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汉水河畔的安阳滩之战

汉水河畔的安阳滩之战

时间:2023-07-0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安阳滩的堡寨一拆,虏人的战船将直逼襄阳城下,位于汉水北岸的樊城便失去了策应。为此武荣一日三次过江,恳请吕文焕不要放弃安阳滩堡寨。这么多年来,王达率领襄阳水师驻守在安阳滩,多次挫败元军对安阳滩的觊觎与偷袭。率领步卒进行首轮攻击的是元军千户刘国杰。宋军是轻型炮车,所发射的均为泥炮。此外,床子弩与神臂弓也是极具威力的利器。尤其神臂弓,射程虽不如床子弩,但发射快,以两百五十步为距,床子

汉水河畔的安阳滩之战

襄阳要获得薪柴,唯一的办法只有拆除安阳滩堡寨。安阳滩堡寨有数万根巨木,若运抵襄阳以作炊用,至少可以让襄阳再坚持三年。

可凡事有利有弊。安阳滩的堡寨一拆,虏人的战船将直逼襄阳城下,位于汉水北岸的樊城便失去了策应。

对于吕文焕,这是两难选择:要薪柴还是要安阳滩。炊,一半为火,无火,哪来的炊?襄阳虽未断粮,但没有了薪柴,同样也会断炊。若全城断炊,不出三日,襄阳城防就会瓦解。可拆除了安阳滩堡寨,不仅樊城失去了屏障,官军战船也失去了水域,再无进退回旋之地。预感告诉吕文焕,下一步虏人肯定要攻夺浮桥,如此一来,樊城与襄阳的情形就会更加艰危。

权衡再三,吕文焕觉得还是先解燃眉之急,断炊毕竟在即,至于樊城之危,可容来日措置。

要拆除安阳滩堡寨,说来容易,实施起来并不简单。安阳滩分旱寨与水寨,占地数百亩,俨然一座小城。数万根巨木须得一根根拆除,既耗费时间也需要人力,吕文焕初步估算至少得要三天。另外,旱寨拆除,官军便失去了依凭。安阳滩地势平阔,若没有寨墙依托,情形有变,拿什么应对?至于水寨,比旱寨更为紧要。汉水至安阳滩突然收窄,水流也随之湍急,水寨占据了大半河道,元军战船不敢轻易靠近,宋军战船则依凭水寨掩护,自由出入。一旦水寨拆除,位于磨洪滩的元军战船必将长驱直下。

对于放弃安阳滩,武荣与王达坚决反对。

武荣身为樊城守将,需要安阳滩的策应。只要王达在安阳滩坚守,元军就不敢轻易攻打樊城。为此武荣一日三次过江,恳请吕文焕不要放弃安阳滩堡寨。但是,当吕文焕询问武荣如何解决薪柴时,武荣答不上来。

王达也反对从安阳滩回撤。这么多年来,王达率领襄阳水师驻守在安阳滩,多次挫败元军对安阳滩的觊觎与偷袭。在他看来,如若放弃了安阳滩,水师将再无用武之地。

吕文焕苦笑着对王达道:“你只有区区万余人马,河里的漂浮之木都够你炊用。襄阳可有军民十万,一旦无薪,就会断顿。”

王达无言以对,因为他也拿不出办法来缓解襄阳的断炊之虞。

使吕文焕最终下定决心的是饥民哄拆昭明书院。

为取柴先拆的是民舍,民舍大致拆完后,人们便将目光盯上寺庙、道观及书院。十月的一天,黑杨急冲冲进来禀报,说昭明书院涌进数百人,一个个手执刀斧,值守书院的军士看护不住。

昭明书院建于南朝梁武帝时期,迄今已有七百多年历史。近一百多年来,京西南路虽然战事频繁,但书院损毁不大。李曾伯帅京湖时,书院得以修缮,并改作州学。目今,尽管襄阳被围,仍有一百多名学子在昭明书院就读。

