛮夷”在中国皇宫中显得过于突兀,所以想在一个更加私密的环境里跟她们见面。但这也算是一种外交手段,以引入她自己并不喜欢的某些外国特征。然而,这所房屋的内部装饰仍然是中式的,并有一些堪称杰作的木刻雕塑。
袁世凯的行事方式更具有争议性,他曾经下令将整个庭院都封上了顶,以便将它改造成为一个更大的外交招待场所。我不敢肯定他用的是否是波纹马口铁,但我很怀疑他是这么做的,因为在民国时期,这种波纹马口铁曾被大量运用于建筑重建和房屋修复。实际上,虽然袁世凯野心勃勃,在建筑领域活动频繁,但他的艺术品位和对于皇宫建筑的了解还远不及“老佛爷”慈禧太后的一半。
在慈禧太后任上就已经引入的另一项外国发明是中海西岸铺设的小火车铁轨。我认为“老佛爷”同意铺设这条铁轨主要是出于好奇,当她发现小火车带来了烟雾和巨大噪音时,便很快下令把铁轨给拆了。在中海湖畔这个垂柳成荫的优美环境里,没有什么比铁轨和小火车跟周围环境更格格不入的了。如今这条小道又变得非常幽静,外国人一般来说是不允许进入中海的,除非来参加总统府的招待会和花园聚会,就连那些去总统府办公室和官邸的人也不会走这条路。这条路的北端是把中海跟一条从金鳌玉桥通往北京西城的公共街道隔开的一道高墙。在走到这道墙之前,你会经过一个相当重要和美丽的大殿,后者建在汉白玉的台基上,其式样跟紫禁城里的那些大殿并无二致。这就是紫光阁,即以前皇帝接见外国使节的觐见殿(参见第160—161页图片)。根据《顺天府志》的说法,它是由康熙皇帝建造的。与它毗邻的地方是用来检阅军队的:
春天的时候,康熙皇帝经常在这儿举行射箭比赛。他的继任者们会在这儿选拔清军的将领们,这一做法直到1885年仍在继续。乾隆年间,当皇帝庆祝他第十次远征凯旋时,他命令宫廷画家作画,将所有参与这场战役的将领和官员都画在这些画中;所有从敌人那儿缴获的战利品、旗帜和武器也于1761年被收藏在此地。从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起,蒙古的亲王们也开始在这儿受到盛宴款待。紫光阁后面的那个大殿叫作武城殿。它的左右都是游廊,两边各有15根支柱。再往北就是时应宫。
还可以再补充一句,1873年6月29日,同治皇帝在上早朝的时候,首次在这儿接见了英国、法国、美国、荷兰、俄国和日本的驻华公使。(www.daowen.com)
紫光阁也许是三海宫殿中最大的一座殿堂。它是两层重檐楼阁,门上有精美的雕刻,门窗上还有刻着各种图案的窗格。殿堂内的平台上放置着一张雕刻图案十分繁复夸张的皇帝宝座。宝座后上方有一块黑色的大木匾,上面铭刻有分别用中文和满文写成的句子(参见第161页图片)。
隔着中海的对面是一片宽阔的岬角,那儿主要有一座由一些殿堂建筑所组成的庭院,名为万善殿,这是一个出于宗教目的而建的主殿。这个殿堂规模宏大,建在汉白玉台基上,是一座两层重檐楼阁。它的后面是一个较小的圆形建筑,被称作千圣殿,其主要目的似乎是为一个小木塔遮风挡雨,这个木塔占据了它内部的几乎所有空间。带栏杆的台基成了这一殿堂的外圈,从那儿可以看到中海的全景和北海的一部分。这些建筑看上去就有了年头,一般认为它们是明代建筑。这个说法也许部分是正确的,尽管这些建筑的一部分显然是后来才建的(参见第156—159页图片)。
“万善门的西面,就在湖边的地方,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从水里升起来的建筑,称作水云榭。这个凉亭前的一块石碑上刻着‘太液秋风’四个汉字,它代表着京师八景之一。”(《顺天府志》)这个小亭子如今变得更加孤独,因为连接它与陆地的桥梁已不再存在。依然还来访问这个僻静之处的唯一生物就是银灰色的鹭鸟,在石头平台的边缘上可以看到一动不动的鹭鸟停在那儿,陷入沉思。
