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惠英
房梁是很粗大的圆木,梁上铺着厚实的楼板。不知是刷过油漆还是被岁月烟熏火燎的缘故,房梁和楼板都沉着一张深褐色的脸。那个燕子窝,就垒在长廊右侧的房梁下,给这幽深的老屋,添了些许生气。
燕子每年都会把巢筑在同一处地方。尽管有老人再三叮嘱,燕子在谁家筑巢,就能给谁家带来福气,还是有淘气的男孩儿,会在冬日里闲着无聊时用棍子把窝给捅掉。等到燕子第二年飞回来,看到断壁残垣,会绕着房梁叽叽叫上几声,然后振翅飞出天井,衔来泥土干草,一口一口,一点一点,重新垒成新房。那时我总是很奇怪,家乡的土以黑土居多,可那筑好的燕子窝,为何颜色总是带灰白色呢?更奇怪的是,那燕子为何每年都会找到这里来呢?那飞回的燕子,还是去年的那一对吗?她们会一直一直那么恩爱下去吗?
老屋的走廊很长,可供燕子筑窝的地方很多,可那么长的走廊,居然只有这一个燕子窝,而且每年的巢都筑在同一个地方,难道燕子也是很恋旧的么?老人们为什么把这燕子叫做家燕?难道它们也已成了这老屋的一部分了?常爱在傍晚时分,搬一小凳,坐在长廊上看日光渐曛,看燕儿从天井上方,收拢剪刀似的尾翼,以最完美的弧线插进窝里,偎依着相互梳理着羽毛,悄悄说着情话。这燕儿的呢喃细语,我虽听不懂,却总能穿透我的内心,让浮躁的心平静,把杂乱的思绪抚平。
晨曦暮语,时光在小小的天井里不经意地流转,也不知过了多久,燕子窝里,居然有了我听不懂的情话,唧唧啾啾,嘈嘈杂杂,热热闹闹,全然不理会我,从晨到暮,从冬到春,经年累月,绵延不息。天啦,那一对纯情的燕儿夫妻,居然孵出了燕儿宝宝。
现在回想起燕儿宝宝来,眼前还是那笨拙丑陋的模样。刚孵出来的小雏燕,肉肉的翅膀上长着稀疏的黑色羽毛,整天待在小小的窝里,等着燕儿夫妻来喂养。印象特别深的是小燕子那张开的大嘴,细小的喙,喙的两旁是宽大而黄色的唇。这些燕儿宝宝好似能听到父母归巢的捷报,刚刚还很安静的燕巢忽然传出嘈杂声,小燕子叽叽地叫着,声音里透着迫切的饥渴。抬头看,大燕子已经用那最美的弧线出现在天井那方透亮的天空中,视线顺着大燕的身影回到燕子窝,那几张小嘴已齐刷刷地张开,不仅是张开,而是张得足够大,好似婴儿使着吃奶的力气,期盼能得到燕子爸爸抑或是燕子妈妈嘴里那点食物。那点食物,可能是一只虫子,也可能是一条蚯蚓。在哺育雏燕的那些日子里,大燕子整日里辛苦奔忙,在那方天井里来回穿梭。(www.daowen.com)
后来,燕儿窝里的小燕子不见了,后来,大燕子也不见了。我裹着冬衣,闲时仍坐在那小凳上,守着从天井里漏进来的点点光阴,等着又一个春天的来临,等着燕子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天井里。我的岁月,就在这美好的憧憬和期盼中流转,直到有一天,我离开老屋,离开了那筑着燕巢的老屋。
后来,我也回去过,老屋还在,却没了往日里人声喧哗的景象,青壮年都筑了新巢,大而透亮的新屋都建到了公路两旁。那么大一栋老屋,就只有两三个恋旧的老人守着。也许是我回去的时节不对,也许是回去的时间太匆忙,我没有再见到那个燕巢,也没有再见过燕子。
后来,也曾听同事说过她家屋檐下有一个燕巢,这很让我惊诧了一阵,因为那时我已好多年没见过燕子了,燕子差点都淡出了我的记忆。
前些日子,好容易有了些空闲,下午不等太阳落山就出门徒步。小区环境非常好,出门就是宽阔的柏油路,一侧的石头护墙上,垂着一碧茂盛的迎春藤。曾经,那藤上也曾热热闹闹缀满了黄色的花朵。苗圃里,五月里盛开的黄的红的花也都不见了,绿,似乎成了这个季节最鲜明的主题。那湖畔的垂柳,无风时总保持着谦逊低调的姿态,风起时,轻飘曼舞戏碧影,丝丝缕缕皆含情,只是不知何时,那叶片上已透出了淡淡的倦意。
也许,坐在这柳树下,手捧一本书,风吹哪页读那页;或坐在湖边大大的卵石上,手持钓竿,看水的微笑,听风的禅语,才是人生最美的境界吧。正遐想间,居然听到了那似从梦境里传来的呢喃。抬头看,是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剪影,翻飞盘旋,姿态是那般潇洒自如。一只,两只,好几只……停下脚步,看了又看,真的是我心里念想了那么多年的燕子吗?是的,没错,是燕子,这么多年没见,居然有了陌生的感觉。还好,那剪刀似地尾巴,那么清晰的勾勒出了我所有美好的记忆。那一方天井,那长长的走廊,那个总筑在老地方的燕巢,那一群张着黄色大嘴的小燕子,那翻飞起舞的黑色精灵,那份永远抹不去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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