然而,当吕文焕赶到昭明书院时,饥饿难耐的襄阳市民已经将书院的梁柱檩条、门扇等材木掠取一空,只剩下遍地瓦砾。

吕文焕清楚,当民众拆完书院、寺庙、道观,接下来将是公廨,他决定不再犹豫。

然而,吕文焕毕竟犹豫过了。正因为他的犹豫不决,错过了从安阳滩撤军的最佳时机。因为,元军正准备向安阳滩堡寨发动强攻。

这次攻打安阳滩,元军统帅部做了精心安排。命驻扎在邓城的隋世昌引兵五千抵近樊城,以牵制樊城守军;命驻扎在鹿门山的阿剌罕率本部人马替换张弘范,由张弘范率部攻击安阳滩堡寨;命驻守在白河口的张荣实和屯扎在淳河口的张弘纲出动战船做出进攻襄阳态势;命刘整率整个水师离开磨洪滩老巢,向安阳滩水寨逼近。

就在元军调兵遣将时,安阳滩的自拆工程已经展开。王达除留下两千人马及二十多艘战船监视元军外,将剩余人马分作两拨,日夜抢拆寨木。然而,第三天刚刚破晓,呜呜号角声即在安阳滩上流响起。

两天来,王达手不离刀,卧不解甲,值守在拆寨现场。号角一响,王达便霍地跳起,直觉告诉他虏人来了!

王达一边派人飞报安抚司,一边布置迎敌。少顷,又召来副统制吴信命令道:“你留在水寨,尽可能多拆寨木。”王达望着河中寨墙,沉着脸道,“要守住襄阳,这恐怕是最后一点柴薪了!”

吴信当然清楚每一棵寨木对襄阳的重要,但他更清楚失去寨墙抗击鞑虏的艰难,便请命道:“王统制是安阳滩主帅,应坐镇指挥,由小将率兵截敌!”

王达断然不会将截击元军的重任交给吴信,他不是对吴信放心不下,吴旺、吴信为孪生兄弟,因战乱频仍,兄弟二人拉起一支人马结寨自保,后被吕文德招抚。二十多年的征战,吴旺、吴信兄弟跟王达一样成了神勇军的主要将领。夜袭万山堡,吴旺殉国,一对孪生兄弟转眼阴阳两隔。如今大战在即,王达决定不让吴信涉险。

“你留在水寨,”王达吩咐道,“刘整那厮肯定要率水军来犯,控扼水道干系重大,断不可掉以轻心!”

吴信还要争辩,王达豹眼一瞪道:“吴信听令,率战船控住河道,多备弓弩及火炮,不许放一艘虏人的战船进入安阳滩!”

旱寨拆除时,为应对不测,王达也有准备,即在四道堑壕外构筑了一道土墙。土墙虽然不高,但环绕整个水寨。两千将士据守在土墙内,除了备有大量弓弩,还有几十架炮车。

巳时刚过,大雾逐渐飘散,各自看清了对方的态势。集结在旷野中的元军至少有一万人,一半是步卒一半是骑兵。因为是攻坚,摆在阵前的是数千步卒。而宋军巍峨的大寨不见了,前方是一道半人高的土墙。

率领步卒进行首轮攻击的是元军千户刘国杰。鉴于宋军在水寨外围挖掘了四道堑壕,他命令每一名士兵都携带着木板和长梯。没有想到,宋军的堡寨不见了,几千宋军摆在了堑壕外。

刘国杰急忙派人禀告主帅张弘范。须臾,张弘范来到阵前。观察一阵,张弘范断定道:“南兵已然弃守。”

“弃守?”刘国杰不解地问,“南兵放弃安阳滩了?”

“不是放弃,是拆除。”张弘范继续道,“堡寨为巨木打造,拆除堡寨定是运回襄阳,用作薪柴。”

刘国杰虽是粗人,但久历战阵,深知安阳滩堡寨对坚守襄阳的重要。如今,宋军拆除安阳滩堡寨以供襄阳炊用,可见襄阳已有断顿之急。

“小将领兵先战,九帅引兵在后。”刘国杰对张弘范道,“区区一道土墙有何能耐?小将只需一个回合,定将南兵赶入河中喂鱼!”

张弘范虽然不像刘国杰那样自信满满,可他也认为宋军没有了寨墙的掩护,无论如何也难以抵挡元军的冲击,遂下令道:“迅速击溃当面之敌,断不能让南兵将寨木运入襄阳!”

