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月楼,名久昌,派名久先,被誉为“同光十三绝”之一的京剧名角。清咸丰间,他随父到北京天桥卖艺,被徽剧名角张二奎收为弟子,使习武生。杨月楼靠一身短打的功夫、文武兼长的风采,将唱做念打色色俱全的《安天会》《泗州城》等猴戏,演得名遍京华,红极一时。他饰演的孙悟空一角,动作灵活如猴,备受观众喜爱,有“杨猴子”之称。由于演技扮相俱佳而名噪一时,时誉赞其玉立亭亭、艺兼文武。
同治十一年,杨月楼应上海金桂戏院老板之邀,辞别恩师张二奎,由北京匆匆南下,期望在十里洋场实现自己的淘金梦想。那时上海开埠已有三十年,租界经济畸形发展,到处都是舞榭歌台,灯红酒绿,娱乐业成为最兴旺的行业之一,上至达官贵人、富商巨绅,下至贩夫走卒、平头百姓,无不涉足其中。当时正值京剧的黄金时代,上海租界的戏馆每逢上演京剧,经常爆满。杨月楼初来乍到,凭借出色的表演技巧,在金桂戏院一炮打响,迅速风靡申城。当红的台柱武生杨月楼极受观众的欢迎,是京剧杨派表演艺术的开山鼻祖,但他终未能登上戏剧艺术的巅峰,在他二十九岁最能出成就的岁月,一桩意想不到的哀婉悲惨的爱情冤剧,葬送了他那美好的武生戏艺前程。
同治十二年初春,杨月楼领着戏班在上海演出《梵王宫》。那英俊潇洒的扮相、豪放悠扬、唱腔、出神入化的武艺,倾倒了许多观众,其中有一位广东香山籍富商的千金韦阿宝。她年方十七,长相漂亮,知书达理,从小爱看《红楼梦》《西厢记》,爱听才子佳人的故事。她原本对京戏兴趣不浓,可没有想到,杨月楼一出场,却立刻被吸引住了。在其情窦初开的年华,她便痴迷地恋上了比他大十二岁的杨月楼。她随母亲在戏馆连看了三天杨月楼的表演后,就情不自禁地私下修书,细述思慕之情。她派自己贴身的奶娘王氏给杨月楼送上书信与记有自己生辰八字要求缔结婚约的庚帖,约其相会,表示下嫁的决心。
杨月楼看了书信,开始相当吃惊,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后也敬佩少女的勇气,被她的纯真所打动。但当时社会轻贱伶人的风俗还相当厉害,雍正年间虽将伶人归入民籍,但社会仍将戏子视为贱民,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中,良贱相恋或结婚往往没有好的结果。前不久还发生过一件类似的事件,浙江一位盐商的女儿爱上一位伶人,受到家族的阻挠,不能结合,相思之苦使少女病重濒死,母亲无奈恳求族长,最后被逐出族门,永远不得归宗。在这样的社会文化背景下,杨月楼不得不顾虑重重,深知良贱结姻的严重后果,所以就没有回信,似在婉言拒绝以就此斩断痴情少女的情丝。
但阿宝不肯罢手,接连给月楼写信,抒发心中的情愫。由于得不到回答,阿宝相思成疾,一病不起。父亲在外经商根本不管此事(后有消息说此女并非他亲生),母亲爱女心切,不得已顺从了女儿的心意,急忙派奶娘把杨月楼招来。听说韦姑娘因自己而生病,杨月楼大为感动。见了阿宝后,月楼也相当满意,歉疚地对韦母说:“是我害了小姐,想不到她会如此痴情。”韦母告诉杨月楼,他可以请媒妁以求婚,希望通过合法的明媒正娶,以减少社会的阻力,婚事韦家会尽力帮其完成。这对母女的真情打动了杨月楼,三思后决定同意其母的请求,不顾社会的歧视与自己的安危,请媒妁,具婚书,一步步筹备迎娶阿宝。而阿宝在称心如意的情况下,身体逐渐恢复,两人进入热恋中。
正当婚事进行得颇为顺利之时,这事被阿宝的叔父得知,大为震怒,扬言“惟退婚方不辱门户”。阿宝的母亲得知族人要干预此事,便认为事不宜迟,要求月楼与阿宝赶快拜天地成婚,把生米煮成熟饭。哪料韦家叔父在广东商界是个颇有影响的人物,且为人专横跋扈,哪肯就此罢手,遂联合当地族亲,以乡党的名义,到上海县衙状告杨月楼拐盗族女阿宝。不但起诉公堂,他还利用关系使衙门派出差役,就在月楼与阿宝举行婚礼的当日,拘捕了新郎与新娘,且起获七大箱的陪嫁财物,其衣物首饰据传有四千金,作为拐骗婚姻的物证,在将“犯人与赃物”押上小车解往公堂的路上,沿途随从观者如云。(www.daowen.com)
