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中的马克思是什么样的？马克思主义又是什么样的？

在我20多岁的时候，如果你要问我这个问题，我大概会说，马克思不过是一个长着邋遢长胡子的德国老人，眼睛里透着犀利的光，毫无疑问他聪明睿智，通晓多国语言，他激情澎湃地告诉贫苦工人们，他们可以成为未来社会的领导阶级，鼓舞他们勇敢站起来做新世界的创造者。他的理论深刻地影响了世界，影响了人类，是共产党的指导思想。

从中学开始，我们就正式从教材中接触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但我们对马克思和他的主义，却总是难免有一种若即若离、生硬违和的感觉。有时候我们了解他多一些，不过因为他是各种政治考试的必考题，我们不得不去背诵他当年搞出来的很多概念和经典名句。平心而论，大概总觉得他与我们的实际生活还是不够亲近，他于我们而言只是个聪明倔强、博学多才、晦涩难懂的怪老头儿。

不过，后来的经历告诉我：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都没有那么简单。

2012年，我在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附近的奥尔洛夫卡镇上工作，这是一个只有5000多人的小镇，守着这个国家第三大金矿——塔德布拉克金矿，金矿当年60%的股份从哈萨克斯坦人手中转让给中国公司。我们过去的时候，漫山遍野已经盛开了野生的郁金香和很多不知名的小花。5月9日是苏联卫国战争胜利日，负责社区协调工作的当地同事奥莉卡建议，公司要搞好同周边居民的关系，可以在胜利日当天去慰问一下二战老兵。公司领导认为这个想法很好，便给我们拨了一笔经费，我们用这笔钱买了很多大米、食用油，按照镇上提供的仍在世的苏联红军战士花名册和家庭住址，开始挨家挨户进行慰问。这样的慰问原本寻常，可当我一一走进这些老人的家里后，心中竟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受在翻腾发酵。

这些老人中最年轻的85岁，最年长的96岁，他们只有极少数人生活尚可自理，大多数已经躺在床上需要人时刻照顾。有一位92岁的老战士，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穿着已经褪色了的几十年的旧军装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胸前挂着20多个军功章，那是他一生青春岁月英雄虎胆的荣誉见证。他说，每一年的这一天他都会把军装和军功章拿出来穿戴好，打仗时自己的很多战友都牺牲了，时间太久了，都有些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了……他问：“姑娘啊，你们是中国人啊？谢谢你们来看我，中国人挺好，我到过中国的满洲里，还打过日本的关东军呢。当时我们的部队到了东北后，看到中国人太苦了，我们就和中国人并肩战斗。”他牙齿没有几颗了，讲的俄语断断续续，有时候有较长的停顿，还好我能听懂他所有的词汇，明白他所有想表达的感情。聊了一会儿，他挥着粗糙的手说：“我老了，去不了中国了，我一辈子都想再去满洲里看看，我表弟死在那里了……我希望中国社会主义能搞好！我为苏联打过仗，苏联也没有了……”像所有的老人一样，说起从前他滔滔不绝，激动时甚至还有一点混浊的泪光在眼角闪烁。他拿起桌子上的糖果给我吃，问我明年会不会再来，我说我会来，他落寞地低下头叹了口气说：“我身体不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年……”我握着他的手跟他承诺，我们公司要在这里工作20多年，只要我在这里工作，年年胜利日来看他。他送我出门，我们握手、拥抱、告别……

遗憾的是，第二年4月份我因为工作调动离开了吉尔吉斯斯坦，不知道留下来的同事在后来的每一个胜利日是否又去走访过这些老人，我与这些老人的约定终究是食言了。如同寒冬飘零的落叶，也像被残阳笼罩的枯树寒鸦，这些曾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过的老人在时间中凋零了，他们年轻时曾经用生命和热血捍卫过的国家和政权已经在私有化中土崩瓦解，连他们自己也逐渐被人遗忘，终将变成一粒粒埃土和一张张发黄的照片。