然而,宋军的顽强和战事的激烈远远超出了刘国杰及张弘范的预料。

首先,宋军的炮车威力极大。宋军是轻型炮车,所发射的均为泥炮。攻打万山堡时,元军见识过泥炮的厉害。此外,床子弩与神臂弓也是极具威力的利器。尤其神臂弓,射程虽不如床子弩,但发射快,以两百五十步为距,床子弩只能发射三四次,神臂弓却能发射十来次。鉴于元军铠甲精良,王达将床子弩、神臂弓和普通弓箭作了梯次配置,元军进入三百步时发射床子弩,进入两百步时发射神臂弓,进入一百步时发射普通弓箭。王达在每个方位均布下了上百名神臂弓,外加几台床子弩。也就是说,元军在进入普通弓箭射程以内时,宋军可发出一千多根弩箭。况且,元军若只从一个方位进攻,其他方位的神臂弓还可以调度。有着如此密集的箭雨,即便元军持有盾牌,阵地前也很快摆满了尸体。

元军一连进攻了五个波次,均因箭雨太密和伤亡太大而不得不退回原地。刘国杰率领的一千多人马伤亡近半,就连他自己也身中三箭,虽然未中要害,但也是遍体血污,锐气大折。

战至中午时分,张弘范下令停止攻击。刘国杰一见张弘范,禁不住掩面大哭:“九帅……小将无能……”

张弘范命人将刘国杰扶下去将息,然后召来李恒、李庭商议。上午的战事,二人一直在远处观看,刘国杰的攻击一再受挫,他们也为之震撼。

待吃过午饭,张弘范命令李恒、李庭各率本部人马从两个方位向宋军发起攻击。同时,张弘范调来炮车,架设在阵地前沿。侍卫炮军刚刚抵达襄阳城外,炮军总帅贾六十八征尘未洗,也匆匆赶到安阳滩。

就在张弘范部署第二轮进攻时,远在二十里外的樊城气氛凝重。

昨晚夜半,吕文焕便已得知元军异动。探马报,位于襄阳下游的鞑虏战船悄悄溯江而上,屯扎在距襄阳不足五里的江心洲。江心洲遇水则淹,水退则显,如今正值初冬,江心洲已经显现。四年来,位于襄阳下游的元军一直屯扎于淳河口,从未逼近过江心洲。

一大早,吕文焕便过江来到樊城,他估计元军很可能在打樊城的主意。果然,武荣禀告,驻扎邓城的蒙军正在向樊城靠近。

“多少人?”吕文焕问道。

武荣回道:“人数不详。”

来到樊城北门,浓雾之中,传来马蹄声声,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一切均是元军的虚张声势。当吕文焕收到王达的禀报时,已近午时。鞑虏进攻安阳滩,这还得了?安阳滩堡寨已经拆除大半,无遮无拦,拿什么御敌?武荣一听,当即就要领兵前往安阳滩。

吕文焕略一思索,摇手拒绝了。

武荣焦躁道:“没有了寨墙,王达能坚持多久?再不派兵救援,恐怕迟了!”

吕文焕问道:“虏人已在樊城外布下阵势,你如何去得了安阳滩?”

“杀过去!”武荣拔刀在手。

“我军短于野战。此去安阳滩七八里,我以步卒长途奔击,正好落入虏人的彀中。”吕文焕摇摇头说完,命黑杨急召童明来樊城。

很快,童明匆匆赶到樊城北门,一见面便问:“安抚有何吩咐?”

吕文焕吩咐道:“你亲率四艘车船,多备弓弩火炮,前往安阳滩水寨。抵达后,将车船泊于江中,若虏人的水师顺势而下,便以拍杆拦击。直到安阳滩的水师撤退完毕你再返回,到时我自会安排人马接应。”

童明领命而去。

武荣问:“我军若不登岸,如何援救王达?”

“岸上已成胶着状态……”吕文焕心情沉重,缓缓道,“王达能不能全身而退,这要看他的造化……”

王达久经沙场,自然清楚眼下的处境,元军原本就是为夺取安阳滩而来,如今见寨墙已经拆毁,更是欲取之而后快。只是元军没有想到,宋军虽无寨墙依凭,仍能挫敌锋芒,午后的战事将会更加酷烈。

趁元军调动兵马时,王达也对兵力进行了重新布置。他料定吃过苦头的虏人午饭后将会改用骑兵攻击。骑兵与步卒相较,有利有弊。骑兵奔跑快于步卒,可使守军减少射次,但骑兵体积大,中箭的几率远高于步卒。王达传令弓弩手分出一半专射元军战马,令普通弓箭手准备刀枪。因为普通弓箭射程近,战马即使中箭,仍可奔跑一阵,若手中仅持有弓箭,必遭屠戮。再者,万一虏人的骑兵冒着箭矢突进了矮墙,不至于措手不及。王达还命人告诉吴信,酉时之前必须拆完寨木,即便没有拆完,也要迅速撤离。