审理此案的知县叶廷眷,就是个封建卫道士,对优伶素有偏见。同时他也是广东香山人,受到同乡的嘱托,不问青红皂白就开始严刑逼供,不但重打杨月楼胫骨一百五十下,还将其拇指吊悬一夜,致使膀肩两骨扭坏,再用狭架困之,几至不能呼吸……用这样的酷刑对付一个风华正茂而需要唱做念打的武生艺人,这无疑是要使其致残,断送其戏艺之前程。面对这样残暴的迫害,杨月楼仍义正词严,审辩自己这桩婚姻的合法性,但狗官根本听不进去。阿宝被掌嘴二百,打得昏天黑地,依然顽强抗辩,坦言自己主动求婚,杨月楼绝非拐盗骗婚,陪嫁财物是韦家自愿奉上,与拐盗之罪名完全不符,且愿意承担这桩婚姻的一切责任,还声言非杨不嫁,愿同生死。但官府认为韦女不守闺阁之教,主动求婚则为“淫奔”,事发后不思悔改,百般狡辩,也必加惩处。
杨月楼是当时家喻户晓的京剧名角,此案一出,立刻在社会上引起轰动。《申报》用大量篇幅进行报道,开始以传闻为主,虚虚实实,什么说法都有。后舆论分为针锋相对的两派,一派以地方绅士为代表,他们言激词厉,以“端风化”为由,要求严惩当事人,并进一步主张“正本清源,谢禁妇女看戏”;另一派则是呼吸了海上新风气的市井文客,他们持论宽松安闲得多,在同情韦、杨的调子里,更多流露的是对前者的不以为意。随着案件真相的披露,尤其是严刑逼供被曝光,引起舆论大哗。对官府如此徇情枉法,《申报》主笔拍案而起,发表了一系列抨击官府的评论,责问县官凭什么对犯人施以如此重刑?!批评广东乡党“代人为父”,仗势欺凌弱小。此案在国内外都产生影响,连一些在华的外国人都嘲笑“华人喜为非分之事,华官好用非法之刑”。
这样一桩本是家长同意且明媒正娶,完全合法的婚姻案件,又发生在一个颇有名气的艺人身上,且得到社会舆论主要是《申报》的讨论与指责,因而在国内和国际都造成一定的影响。只要官方还有一点理性和良知,就不会无视本案基本合法的事实。但数千年的专制统治,加上等级森严的传统文化影响,再加上权贵们贪赃枉法与营私舞弊的习惯,使官府有关司法极度昏聩腐朽。所以,此案终以官府的权力压倒社会舆论而结束,其判决是:杨月楼按诱拐条律判处充军,韦阿宝由家主领回。因据说其父与阿宝无血缘关系而不愿领回,便改判送阿宝至普善堂(收容孤残、盲流的社会组织)强制择配重新嫁人。而为二人牵线搭桥并助其完婚的奶娘王氏则被鞭二百,还要在县衙前枷号示众十日。《申报》也被迫停止了有关报道。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制度及其风俗,数千年来不知有多少类似的冤魂!
轰动一时的“杨月楼案”就此画上句号,两位有情人熬过了多少社会偏见与严刑拷打,却依然被旧势力拆散,从此天各一方。阿宝的命运更为凄惨,《申报》报道:阿宝发交普善堂择配,有一孙姓老人,年已七旬有余,至普善堂申言,无妻室,有资产,欲娶阿宝已久。于是在官方主持下,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便嫁给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这就是传统社会里所谓的“官媒择配”。“族党”和官方的虚荣心大概就此得到了满足,韦阿宝之母也因羞愤而病故。杨月楼以诱拐罪名结案,被判远徙,所幸不久光绪登位,清廷实行大赦,才得释放。杨月楼被开释后,自然还是操旧业以维生计,虽仍在北京演出,但由于此案的伤情不能再演武戏,而改老生,后接掌云庆班近十年之久。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是一代名伶杨月楼只活到四十五岁就病逝了,其早逝肯定与这场牢狱之灾有关。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