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67年十月,南下襄阳的蒙军停止了进攻,转入围困,首先在万山修筑堡寨。万山向东尽是山峰,世人有“三岘”之说:上岘为万山,中岘为楚山,尾岘为岘首山。连绵数十里的“三岘”有如襄阳外郭,蒙军不战而据守万山,使吕文焕深感不安。吕文焕希望蒙军攻城,目今士气高昂,只要蒙军攻城必定给予大量杀伤,待到蒙军师老兵疲,宋军乘势出击,蒙军必败无疑。谁知蒙军撤出了战斗,后退至万山一带深沟高垒,做出固守态势。
阿术此举意图何在呢?莫非他在等待援兵?如果阿术是在等待增援,吕文焕倒是略感宽慰。以襄阳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加上钱粮充足、士气旺盛,即便蒙军增援也不足为惧。吕文焕最担心的是蒙军围而不战。如果蒙军围而不战,师老兵疲的就是襄阳守军。
日子一天天过去,蒙军不仅没有攻城,反而在万山构筑了一座城堡。此外,探马还报,蒙军派出一部占据了位于襄阳西南的楚山。很显然,蒙军企图控制襄阳“外郭”。吕文焕觉得应该请求制司出兵,与襄阳守军里应外合,一举破除蒙军对襄阳的围困。
吕文焕对襄阳情形的判断非常正确。渡壕失利与洞子车被毁使阿术认识到了襄阳城池的坚固和守军意志的顽强,他一边在万山、楚山构筑堡垒,一边申奏汗廷增援,明确提出要增派一支水师。并禀陈道,无论是取襄阳还是下江南,没有一支强大的水师,终将大业难成。
接到奏本后,忽必烈喜滋滋地对大臣们道:“阿术长见识了。”
南下襄阳以来,阿术不断将战况以五百里加急上奏汗廷。蒙军几次失利使大臣们十分焦急,希望朝廷予以干涉,都被忽必烈拒绝了。忽必烈对伯颜、安童等人道:“既然已经授命阿术攻打襄阳,朝廷就不必事事掣肘。再说如若不战,怎知己之所短、彼之所长?”如今见阿术调整攻城方略,忽必烈自然高兴。
关于由何人领兵增援阿术,安童举荐刘整道:“图江南先取襄阳,此策为刘整所献,筑城以困襄阳,也为刘整首倡,臣以为攻打襄阳应以刘整为汉军元帅,增援阿术。”
忽必烈笑着点头道:“丞相所言极是。”
真金突然有所悟地问道:“父汗命刘整操练水师,为的即是今日?”
忽必烈含笑不语。经过短暂商讨,最后决定由刘整为汉军元帅,率两万水军、一万步军前往襄阳。
蒙军此番进攻襄阳,并未引起京湖制司的高度关注。吕文德跟很多朝中大臣一样,从不认为蒙军会把襄阳当作进攻宋廷的突破口。他以为阿术此次窜犯襄汉,只不过是蒙军的又一次抄掠。为了确保荆湖北路的安全,吕文德命制司参谋官呼延德率兵三万前出至荆门一带布防。当吕文德收到吕文焕求援的书信后,笑着对丘震亨道:“我家小六用兵谨慎。”
丘震亨不同意吕文德的看法,他对蒙军首先夺取鹿门山榷场十分担心,便委婉道:“虏人此次南下,首先抢占了鹿门山。阿里海牙建议设立榷场,包藏祸心。”
吕文德也感觉阿里海牙提出在襄阳设立榷场含有阴谋,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阴着脸道:“贼厮阿里海牙,实在可恶!”
“虏人先是在鹿门山筑城,现又抢先占据,制帅不得不防。”丘震亨继续建言。
吕文德冷冷道:“虏人抢占了鹿门山又能如何?师老兵疲,用兵之大忌。想以区区数万兵马夺我襄阳,简直是白日做梦!”