刚刚布置完毕,元军攻击的号角响了。紧接着,元军炮车发射出第一轮炮石。贾六十八果真是一员合格的炮军总帅,炮击命中率很高,寒鸦一样飞来的石块落在矮墙前后,有几块甚至直接命中了矮墙。

宋军炮车没有还击,王达要把有限的炮丸用来对付元军的骑兵。

元军炮弹不断落在墙头,每落下一颗石弹矮墙便崩裂一块,虽然伤亡不大,但随着矮墙崩裂,宋军正在失去掩体。

元军骑兵开始冲击。李恒居左,李庭居右,两股骑兵宛如两股洪流,向宋军扑来。马蹄踏踏,尘土飞扬,嘶喊如雷。

宋军炮车发射出第一批弹丸。接着便是床子弩,继而是神臂弓。弩箭粗而且长,箭镞宽而且大,一匹奔驰的战马只需一根弩箭即可洞穿腹部。不足三百步的距离,顷刻间马尸堆积。

失去战马的元军并没有惊慌。每名元军骑兵除了弯刀还有弓箭,他们利用倒毙的战马作掩护,开始与宋军对射。涟、海二军极其精锐,这次南下襄阳又经过张弘范的严格挑选,每名士兵不仅善于格斗,且箭术精湛,在不足百步的距离内,只要弓弦响起,必有一名宋军士兵倒地。

元军的炮石还在不断飞来,宋军借助容身的矮墙仍在不断崩裂,已有不少宋军士兵丧生在了元军的炮石下。加上元军善射,宋军伤亡迅速增加。

王达清楚,照此下去,最多一个时辰鞑虏就会突入矮墙。也就是说,正在拆除水寨的宋军水师在酉时之前就得登上战船,撤离安阳滩。

水上的情形同样不容乐观。刘整率领水师进抵安阳滩后,见安阳滩堡寨正在拆除,知道情形有变。鉴于宋军炮台仍在,刘整令全军停止前进。这引起了张弘范的强烈不满,多次催请无果后,上报军前行省。中午时分,忽剌出风风火火来到安阳滩,质问刘整为何不战?

刘整回道:“南兵正在拆除寨墙,下官准备待南兵的寨墙拆除得差不多了,然后趁势掩击,以逸待劳。”

忽剌出绷着脸道:“元帅久历战阵,岂不知南兵拆寨,顾此失彼,正是进击的大好时机?”

刘整解释道:“安阳滩比不得他处,河道狭窄,水流湍急,南兵的寨墙尚未完全拆除,炮台仍在,我军若是强行出战,必遭挫折!”

忽剌出不谙水战,屹立船楼观望一阵,道:“我军船多,南兵船少,以十抵一,何惧之有?”

刘整解释道:“水战之妙,不仅仅在于战船多寡,而在于形胜。”

“何谓水战形胜?”

“风向与水情。”刘整继续解释,现在为初冬季节,水势大减;风向东南,不利张帆;宋军控扼着安阳滩水道,我方战船虽多无益。

忽剌出见刘整说得头头是道,将信将疑。但是到了下午,随着张弘范的频频催促,忽剌出忍不住了,强令水师出战,刘整不敢违拗。申时许,元军战船拔碇起航,水战随即展开。

宋军虽有炮车发射火炮,但毕竟寨墙已大部拆除,仅凭火炮和有限的弓弩挡不住元军战船的连番进攻。在元军损失了十多艘战船后,终于靠近了宋军炮台。炮台上的宋军全部死在了元军的弓箭之下。紧接着,元军闯过了宋军控扼的水道,进入了安阳滩。就在这时,童明亲率四艘车船赶到了。庞大的车船凭借强大的身躯和无坚不摧的拍杆,击碎了进入安阳滩的元军战船,重新控制了河道。

而此时,陆地上的战事对宋军越来越不利。失去战马的元军士兵除了与宋军对射外,还有一部分士兵借助着马尸的掩护,一步步逼近宋军阵地。元军的炮击仍在进行,矮墙也仍在崩塌。宋军的弓箭手不得不放下刀枪,重新操起弓箭,向接近己方阵地的元军射击。