把北海和中海隔开的是金鳌玉桥,这个名称来自桥梁两端的雕塑,它是连接紫禁城和皇城西面部分的。这座桥是对公共交通开放的,但在桥的南边有一堵高墙,以防止公众窥视三海宫殿的隐秘部分。在桥上唯一能够看到的是桥北面北海的风景,这种鸟语花香的景色是城里难以见到的。眺望北海那片广阔而颇浅的水面,暮夏时节那儿长满了荷花,人们很难相信自己是站在京师的城墙里面。这一美景的压轴之处是正前方位于北海湖畔、具有雉堞状高墙的团城,有一些高大的柳树和臭椿树俯身于团城的汉白玉扶手栏杆之上。在中海北面这一岬角的前面,并由另一座名为堆云积翠桥的白石桥所连接的,是一座高大的琼花岛,后者的山顶是一座陌异而壮丽如画、全城都可以看见的汉白玉纪念碑。更远处,在北海的对岸,五龙亭将它们蓝色的琉璃瓦屋顶投射在平静的湖面上,而湖畔更远处的那些大型寺庙在郁郁葱葱的绿树之上展示着它们黄色的琉璃瓦屋顶。无怪乎慈禧太后喜欢在初春的时候坐在堆云积翠桥上静静地欣赏眼前这景色,并凝视着太监们重新将莲藕种到北海的浅水处。
团城是不对公众开放的,除非后者得到了特别的允许,近年来它已经被一些高官的家族所占据。团城那巨大下层结构的外形特征无疑是属于元代的,然而城头上的那个建筑本身却不会比乾隆时期早多少时间。团城中最重要的建筑是承光殿,一座规模并不大,但却供奉着一尊白玉释迦牟尼坐像的寺庙殿堂(参见第168—169页图片)。在承光殿前庭院的玉瓮亭中陈列着一个体积很大的杂色墨玉瓮,按照《顺天府志》的说法,它自从元代起就已经在那儿了(参见第172页图片)。团城里面在不同程度上根据台基外形曲线而建的其他房屋并不是特别重要,这个地方的特点和美来自于院子里那些巍峨的刺柏和松树。它们苍劲挺拔、绿荫如盖,树枝伸到了墙外,就像是防护团城的手臂,颇具罕见的雕塑之美。很可能这其中最老的树,例如承光殿前面的那棵刺柏,可追溯到12世纪初的金代,当时这块台地是皇宫的一部分(参见第167页图片)。
北海岸边和岛上那些纪念碑式的大树对于营造周边地区浪漫气氛的重要性并不在那些建筑之下。那些多节和裂开的树干已历经无数的暴风雨,看上去就像一些古建筑里那种缺损发黑的支柱,新发芽的灌木已经在那儿扎下了根。它们在本来因精雕细琢的白玉栏杆和色彩斑斓的木制牌楼而显得轻松浪漫的风景画面上引入了浓重而有力的笔触。
穿过连接白塔山与陆地的那座桥,就来到了永安寺门前的牌楼处。这座寺院的周围有院墙,并且顺着山势有一个个的台地,直至达到白塔的平台。附近有两块石碑,一块石碑上的日期是顺治八年(1651年),以纪念宝塔的落成;另一块石碑上的日期是雍正十一年(1733年),以记录同一建筑的修复(参见第176—180页图片)。
永安寺的前殿是法轮殿,主殿(在更高一层的台地山)是普安殿。主殿之上是善因殿,这是一个很高的正方形建筑,其棱堡形基座在两边都设有带装饰性白玉栏杆的阶梯。这个高塔般建筑的墙上覆盖着琉璃砖制的千佛像浮雕,屋顶有一个繁复的托架系统,后者分为两层,下方上圆,像是一个帐篷。殿内供奉着一尊有三个头的喇嘛教大威德金刚像,看上去更像是鬼怪,而非艺术品。位于所有这些建筑之上的白塔(或通常所说的舍利塔,因为它是一种印度式样的塔)具有一种非常奇怪的结构,令人联想到一个宽体长颈的巨瓶,其顶端像是一个装饰性的瓶盖。由于它位于高处,而且通体白色,所以整个北京都能够望见它,而白塔的平台也是眺望京师的最佳地点。从这儿可以看到三海宫殿的全景和宫城的一部分,也就是说,所有那些黄色和蓝色的屋顶就像是在山坡上树林那深绿色和灰色背景上的一些亮丽色斑那样,显得格外醒目。
永安寺的西面还有另外一座寺庙,即位于大树荫盖之下的三四座殿堂。其中有悦心殿和分为两层的庆霄楼(也许建于永乐时期),后者楼前有一座双向的台基阶梯(参见第183—185页图片)。“每年腊月初八,乾隆皇帝常奉太后,来此参加冰嬉。”(《顺天府志》)
