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孝宗淳熙九年,发生了一桩轰动朝野的弹劾公案。两浙东路提点刑狱朱熹连上六次奏状,按劾台州知州唐仲友,措辞激烈,举证繁杂。唐仲友不甘示弱,也驰奏辩白,并反过来指责朱熹弄虚作假、执法违法。朝野上下顿时舆论哗然,士大夫们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宋孝宗对于这场争吵,一时也难以判别是非。最后并没有加罪于唐仲友,只是撤销了对唐的江南西路提点刑狱的任命而已。然而在这件公案中,台州军营中的名妓严蕊却被系狱数月,饱经重刑,深受其害。
严蕊,字幼芳,浙江天台人(一说黄岩人),大约生于南宋高宗末年,因为出身贫寒,自幼被卖入妓院,后成为台州营妓。她聪颖过人,刻苦好学,长成后不仅容貌出众,且多才多艺,能诗善赋,颇通古今,时人称她“善琴弈、歌舞、丝竹、书画,色艺冠一时”。
淳熙六年,唐仲友出任台州知州。仲友,字与政,号说斋先生,浙江金华人。唐才华横溢,擅长诗词,精通经史,在理学方面也堪称一家。作为地方官,他理财安民,兴办学校,开仓济贫,也略有政绩。
唐仲友到台州上任后,十分赏识严蕊的才貌,同情她的身世,每遇官府招待宴会,常把严蕊请来陪饮、歌舞,时还相与赋诗作曲,唱和助兴。一次,仲友独自把严蕊请到府厅设酒对饮。时值初春,厅前桃花盛开,春意盎然。仲友请她以一树红白桃花为题填词,严蕊当即写成《如梦令》一首,词云: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用词构思新颖,想象奇妙,把桃花比作误入武陵仙境的渔郎,以暗喻这位风韵潇洒的知州,同时透露出她的爱慕钟情。仲友看罢大为赞许,对严蕊也倍加怜爱。从此,严蕊时常出入唐宅府第,二人遂为知己。
朱、唐的矛盾,其实是由二人学术见解的分歧而引起的。在理学方面,唐的许多观点与朱熹相左,有的还针锋相对,这本来属正常现象。唐平时恃才轻视朱,朱也对唐心存嫌恨。最后两人发展到在政治上互相攻击,乃至你死我活的尖锐程度,据说导火线是那位才气不凡、遭遇坎坷的文人——陈亮的挑唆。
淳熙年间,陈亮曾两度入狱,出狱后,休养散心游历至台州,看中一名台州官妓,就嘱唐仲友为其脱籍,以便自己能与之相好。仲友却直言不讳地将陈的境况告诉那官妓,该妓便不肯从陈。于是陈亮以为被唐所卖,心中愤恨。陈亮与朱熹也有些交情,适值朱熹出任浙江提点刑狱,便去见朱熹。朱熹问及唐仲友近况,陈亮乘机挑唆道:“唐谓公尚不识字,如何作监司(提点刑狱的简称)?”陈亮虽以政论气势纵横、词作才气豪迈著称,但也难免时有偏狭小家之举。朱熹听了,心中不快,一时新恨旧账一起涌上,借口部内有冤狱,马上巡按台州,有意伺机报复。(www.daowen.com)
朱熹到达台州,唐仲友偏偏又出迎怠慢,朱益以陈言为信,于是搜集唐在台州时的种种越轨或不法行为,接连上章弹劾,其中一条罪名便是指控唐欢悦营妓严蕊,常有不轨行为。朱熹下令把严蕊捕进大牢,用严刑逼供。严蕊在狱中的表现,许多南宋文人在笔记中把她描绘为一个坚贞不屈、骨气刚强的奇女子。如周密的《齐东野语》描述道:“严蕊被系狱审讯,虽备受酷刑,而一语不及唐。狱吏用好言劝诱说:‘你何不早认了,亦不过杖罪,何必要受如此之苦呢?’严蕊倔强地答道:‘我虽为贱妓,纵是与太守有不正当行为,亦不至死罪。然是非真伪,岂可妄言以污士大夫!妾虽死不诬言他人!’”两月之间,一再受刑,遍体鳞伤,加上身体本来就单薄,几乎病死过去,但严蕊始终坚贞不屈。
其实,这些描写都是后人出于对此弱女子的同情而不断进行加工渲染的结果。据朱熹在对唐的弹劾中的叙述,严蕊是招供的,承认了与唐仲友之间多次不正当关系。一个弱女子在严刑逼供下,不管是屈招,还是承认,都情有可原,无伤大节。宋代官府在庆祝良辰佳节或招待宾客时,可以征召官妓陪酒欢饮和表演歌舞,但不允许她们私侍寝席。然而,即便是私侍寝席,也谈不上有多大罪过的。宋代士大夫们哪个不狎妓昵娼呢?就连这位为人正派的理学家朱熹也不例外。所以,当孝宗接到朱熹的弹劾状,看了这些在当时士大夫中司空见惯的“不法行为”后,并不感到惊讶。宰相王淮也只轻描淡写地评论道,“此秀才争闭气耳”。孝宗便笑着宽免了唐的过错。
不久,朱熹被调职,由岳霖继任提点刑狱。岳霖颇为同情严蕊的遭遇,便把她从狱中放了出来。严蕊心情沉重地写了一首《卜算子》呈上: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词中隐约含露了被作为“替罪羊”而无辜遭难的怨恨,也明白表述了离开官妓生活,去做“山花插满头”的良家农业妇的愿望。岳霖当即判令落去妓籍,从良改嫁。严蕊终于跳出了这个火坑,后为某富豪纳为小妾,以终其身。
官僚间互相倾轧,却叫无辜官妓入狱遭刑。在封建社会中像严蕊那样的风尘女子,低卑无援,只能任人宰割,不但被官绅随意糟蹋,还要受法律的任意蹂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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