伤亡剧增使得宋军实力锐减,西北角已有一群元军突进了矮墙,白刃战随即展开。王达见状,急忙率领卫队增援。卫队计有百余人,皆是军中精英,体魄强健,刀枪娴熟。他将卫队留在身边,专为险恶时刻使用。

突入矮墙的元军士卒抵挡不住王达及他的卫队,一阵旋风般砍杀,全数毙于阵中。但元军分两路进攻,很快,东北角也有元军突入,王达只好分出一半人手前去增援。随着突入矮墙的元军越来越多,仅靠百余名卫士已是杯水车薪,宋军防线开始动摇。

突入宋军阵地的元军首先抢夺炮车,继而砍杀弓弩手,一时间宋军发射的泥炮与弩矢大为减少。炮弹与弩矢的大为减少带来的后果是宋军阵地上涌入了更多的元军,包括元军骑兵。就在此时,吴信率领一小队人马飞奔而至。

“你怎么来了?”王达砍翻一名元军,回身怒问。

吴信禀报道:“水上寨墙已大部拆除,虏人的水师闯进了安阳滩,幸亏安抚派童太尉前来接应,重新控制了河道。安抚有令,命全军迅速返回襄阳。”

王达道:“既然安抚有令,应遵令而行……”

未等王达说完,吴信使了一个眼神,两名已绕至王达身后的宋军士兵挥掌将其打昏,背起来便走。

一名士兵问道:“我等走了,吴太尉怎么办?”

“休得管我!”吴信说完,挥枪搠死两名元军,冲向一名元军骑兵。

这名突入宋军阵地的元军骑兵便是千户李庭。此刻他怒火正盛,因为刚才肩与腿各中一箭,一突入阵中,一根铁槊便如风车一般狂舞,连连捶杀了好几名宋军士卒。吴信大吼一声,挺枪截住李庭。一个马上,一个马下;一个力大无穷,一个身轻如燕,眨眼间便缠斗了七八回合。(www.daowen.com)

此时,宋军防线已经全面崩溃,大股大股元军涌入了矮墙之内,到处都在混战,一片刀枪碰击声。吴信清楚,最后的时刻到了。他首先得摆脱眼前的纠缠,可这个使铁槊的元将实在太过悍勇,自己不仅占不到半点便宜,而且渐落下风。

按照原定计划,沟壕内布满了火药与燃油,当河滩上最后一批拆寨兵士登船完毕即发出信号,岸上守军便点燃沟壕,撤向河滩。

点燃沟壕是为了阻止敌军,但前提是岸上守军能顺利撤走。现在,岸上守军同元军搅在了一处,已不可能按计划撤回襄阳。但元军必须挡在沟壕以外,否则,元军杀进河滩,官军正在登船,将会招致大败。

情急之下,吴信一个挺刺,李庭侧身让过,顺手一槊,劈向吴信。吴信并未退让,只是将头一偏,长枪继续挺刺,直中李庭的下腹,但铁槊也疾风般落在了吴信肩头。他一个踉跄,口喷鲜血。几名宋军士兵见状,急奔过来。

“点……点火!”吴信命令道。

几名宋军愣怔着。

“别管我,”吴信拼尽气力大声呼叫,“快……快去沟壕点火!”

几名宋军扔下吴信,领命而去。

“哥,兄弟来陪你了……”吴信靠在土墙上,耳边已经没有了呐喊与厮杀,只有如洗的蓝天和静静的白云,口中喃喃念叨。

就在这时,沟壕内燃起冲天烈焰。吴信咧嘴笑了,闭上眼睛。

正如吕文焕所料,宋军放弃安阳滩后,元军水师便直逼襄阳城下,宋军战船只得退守浮桥。

吴信殉国,王达深感自责。原本是他做好了殉国的准备,谁知被吴信替换下来。两千将士血洒安阳滩,他身为一军统制却安然无恙,一连好多天王达郁郁寡欢。

“安抚放心,有我王达在,浮桥便在!”守护浮桥,王达深知事关重大,末了又补充一句,“王达与浮桥共存亡!”

闻言,吕文焕不高兴了:“谁要你共存亡了?我要的是人在桥也在!”