除了白塔南面山坡上的这些大型寺庙,西面和北面的山坡上还有另外一些规模较小的殿堂和亭子。它们散布在假山之上和琼华岛的岸边,几乎不可能很清晰地描述所有这些建筑。然而,引自《顺天府志》的下列段落可以使人们对于它们的特点和位置有一个大致的概念:
从庆霄楼往西有两条下山的路,一条绕过庆霄楼往南,不远处便可到达名为一房山的一座避暑别墅,后者是用石头直接从湖里建造起来的。一房山的正厅有一条石板路弯弯曲曲地通往其下方的另一幢被廊子围住的夏舍,蟠青室。穿过悦心殿的西边门,我们来到位于半山腰的揖山,后者的下方有一座石桥。桥的南北都是假山,从这儿再往北就是琳光殿(参见第186页图片)。绕过琳光殿再往北就是妙曼云峰。再沿着石阶往下走,就到了水精域;从那儿再往下,便是甘露殿(参见第186页图片)。甘露殿前有一排25柱的长廊,呈曲线向左右延伸,直到在阅古楼前会合,后者又称三希堂,因为这儿保存着《三希堂石渠宝笈法帖》(参见第187页图片)。
在琼华岛的这一边,我们也许又经过了两三座建筑,但它们已经不复存在。从下面的引文中可以看到,它们有些是位于北坡的假山之上的:
向西面看去,有一片假山连接着一个洞穴,绕过假山便是写妙石室;再往东,是一座两层楼,从那儿有石阶下到一个石窟;朝同一方向再走几百步,就是另一个石窟;从这个石窟出去,有一个分成三间的石洞,称作盘风精舍。拐向北面,就是环碧楼;从这个楼出去,绕着游廊走,再往下便到了嵌岩室;朝西往上走一点便是一壶天地;西面是一座扇形的亭子,称延南薰(参见第194页图片)。从一壶天地的门出去,我们来到了延南薰亭,从那儿往西就是小崑邱(参见第195页图片)了。往西有一个平台,那儿有一根石柱,石柱顶上是铜仙承露。[14] 平台的西面是得性楼;后者的下方是延佳精舍;稍微偏北一点便是抱冲室;它的左右都是游廊。再往山下走,就来到了邻山书室,它与亩鉴室的北墙相连。它的东面是漪澜堂(参见第196页图片)。漪澜堂朝北的正厅为碧照楼,其左右是60柱的一条长廊;长廊的东端是漪晴楼,西端为分凉阁,碧照楼的左边是远帆阁。
从本书的第187—189页图片可以看出,上述这些建筑都位于北海的湖边,沿着湖岸呈曲线形的开放式长游廊显然是新近才重修的,它那牛腿上的彩色装饰图案过于鲜艳,明显是新涂的漆。它后面的那些楼阁中有慈禧太后的戏台,戏台建在水边是为了能增强回声(参见第189—190页图片)。再往东是晴栏花韵堂,旁边是紫翠房和莲华室。琼华岛这一部分的大多数建筑都具有一种优雅的特点,代表了一种中式的洛可可建筑(18世纪欧洲的许多花园亭子在不同程度上成功地模仿了这种风格)风格。19世纪末,慈禧太后常居住于此,这些独特的建筑或重建,或修复,或重新油漆,鲜有幸免。中国人在近代并没有任何建筑上的创新或新的动机,他们从西方所借用的那点东西也没有很好地被吸收,以至于很难称得上是建筑。还应该记住的是,18世纪的中式房屋是汉唐经典建筑结构的直系后代,显然还是跟自然和谐相处的。
在湖的对面,即北海的北岸,可以看到建在水中石台基之上的五龙亭。按照《顺天府志》上的说法,中间那个亭子叫作龙泽亭,左边两个亭子分别是澄鲜亭和滋香亭,右边两个亭子分别是涌瑞亭和浮翠亭。这些亭子的大小和形状均不相同,然而它们都只是用双排柱子(没有墙壁)支撑着重檐亭盖,亭盖的下檐为四角形,上檐则是圆形或多角形。它们如画的效果主要有赖于屋顶琉璃瓦和雕梁画栋的鲜艳色泽,以及亭子的轻灵结构。这种效果需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方能显示得淋漓尽致:水中映像影影绰绰,似乎会将亭子托出水面,翱翔于空中。
