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戏曲艺术家、批评家对喜剧美的尊崇还表现在对插科打诨的重视上。我国戏曲批评史上有两部杰出的论著,一是明代王骥德的《曲律》,另一部是清代李渔的《闲情偶寄》。这两部著作均列有专章论科诨。王骥德《曲律·论插科》说:
插科打诨,须作得极巧,又下得恰好。如善说笑话者,不动声色,而令人绝倒,方妙。大略曲冷不闹场处,得净、丑间插一科,可博人哄堂,亦是剧戏眼目。若略涉安排勉强,使人肌上生粟,不如安静过去。古戏科诨,皆优人穿插,传授为之,本子上无甚佳者。……黄山谷谓:“作诗似作杂剧,临了须打诨,方是出场。”盖在宋时已然矣。[30]
王骥德视插科打诨为“剧戏眼目”,可谓慧眼独具。按照我国古代画论的说法,“眼目”为“传神阿堵”,[31]少此则神采全无,可见科诨之重要。但王骥德认为,科诨只是净、丑间一所为,意即只是一种点缀、调剂。李渔则更加强调插科打诨的重要作用。《闲情偶寄·词曲部下》列有专章论科诨,该章共分“戒淫亵”“忌俗恶”“重关系”“贵自然”四节,卷四又列“科诨恶习”一节,相当全面地论述了科诨的地位、作用、内容、技巧等诸多问题。李渔认为,如果戏曲要做到雅俗同欢,智愚共赏,必须特别重视插科打诨。
文字佳,情节佳,而科诨不佳,非特俗人怕看,即雅人韵士,亦有瞌睡之时。作传奇者,全要善驱睡魔,睡魔一至,则后乎此者,虽有《钧天》之乐,《霓裳羽衣》之舞,皆付之不见、不闻,如对泥人作揖,土佛谈经矣……若是,则科诨非科诨,乃看戏之人参汤也。养精益神,使人不倦,全在于此,可作小道观乎?[32]
科诨不是可有可无的点缀,而是戏曲剧目必不可少的成分,而且是十分重要的成分,绝不可视科诨为“小道”。李渔认为:科诨并不仅仅是为净、丑而设的“末技”,而是所有角色都不可缺少的:“科诨二字,不止为花面而设,通场脚色皆不可少。生旦有生旦之科诨,外末有外末之科诨,净丑之科诨则其分内事也。然为净丑之科诨易,为生旦外末之科诨难。雅中带俗,又于俗中见雅;活处寓板,即于板处证活。此等虽难,犹是词客优为之事。”既然科诨是“看戏之人参汤”,而且是“通场脚色皆不可少”的,那就不仅仅是喜剧不能没有科诨,正剧和悲剧同样也不能没有科诨。李渔还认为,科诨的作用绝不只是博人一笑,而是“于嬉笑诙谐之处,包含绝大文章”,能生动地表现深刻的思想。即使是宣扬“忠孝节义”的大道理和表现“悲苦哀怨之情”,也完全可以“抑圣为狂,寓哭于笑”,使戏剧情景充满“机趣”。[33]
王骥德、李渔关于插科打诨的论述是对我国古代戏曲创作实践的理论概括,完全符合古代戏曲剧目的实际。在古代戏曲剧目中,不仅是喜剧、正剧充满精彩的科诨,“令人酸鼻”的悲剧之中亦有不少“令人解颐”的科诨。《中国十大古典悲剧集》中的10部剧作,大多数都是有科诨的。试略举几例,以观其概:
《感天动地窦娥冤》第一折净扮赛卢医上场诗云:“行医有斟酌,下药依本草。死的医不活,活的医死了。”几句话就活画出这个庸医的嘴脸,令人绝倒。该剧第二折写张驴儿在羊肚儿汤里投毒,意欲毒死窦娥的婆婆。不料婆婆因突然不适,将羊肚儿汤让给张驴儿的父亲吃。张驴儿的父亲吃了汤当即中毒身亡。张驴儿反诬窦娥“药杀了俺老子”,拉她去见官。楚州太守桃杌是个贪赃枉法的昏官,由净扮,他的上场诗云:“我做官人胜别人,告状来的要金银。若是上司当刷卷,在家推病不出门。”窦娥来到大堂,见桃杌即跪下。奇怪的是,审判官桃杌亦面向窦娥等人跪下。这时,桃杌的随从问他:“相公,他是告状的,怎生跪着他?”桃杌回答说:“你不知道,但来告状的,就是我衣食父母。”一诨穷形尽相,令人捧腹。[34]
《琵琶记》中插科打诨的场面更多。第八出“文场选士”,通过净扮的主考官主持儿戏般的考试,制造了一连串笑料。第十七出“义仓赈济”由丑扮的里正和净扮的社长嘲谑打诨,令人喷饭。
崇尚壮美的英雄悲剧同样有不少精彩的插科打诨场面。例如,描写南宋民族英雄岳飞被卖国贼秦桧谋害的悲剧《精忠旗》就有不少令人解颐的诨语。第六折“奸党商和”,由净扮秦桧,小净扮罗汝楫,丑扮万俟高,外扮何铸,末扮秦府院子,互为嘲谑,活画出一幅群丑图,几个谄媚小人求见秦桧时的情景更是让人忍俊不禁。
外:我中丞何铸。
小净:我侍御罗汝楫。
丑:我谏议大夫万俟高。闻得丞相已回私宅,我每特来求见。(与末揖介,末谢小净、丑介)
末:适间多谢二位老先生厚赐。
小净、丑:薄礼不成,休怪,休怪。
外:(背介)如何我就没有送礼?可见我的愚拙。(转身揖末介)容补,容补。
末:一万个“容补”,不如一个“伏乞笑纳”。列位到此想是要见老爷?
众:便是。
末:只是老爷今日有家宴,不得相会。
众:我每都是老爷门下儿孙一般,就有家宴何妨?(www.daowen.com)
末:三位可将帖子传去。(念官衔介)晚生何铸。门下晚学生罗汝楫。门下沐恩走犬万俟卨。
外:(背介)约定一样写官衔“晚生”,如何又加“门下晚学”“沐恩走犬”字样?这样我又不济了!
(末禀介,贴、女乐下,外、小净、丑进见介,告坐介)
外、小净、丑:禀丞相,不知今日平章何事?
净:今日为北朝通和事,朝廷倒肯主张,只是中外臣子议论不同。列位如何见教?
外:还是和的为是。
小净:是之甚。
丑:极天下之是而无一毫之不是者参于其间。
净:老夫鄙见亦是如此,只是中外还没有一个本章说得透彻。
外:孔子云:“礼之用,和为贵。”又云:“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这都是讲和的凭据。
净:虽说得是,觉腐了些。
丑:那些天兵不好惹,中国人脆弱,如何杀得他过,不如讲和,落得安静。况既有主上,又要二帝何用?
净:这样说也欠雅。
小净:自古兵凶战危,胜负难料,况新都甫定,战未必胜,败则可虞,不如南北通和,方保国家无事。
净:此论最当,便可上闻。只是人情不一,再没个著力担当的。
众:晚辈都情愿为丞相出力。
丑:那个不出力的就生碗大的疔疮。[35]
剧作家对群丑的讽刺相当尖锐,单看这段台词即可想见剧场里的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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