咸淳八年冬天奇寒无比,一场大雪紧接着一场大雪,延缓了元军对襄阳的进攻。直到次年三月中旬天气转暖,元军才开始调动兵马。元军的意图是,襄阳与樊城同时攻打,双管齐下。攻取樊城由刘整、阿里海牙指挥的汉军实施;攻打襄阳则由阿术指挥的蒙古军执行。

三月末,事隔五年的攻城战再次展开。这一次元军有了炮军支援,其攻势比五年前凶狠了许多。

先说樊城,最先爆发激战的是古城堡。

古城堡位于樊城东北角,距樊城不足八里地,武荣在此屯有一将人马作为前哨,将官为韩拨发。古城堡原为金华寺,李曾伯收复襄阳后,为了加强樊城的守卫,将金华寺改作了城堡。古城堡不大,却坚固异常,近千名宋军坚守了九天九夜,在杀伤了数千元军后,韩拨发战死,余下官兵全体阵亡。

接下来是东土城。

东土城距樊城仅两里地,与古城堡遥相呼应。东土城有密道与樊城相连,战时可运送物资和兵员。东土城由副统制牛富率两千人马驻守,激战了一个多月后,因土城毁坏过甚,宋军被迫撤回樊城。

此时,樊城外围的据点已被元军逐一攻克。五月中旬,元军抵达樊城脚下,从东、西、北三面将其围住。经过短暂地休整,元军开始总攻。

樊城周长四里,比襄阳小一半还多。按照元军的计划,攻打樊城应以雷霆万钧之势,使守军顾此失彼,速战速决。所以,战事一起,元军即分东、西、北三路向樊城扑来。

元军小瞧了这座弹丸小城。樊城也有外壕,只是没有襄阳城壕宽阔,元军的炮车可以抵近发射石弹。可樊城与襄阳一样,墙高两丈八尺,其上是女头墙。女头墙间有垛口,可供守城兵士刺枪射箭或投放滚木礌石。在女头墙之上立有排叉木。排叉木采用大木制成,高约丈余,分前后两排,外斜内直,其间横编大麻绳,仿佛洞子,三五十斤重的炮石落在上面不能为害。

元军见七梢大炮均不能毁坏城上的守械,只得冒着宋军的炮石和弩箭运土填壕。在损失了上百辆洞子车和数以千计的士兵后,元军终于填出了十多条通道。然而,越过城壕还有羊马墙,只有占据羊马墙才能抵达城脚。但要攻占羊马墙也并非易事。

樊城羊马墙筑于平台之上,平台高两尺,羊马墙高八尺,间有空眼。外墙支有大木,上面横有斜梁,斜梁上面覆盖着牛皮,以遮挡弹丸。元军士兵只要登岸,宋军士兵即从羊马墙的空眼射出箭矢,若靠近羊马墙,则用长枪突刺。

羊马墙难攻之处还有城上守军的支援。城上守军居高临下,对城下一览无余。元军既要攻打羊马墙,又要应付来自城上守军的弓弩射击。

连续激战十多日,元军积尸累累,始终止步在城壕边。

这时,东土城那条通往樊城的密道被元军发现了。经过商议,刘整一边派隋世昌佯装攻城,一边令张弘范开挖密道。

牛富撤退时已将密道拆毁并封死,重新挖开颇为不易。密道狭小,容不下多人,每日只能前进丈余。时间一长,元军的异动为城内守军觉察。

武荣召来副统制张汉英与牛富,商议应对之策:“连日来鞑虏鼓噪而进,稍一接战便退回原地,当职以为背后必有阴谋。”

徐麟反叛被擒,诬陷牛富、张汉英等人,幸亏武荣仗义执言,才使徐麟的毒计未能得逞。事后牛富、张汉英得知,对武荣越发敬重。

张汉英年近六旬,是一员老将,只因太过实诚,所以升迁较慢。待武荣说完,张汉英慢慢吞吞道:“武太尉所料不差,虏人此为佯动。但凡佯动者,必有奸诈。”

“下官这几日也很困惑,”牛富四十开外年纪,与张汉英一样为人敦实,“虏人连拔樊城外郭,应锋芒正盛,不至于如此沮索。”

武荣摇摇头道:“鞑虏使诈,当与攻城有关。当职前思后想,除了东土城的那条密道,实在想不出哪儿还有疏忽。牛太尉,那条密道究竟填埋得如何?”

