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四年(1657年)乡试,即生员或贡生考举人的科举考试,分南、北两个考场。南考场于江南的江宁(今南京)贡院,简称南闱;北考场于顺天(今北京)贡院,简称北闱。七月,清廷任命翰林院侍讲方猷为江南乡试主考官,翰林院检讨钱开宗为副考官,同时还任命了十八位同考官,奔赴江宁贡院。八月,清廷任命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曹本荣为顺天乡试主考官,右春坊中允宋之绳为副考官,同时任命李振邺、张我朴、郭浚、蔡元禧、陆贻吉等十四人为同考官,直接进入顺天贡院。任命时,顺治皇帝还曾当面训谕,要求秉公选举,如有作弊,决不轻恕。
顺天乡试九月五日放榜,五千七百余人应试,中举者两百零六人。六日,一份揭露考官隐私和作弊的揭帖不胫而走,炮制者是落第生员蒋文卓和蒋廷彦。蒋文卓与同考官、大理寺评事张我朴素有嫌隙。蒋廷彦通过关系疏通同考官、行人司行人郭浚。郭浚在阅卷时,找出一份可能是蒋廷彦的考卷,拟向主考官推荐。张我朴在得知该卷考生姓蒋时,以为是蒋文卓,遂横加阻拦。放榜后,郭浚便对蒋廷彦说:“兄卷已中,张我朴故不许,即张汉卷亦已中,李振邺故检而毁去也。”于是,蒋廷彦与蒋文卓把落第的原因归之于张我朴从中作梗,遂草拟揭帖,刻印散发。
生员张汉与同考官大理寺评事李振邺是邻居。李振邺在京城先私纳一妾,后其妻将至,颇有些惧内的李振邺便将爱妾转让给张汉为妻。一方面,李振邺为了与爱妾暗中继续来往,当然不能让张汉中举得官;另一方面,李振邺为从乡试中捞取好处,又找张汉共同作弊。李振邺对张汉说,一个生员六千两,你可得两成,若找到三人,你就可得三千六百两。但张汉嫌少,要对半分,李振邺很不高兴。事发后,李振邺又误以为张汉走漏风声,对张大打出手,两人由是反目。当张汉听说自己不中是李振邺故意作梗后,火冒三丈,将揭帖投送科道衙门,至此顺天乡试舞弊一事便闹得满城风雨。
杭州生员张绣虎并未参加乡试,此人长于敲诈勒索,看到揭帖便觉得有机可乘,遂手持揭帖挨门要挟。李振邺、张我朴心中有鬼,只得忍痛以数千两银子相赠免灾。当张绣虎敲诈同考官吏科给事中陆贻吉时,陆勃然大怒,将张绣虎逐出家门。陆贻吉为官清白,从不收贿赂,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便与同僚刑科给事中任克溥谈及此事,并告之中试举人陆其贤与自己是同族,为此他曾嘱托李振邺、张我朴等考官予以关照,但没收过一两银子,至于陆其贤送给其他考官多少礼金,他就不得而知了。
任克溥因未能谋得同考官的位置,本来心中有恨,又从茶楼酒肆中听到种种传闻,加上陆贻吉的表白,便向朝廷具疏参奏。说中试举人陆其贤用三千两银子,通过族人考官陆贻吉,送考官李振邺、张我朴,贿买得中,且北闱之弊,不止一事,请朝廷查讯,使“奸弊出而国法伸”。顺治帝一看赫然大怒,令吏部、都察院逮讯,陆其贤闻讯吓得在客栈中悬梁自尽。接着,办案人员又查出中试举人田耜、贺鸣郊、邬作霖通过进士项绍芳引荐考官李振邺、张我朴、蔡元禧(国子监博士),及其受贿的细节。
十月二十五日,顺治帝根据审理结果,下令判决李振邺、张我朴、蔡元禧、陆贻吉、项绍芳,举人田耜、贺鸣郊、邬作霖俱立斩,家产籍没,父母兄弟妻子俱流徙尚阳堡。这一判决,一是科场行贿案竟然比附谋反大逆案,判罪相当严厉。二是陆贻吉、项绍芳两人并没有收贿,只能算知情人,也以同罪处斩。另一位知情人郭浚因死在狱中,未被籍没家产,家人得免流徙。其他案犯的一百零六名家属,十二月被押流尚阳堡。
此案至此似乎可以了结了,但主审官、大学士王永吉却不肯罢休。他通过瓜蔓寻索,从李振邺的侍从、家仆手中,找到李振邺亲笔写的一张需要关照的二十五人名单。其实这并非只是行贿的考生名单,而是李振邺根据考生的家庭背景、社会关系及文坛名声,加上行贿考生而罗列的名单。但此时李振邺已死,死无对证,致使所有载在名单上的人,不管已中、未中,也不管是否行贿,无一幸免,都受到严厉惩处。
首先是主考官王永吉本人,他万万想不到侄子王树德竟然在榜上名列第二。王永吉清楚,凭王树德的文章,凭王家的声望,侄子根本不用行贿,也不可能行贿。结果是,王树德在御审的当天晚上就毙于狱,可能是贵公子受不了那四十大板。而王永吉本人也被顺治帝斥责为“负朕简任之恩”,被降五级调用。
其次是名单有名士陆庆曾、孙旸、张天植等人。年过半百的陆庆曾早已在国子监挂名,文名满天下,且擅长医道,曾为李振邺医好了痼疾,所以被写上名单之首。才子孙旸、张天值,蜚声文坛也已多年,李振邺慕其名欲罗致门下,所以列在其中。至于王树德,仅凭其大学士之侄的身份,也早已被考官们另眼相看。总之,其中有一些根本不用行贿之人,也有一些家境贫寒无法行贿之人。