在陆地上,就在五龙亭的后面,有好几座寺庙,如小西天、大西天、万佛楼和极乐世界等。由于篇幅关系,我们不可能在此详细地介绍它们,因为每座寺庙都有一些殿堂、高塔和门楼(参见第201—206页图片)。例如其中最好的万佛楼,其外层全都是由代表万佛的黄色琉璃砖砌成的。它建于乾隆年间,但其他建筑是后来建造的。极乐世界是1922年用徐世昌总统拨的钱修复的,但不幸的是做工很粗糙。万佛楼后面那片非常壮观的假山曾部分被慈禧太后重修过,后者在沉湎于绘画时经常来北海的这块地方。这儿有很漂亮的游廊和亭子,而且每一个的名字都取得很有诗意,例如枕峦廊、沁泉廊、北垂亭、叠翠楼、庵画轩等,它们都位于从一条小溪的碧水中建起来的那片假山之中。这是北京能见到的最完美和保存最好的中国园林之一,就像一个缩微的盆景世界,在这儿,每一个季节都有它特殊的花卉,每一块石头都有它自己的形状。
北海的东北角是一座很大的院子,里面有位于桑树丛中的先蚕坛。紧挨着的是亲蚕殿和位于几间矮房子边上的浴蚕池,红色的宫墙和蓝色的琉璃瓦为这块碧绿的场所赋予了丰富的色彩对比(参见第210—213页图片)。每年的春天,皇后都会在这儿主持一个重要的宗教仪式,跟皇帝每年在先农坛举行的献祭仪式颇为类似。清明节的早晨,身穿礼袍的皇后与身穿绣花罩裙的嫔妃宫女们会列队来到先蚕坛。这支队伍在亲蚕门前会停下来,然后皇后进入亲蚕殿去祭拜嫘祖,即传说中轩辕的元妃,据说她最早教会人们养蚕和织绸。皇后献上牛、羊、猪各一头之后,在蚕神的牌位前行三叩九拜之礼。接着,队伍又行进到采桑坛。皇后在嫔妃们的跟随下,亲手拿一个篮子去采桑叶,每个人会按照自己的等级,分别采摘数量不同的桑叶。这儿需要补充一句,慈禧太后对于养蚕很感兴趣,她恩准手下的一些妃子和宫女在适当的季节养蚕,以便能日夜观察蚕的活动和生长。这个偌大的先蚕坛已经20年无人问津了,现已长满了野草,而浴蚕池也早已干涸。然而,亲蚕殿受到了特殊的保护,现保存完好。亲蚕殿的内部装饰有代表皇后的鸟,即朱红底色上的金凤凰雕刻图案,还有一张放置在高台上的皇后宝座。它仍然具有一种女性的亲密气氛,与紫禁城三大殿里那种炫耀性的金碧辉煌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参见第214页图片)。
关于北海的各种建筑,还可以补充许多有关它们建筑特点和历史故事的内容,但是这样做似乎没有必要,因为无论这些信息多么详细,都无法传达这个幽静宫苑的景色之美。那些在北海岸边散过步的人无疑都会记得,与那个由彩绘藻顶、红色宫墙和白石台基所构成的鲜活场景相比较,那些建筑本身实在算不了什么。谁也忘不了那些深色的臭椿树和湖畔的垂柳,芳香的刺槐和春天的枣树,那隐藏了湖岸线的茂密灌木丛和在初夏逐渐盖满湖面的荷花。在更远的地方可以看见银灰色的鹭鸟在浅水中觅食,晴空中可以听见清脆的鸽子哨音。一艘载有渔民的小船从水面上缓慢地划过,在这个僻静的地方,时间过得就像这艘小船那样缓慢,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和孤寂。在那些行色匆匆、想尽快结束观光的人的眼中,北海只是一个正在衰败的公园,那儿有一些漂亮的建筑,但现已变得荒芜和褪去了古代的光泽。但是,对于那些有时间流连忘返并聆听往昔岁月窃窃私语的人来说,它能够引发某些对于令人惊叹的宫廷生活中最私密和最富于人情味部分的反思。因为宫廷生活中虽然有皇家礼仪的显赫辉煌和繁文缛节,但也包含了某些潜在的梦想和渴望,后者依然促使我们去大自然中寻找灵感和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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