牛富回道:“一切均按照统制的吩咐,先拆除密道防护板,然后埋下火药引爆,至于洞口,又用砖石堆砌封堵。”

张汉英惊道:“下官以为,虏人已经找到了洞口。”

牛富奇怪地问:“何以见得?”

张汉英分析道:“小小东土城自家们坚守了一月有余,虏人必然判定土城内有密道与樊城相通,攻陷东土城后,定会全力搜寻。”

武荣赞同张汉英的判断,点头道:“张太尉所言甚合事理,掘地袭城不得不防,自家们须早做应对。”

“破解掘地袭城不难。”张汉英微微一笑,“统制只需在东、西、北各埋几口大缸,侦听地下动静,以辨别方位。另外,为防万一,我军于城内密道出口处掘一深壕,栽植尖木,派弓箭手日夜值守,鞑虏即便挖通密道也难奈我何。”

武荣大喜道:“好计,好计!”

果然,当元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密道打通,可临到出口处被深壕截断。欲填深壕,可刚一露头即遭到壕上的弓箭射击。元军无奈,只得原路退回。

樊城战事陷于僵局。

再说襄阳,此次元军将攻击重点放在襄阳西北角,纵观整个襄阳城防,数西北角最为薄弱。

公元378年,东晋梁州刺史朱序镇守襄阳,前秦来犯,朱母韩氏巡城,发现城西北防御薄弱,遂率领众妇孺与守城军士日夜抢筑了一座新城。此城被后人称作“夫人城”。

严格论起来,夫人城算不上一座城。古襄阳引襄水入护城河,在城西汇合檀溪注入汉水,檀溪距襄阳城脚七八丈,其间为滩地。敌军渡过汉水,若以这块滩地为跳板,将对西北角构成极大威胁。

韩氏判断得相当准确,前秦统帅符丕早就派大将石越探好了地形,西北角当是进攻重点。然而,当符丕率军渡过汉水进抵襄阳城下时,西北角的空地忽然不在了,耸立眼前的是一座新城。

新城高一丈八尺,阔七八丈,长二十余丈,背据巍峨主城,前瞰滔滔汉水,如一名贴身卫士紧拥襄阳。新城虽然不高,但有主城支援,符丕久战不克。

如今八百多年过去了,昔日韩氏主持构筑的夫人城经过多次修整加固,已经成了襄阳城防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襄阳西北角,如果将汉水比作护城河的话,夫人城就是一道大型羊马墙。既填实了襄阳城与汉水之间的空地,又可作为外郭屏障主城。

但是与主城相比,夫人城易攻难守。其一,夫人城比主城低矮;其二,夫人城太过突兀,屯兵不多。

就在刘整攻打古城堡时,阿术指挥唆都和阿剌罕来到襄阳城下。经过反复察看与权衡,阿术决定以战船运送攻城器械和兵员,将西北角作为突破点。

阿术将攻打夫人城的重任交给了阿塔海。五年前,阿塔海初攻襄阳受挫,折损将士五百余名,五年来,阿塔海每每想起便咬牙切齿,誓报此仇。今日,他终于等来了时机。

防守西北角的是神翼军。徐麟临死之前大肆诬陷将官,这些人多为神翼军将佐。虽然徐麟的毒计最终未能得逞,但拘押与审讯严重影响了士气。激战一天一夜后,夫人城丢失。

丢失了夫人城,襄阳危在旦夕,因为襄阳城高二丈八尺,夫人城高一丈八尺,元军占据了夫人城,距襄阳城头便只有一丈的距离。

是夜,吕文焕召来裴元海。甫一见面便以低沉的声音道:“襄阳危急!丢失的夫人城,裴统领势必夺回!”

裴元海已经知道夫人城被元军占据,当即道:“恩公放心,裴元海定不辱使命!”