我大概人生第一次在异国他乡的现实生活中体会到“历史是多么的无情”这句话的深意，那年我30岁。

都说三十而立，我觉得那时候自己不仅无立，还相当迷茫。小镇上每天都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打着各色标语的群众偶尔成群结队从街上走过。

这里每天的天气都很好，但越是这种风和日丽的日子，人们似乎就越是烦躁。

在这些无趣的日子里，有一天我读到了马克思。

30岁的马克思在布鲁塞尔，他挣扎在因宣传进步思想而被不断驱逐，付不起房租，带着老婆孩子东奔西跑的贫苦生活的边缘。彼时欧洲在资产阶级残酷齿轮压榨下的工人们仍然对革命充满迷茫，马克思也只是一个没有编制的民间学者，他没有教职，没有什么社会地位，连一份稳定的收入都没有，他甚至需要靠人接济才能继续写作下去。跟今天很多的年轻人一样，马克思有时候不得不为贫穷而焦虑，有时候又因为信念而坚定。

1847年12月，不满30岁的马克思和28岁的恩格斯在布鲁塞尔市中心的天鹅咖啡馆写下《共产党宣言》震古烁今的文字：“一个幽灵，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这两名欧洲青年从布鲁塞尔向全世界宣示了他们关于哲学、政治经济学和未来社会的崭新认识，让“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成为人人皆知的战斗口号。

后来的世界，因为这两个年轻人的呐喊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欧洲的工人阶级开始觉醒，他们为争取十小时、八小时工作制和劳动保护、提高工资、提高工人权益而团结起来。《共产党宣言》发表69年后，列宁在俄国领导了“十月革命”，建立了由工人阶级领导的苏维埃政权。1922年12月30日，由俄罗斯、南高加索、乌克兰、白俄罗斯等4个加盟共和国首倡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成立，后逐渐发展成为由15个加盟共和国组成的庞大联盟，其领土占全球陆地面积的1/6，成为二战中抗击法西斯的主体力量之一，是20世纪两极对抗体制的一极。《共产党宣言》发表101年后，中国终于摆脱了鸦片战争以来的百年屈辱，作为一个新生的社会主义国家屹立在世界东方。

所以你看，思想的力量是巨大的，大到可以改变一个国家的政治力量对比，改变一个民族的精神面貌，改变整个人类历史的走向。而更为可贵的是，这是青年人的思想所迸发的惊人力量！

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未来取决于青年人所受到的教育，取决于青年人所持有的信仰，因为今天的青年人是未来社会的决定性力量，这一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在吉尔吉斯工作时，我负责的总经办雇用了3名当地律师，其中一个叫奥同别克的年轻人很有才华，他19岁就从吉尔吉斯国立法学院法律系毕业，而后多年辗转在不同的工作岗位，直到我们过去后，才在公司谋了一个与所学专业匹配的法务的职位。32岁的卡内别克原本是学机电的大学毕业生，但他后来在公司车队当司机。他说，在吉尔吉斯能找到一个可以按时发工资给自己的公司已经很好了，专业对不对口有什么关系？在这个国家，有很多年轻人找不到稳定的工作，他们心情郁闷、脾气暴躁，社会上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跟着出来表达不满并充当主力。