顺治十五年(1658年)四月,皇帝在太和殿亲自审问了此名单上的二十余人,且刑部已经奉命将这些人都绑赴刑场问斩。不料在审理中,由恩荫已入学国子监的张天植顶撞天子,他慷慨辩解道:“臣已蒙荫,富贵自有,不必中试。况吾能文,可以面试。”而顺治帝却加以酷刑夹棍,张天植受刑时拼着全力喊道:“上恩赐死无敢辞,若欲要我屈招行贿通关节,则必不承受!”张天植宁死不招,顺治也颇受震撼,深感其中或有冤枉。三天后,判二十余人“从宽免死,各责四十板,流徙尚阳堡(今辽宁开原县东)”。(www.daowen.com)
顺天乡试原录取两百零六人,准许参加复试者两百人,经顺治帝亲自考核录取一百九十二人,革去举人称号的八人,可见绝大多数中试举人,并非行贿得来。然此案使十人丧命,百余人流徙尚阳堡。
而更惨的是江南乡试案。发榜后,因取中者中颇多富贵子弟,落第士子不服,向主考官的北归船只投掷砖瓦。同时,落第名士尤侗等人写诗词讽刺,还编了两部传奇故事:《万金记》《钧天乐》,揭露考官纳贿的情状。顺治十四年十一月,工科给事中阴应节参劾:江南主考方猷等弊窦多端,榜发后士子忿其不公,哭文庙,殴考官,物议沸腾。其彰著者,如取中之方章钺系少詹事方拱乾第五子,与方猷联宗。请皇上严讯,以正国典。
顺治帝听到传闻,据说还看了《钧天乐》的本子,在阅完相关奏疏后立即降旨:江南乡试考官全部革职,逮中试举人方章钺来京,严行详审,令两江总督郎廷佐速行查明闱中一切弊窦,将人犯押解刑部。方拱乾在十一天后上奏朝廷:“臣籍江南,与主考方猷从未同宗,故臣子方章钺不在回避之列。”并举出自己长子、次子、三子中进士时的族谱可证。所以说方章钺与主考官同宗没有根据,捕风捉影而已。
顺治十五年二月,御史上官铉疏劾:江南同考官、舒城县知县龚勋出闱后,被诸生所辱,事涉可疑,又有中试举人程度渊,传情弊昭著,应详加磨勘。皇上又下旨,逮人审讯。然而,程度渊在押往京城途中深夜潜逃。这一逃,使当权者感到案件的严重性。但此案经过近一年的审讯,对中试举人程度渊是否行贿考官,究竟是哪一位考官受贿,以及同考官龚勋为何被诸生所辱,都没有查清,最终只能是一笔糊涂账。
二月二十九日,清廷谕令江南乡试中试举人到京复试,有个别地方甚至给复试者披戴枷锁。士人都感到凶多吉少,气氛相当紧张。三月十三日,顺治在瀛台复试举人,考场气氛更令人寒噤不已。下午交卷时,江南文豪、著名诗人吴兆骞居然交了白卷。其实,自从被逮上路,吴兆骞的心绪就极坏,再加上路上风餐露宿,时受风寒,又一病不起,到京城后是拖着重病之躯步入考场。由于虚弱,他手握不住笔,就连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这样自然就交了白卷。结果,吴兆骞被逮入狱。然而,他并未交结考官,也没有作弊之嫌。
复试结果黜落十四名,罚停会试两科二十四名。在复试的气氛如此不正常的情况下,新中举人统统被押解进京,就像在提审犯人,又时值隆冬,考生在冰雪中写作,每人由两名护军持刀监视,又限时交卷。料想,类似吴兆骞遭遇的举人,肯定不止一个。还有因为如此受辱,而不愿好好作文者……有关情形不一而足。更要命的是,此案在刑部审理了大半年,却始终理不清头绪,搞不清案情,没有查到行贿纳赂的确凿证据,刑部只能拖延。
十一月,朝廷指责刑部故意耽延,以求脱罪,勒令拟罪具奏。刑部只能比照顺天乡试案量刑,拟判主考方猷拟斩,副主考钱开宗拟绞,同考官叶楚槐等责遣尚阳堡,举人方章钺等俱革去举人。不料,顺治帝看后大怒,认为刑部有意重罪轻判,遂做出所有二十名考官全部处死,妻子家产籍没入官的重判。同时,方章钺、吴兆骞等八名举人责四十板,革去举人,与家属并流徙宁古塔(今黑龙江宁安县)。罪名只有所谓“显有情弊”,其实只是种种街谈巷议,无法取实,而吴兆骞的罪名仅是复试交白卷。审理此案的刑部官员也因“谳狱疏忽”,分别受到了处分。二十多年后,被流放而有幸还存活的举人们才回到北京。
如果说顺天案杀几位贪贿的考官和行贿的举人还有点道理,那么江南案将二十位考官全部杀害和有关举人流放就毫无道理。案子只是疑案,在审不清楚的情况下,就如此重判,这实在有点草菅人命了!就连有关人员的流放地点都要比顺天案远上几千里,司法专制的残酷性昭然若揭。然而这是皇帝武断的结果,与皇帝是无道理可讲的。最好笑的是,当时中试举人程度渊还在逃。顺治帝责令两江总督郎廷佐缉拿,“如不缉获,伊等受贿作弊是实”。自设科举取士制度以来,官员们均以出任考官为荣,但残酷的丁酉乡试案之后,在如此恐怖的现实面前,官场上便视典试主考为畏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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