要夺回夫人城,人不能多。人多施展不开,相反影响战力。

回到军营,裴元海挑选了两百名壮士,人人口衔大刀,从襄阳主城垂索而下。黎明时分,元军并未放松警惕。宋军刚一进入夫人城,元军立即展开反击。这是一场襄阳守城史上最为酷烈的搏杀。吕文焕花五年时间训练出的神奇军没有辜负期望。两百宋军对三百元军,硬是将骁勇异常的三百元军全部斩杀于夫人城内。当太阳升起时,宋军旗帜在夫人城头迎风飞扬,城下江水中全是元军尸首。屹立在战船上的元军士兵见状无不心惊胆战,阿塔海更是悲愤欲绝,捶胸痛嚎。

自此,襄阳西北角交由神奇军防守。无论阿塔海如何咬牙起誓,除了给滔滔汉水增加尸首外,元军士兵始终止步于夫人城下。

樊城与襄阳的攻防战持续了三个多月,双方均伤亡惨重。盛夏来临,元军统帅下令停止行动。

七月中旬,河南军前行省在岘山召集主要官员与统兵将领会商,检讨襄阳战事。

史天泽首先道:“我军数倍于敌,樊城与襄阳却久攻不下,是何道理?诸位均身先士卒,出入战阵,其中利弊各有体会,望畅所欲言,共谋良策。”

很长时间没人吭气。无论是汉人将领还是蒙古将领,均觉得太过窝囊。成吉思汗率领三万人马,纵横草原,扫平群雄,建立了大蒙古国。其后两次西征,数万蒙古军席卷钦察,夺占波斯,歼敌百万,攻克千城。如今伐宋,出兵襄阳,围困五年有余竟然不得!

良久,忽剌出瓮声瓮气地说道:“我军大炮,不如南兵小炮。”

来襄阳一年多时间,忽剌出过去心高气盛、睥睨一切的气派荡然无存,尤其是安阳滩、古城堡、东土城、夫人城几场血战,彻底改变了他对宋军的看法。“南兵果然善守。”忽剌出私下里曾对阿里海牙说过。

炮军总帅贾六十八对史天泽道:“平章有所不知,攻城应用九梢大炮,可九梢大炮既费人力,也投掷不远。若将炮车移近城垣,易遭南兵的弓弩射杀。”

贾六十八所言,立刻引起了蒙军将领们的共鸣。九梢大炮不能抵近攻击,只得退而求其次采用七梢或五梢大炮,可七梢或五梢大炮的弹丸仅二三十斤,不能对城上守军构成威胁。

忽剌出问道:“有没有一种既能投重石又能抛掷很远的大炮呢?”

贾六十八看着副帅张君佐道:“下官倒是听人说过,可亲眼未见,不知是真是假。”

忽剌出又问道:“此话何意?”

贾六十八回道:“听说伊尔汗麾下有一种大炮,可掷一百五十斤重石。”

众人一听,大感惊奇,纷纷问道:“是真的吗?”

炮军副帅张君佐点头道:“贾帅说得是,自家们在上都时听说伊尔汗国有这样一种大炮,一百五十斤的重石投掷三百余步,落地可砸七尺深坑。”

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要知道,目前元军最大的炮车是九梢大炮,可九梢大炮只能投掷七十斤重的石弹,且投掷距离最远只有七八十余步。

忽剌出面向史天泽道:“自家们若是有了这样的大炮,攻取襄阳就容易多了!”

史天泽对阿里海牙道:“参政回一趟上都,奏请大汗速速派人前往伊尔汗国求得此炮。”

阿里海牙起身道:“下官今日便启程。”

议过大炮,张弘范道:“南兵水师虽然失去了用武之地,可屯泊城下,策应守城,掣肘我军,深为可恼。下官以为,应将南兵战船全部摧毁。”

“九哥儿说得是,我军攻城,南兵战船妨碍极大!”对此唆都深有感触,进攻夫人城时便经常遭到来自宋军水师的截击。

张禧建议道:“末将以为,与其摧毁南兵战船,莫如攻夺浮桥。只要浮桥在我,樊城与襄阳便会陷入孤立。”

张弘范对张禧道:“晚辈以为,夺取浮桥不如断其浮桥。”

张禧哼了一声道:“断其浮桥,谈何容易!再说了,夺取浮桥还能为我所用。”

人所共知,襄阳浮桥十分牢固。水下有无数巨木支撑,水面有两道铁索横陈。要断浮桥,既要清除水下巨木,还要熔断水面铁索。

张弘范与张禧同宗不同祠,论年纪张弘范自称晚辈,继续道:“晚辈不能苟同张帅之议。我若据有浮桥,南兵势必前来争夺,如何固守?处于襄阳与樊城之间,二城夹击,于我不利。断其浮桥,襄阳、樊城就会陷入孤立。”

在不断地争辩和议论中,元军将领最后形成共识:暂时放弃攻城,转而聚歼宋军水师,同时截断浮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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