2005年3月，爆发于吉尔吉斯南方奥什和贾拉拉巴德的抗议活动迅速席卷全国，一点儿都不浪漫的“郁金香革命”开始了，街头政治摧毁了自1991年苏联解体后就领导吉尔吉斯的阿卡耶夫政权，新总统巴基耶夫上台宣布要同腐败做斗争；5年后的2010年，同样的暴力政变让巴基耶夫总统下台，阿坦巴耶夫总统上台；2019年8月，两个月前被罢免了“前总统”身份的阿坦巴耶夫被政府防暴警察从科伊塔什别墅带走，罪名是涉嫌贪污、以权谋私、非法占地、干预司法等。从1991年苏联解体至2021年1月，在历次总统人选更迭中，政府总理更是像走马灯一样换得频繁，29年换了25任总理，在政府的穷尽折腾中，一批批年轻人成为打砸抢和街头政治的主力，他们表达愤怒、宣泄不满，而政府并没有在这样的运动后变得更廉洁，国民经济越来越疲敝，青年人失业、老年人绝望，政府门前日日游走着因各种诉求而聚集起来的抗议人群——或大或小，或安静或激愤。(www.daowen.com)

一位奥尔洛夫卡的俄罗斯族老人告诉我，苏联时期小镇上有三家厂矿企业，镇上有免费的通勤班车，免费的幼儿园、小学和一所中学，有免费的医院、图书馆，老人有退休金，年轻人有工作，房子漏水了政府会给维修，面包很便宜……如今一切都变了：年轻人都被骗了，他们不再听老人的劝，有人告诉他们到街上反对政府就能得到工作机会，他们就信了，就跑到街上砸商店、抢劫、打人、举标语，我就是眼睁睁看着国家这样被毁的。

发生在吉尔吉斯的“郁金香革命”正是西方在后苏联空间地缘政治中热衷推行的“颜色革命”之一。虽然同为“革命”，此“革命”却同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革命”大有不同。马克思主义语境下的革命，是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阶级矛盾和社会矛盾激化的产物，同时又是解决阶级矛盾和社会矛盾的主要途径和手段，是从旧的剥削和压迫的社会向新的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社会跃进的动力。而“颜色革命”之“革命”，却是外部势力对本国政权别有用心的颠覆，依靠的多是破坏社会秩序的街头政治，结果不是创造一个更为公平、合理的新社会，而往往是强扭一个积弊重重、分裂严重的病弱社会之瓜。可以说，虽同为“革命”，“颜色革命”和马克思所说的“无产阶级革命”毫无共同之处。

那么，为什么在苏联放弃了马克思主义指导思想和社会主义道路后，从苏联独立出来的不少国家在经历了这样的动乱后，却并没有过上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即所谓“民主榜样”国家那样的号称伊甸园般美好的生活呢？

这个问题，我从2012年在吉尔吉斯工作时就在思考。其实，还有很多疑问，本着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原则，我们不妨把一些问题也放在这里供大家交流：

比如，苏联时期加盟共和国之间的向心力是什么，而后来解体时的离心力又是什么？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他们当时的联合，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联合的崩溃？

比如，苏联的社会主义到底是不是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苏联做对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

比如，阶级斗争及其扩大化为什么就成为苏联内部很多社会悲剧的源头？

比如，苏联那么重视爱国主义教育，苏共拥有近2000万名党员，为何就那样“和平”地演变了？

比如，马克思为什么认为只有在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才能建设社会主义？苏联的成功和失败又分别说明了什么？

比如，马克思主义作为170年前来自欧洲的思潮，为什么能同古老东方文明的中国完美融合？

比如，为什么马克思主义从产生开始就遭遇各种误解和诋毁，各种反马克思主义、教条主义、修正主义不绝于耳？

比如，马克思曾预言资本主义社会必将灭亡，而现代化的北欧高福利资本主义国家是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社会主义？资本主义社会会不会以这种方式实现其向社会主义社会的转折呢？

……

还有很多其他的问题，其实都非常重要，我们并不能在此一一列举，只能希望读者朋友们跟我一起带着问题走下去。在深入了解之前，我们需要记住，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都没有我们曾想象的那么简单，所以——读马克思就对了！

闫远凤

其实，马克思不是那个胡子拉碴、深奥难懂的怪老头儿，他和一切寻常人一样，有百样烦恼和喜怒哀乐。只不过，当我们在抱怨和感叹“人生实苦”的时候，他却在追问“为什么”和“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