鄂州尚且如此,京城更不消说。蒙军南犯襄阳的消息传到临安,市民们议论几句,没有人放在心上。宋蒙开战以来,噩耗不断。一忽儿川蜀丢了城池,一忽儿两淮折了兵马。起初听见噩耗,临安人要胆战心惊一阵子。随着噩耗多了,临安人的神经也粗粝起来。再说襄阳离临安太远,发生在襄阳城下的战事对临安构不成威胁。
至于朝廷,同样没有引起太大的震动。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有吕文德坐镇京湖,襄阳之围乃纤芥之疾。
过完新年,贾似道又在西楼宴请董宋臣,他决定将范文虎调入京师。
“范文虎?”董宋臣眨眨眼皮道,“没有听说过此人。”
也难怪,时至今日,范文虎仍是一员普通将领。别说董宋臣不知道,就是在军界也了无名气。贾似道之所以选用范文虎,看中的正是这一点,因此介绍道:“此人原为吕文德的部将,鄂州之战出力甚多,目今官至防御使,领武定诸军,于黄州驻扎。”
“既然贾公以为妥当,小的自当在太后面前进言。”
贾似道举起酒盅致谢:“有劳中贵人周全。”
“贾公无须客气。”饮罢酒,董宋臣嘿嘿一笑,“贾公之忧便是小的之忧,贾公之福也便是小的之福,小的还想着在贾公的治下颐养天年呢!”
贾似道微笑道:“你们这些宫中大珰都会说话,真真是舌如莲花。”
贾似道与范文虎相识于鄂州之战。当时,朝廷鉴于蒙军派出一支人马进入江西,连下数城,急命贾似道移司黄州。由鄂州前往黄州,吕文德派范文虎率兵护送。范文虎一身戎装,手按剑柄,紧随贾似道不离左右。途中曾遭遇一支蒙军,约有百十来人,范文虎指挥众军予以了围歼。鄂州之战结束后,贾似道表功朝廷,升范文虎为左武大夫、黄州武定诸军都统。
升为武定军都统制的范文虎一度神采飞扬,他坚信朝中有贾似道为相,跻身高级武官的行列为时不会太久。在那些日子里,范文虎经常派人进京,以各种名义孝敬贾似道。然而,范文虎所得到的回报实在有限,仅在两年后因刘整降蒙,贾似道褫夺了刘整的断桥之功升范文虎为防御使外,在长达五年的日子里,范文虎一直待在黄州。黄州原属淮西路,自朝廷设立了沿江制置司后,黄州便隶属沿江制置司管辖。咸淳元年(1265年),夏贵由潼川安抚使调任沿江制置副使兼知黄州。范文虎与夏贵同为吕文德部将,但二人不和。如今夏贵成了顶头上司,范文虎愤愤难平。
淮西武定军创建于嘉定时期,宋金对峙时驻防光州,以阻击金兵越过淮河突袭江南。金亡后,宋蒙交恶,蒙军多次渡淮蹂躏淮西,武定军损失巨大,不得不退守黄州。武定军高峰时下辖七军,有兵员四万,现在仅存两军,兵员不足万人。武定军的职责为屏蔽大江,协防鄂州,应援下游。
大年前夕,翁应龙代表贾似道来到黄州武定军都统司。
“这……这不是翁机宜么?”一见到翁应龙,范文虎惊讶道。
“正是在下。”翁应龙笑着点头。
翁应龙是贾丞相身边红人,他来到黄州武定军营,范文虎既惊又喜。
分宾主坐定,范文虎道:“小将驻守黄州,盼贾公音讯如盼云霓。”
翁应龙道:“在下有贾公的一道亲札,须面呈太尉。”
然而,当范文虎阅完信札后,不免暗失所望,在贾似道手札里,没有他期待的东西。翁应龙是何等人物,早已从范文虎的言谈举止中看出了他那点心思,笑道:“范太尉勿躁,在下来黄州当属机密,贾公岂会书于纸上?”
范文虎闻言慌忙起身:“如此说来,请翁机宜后厅吃茶。”
来到后厅,上茶毕,范文虎屏退仆人,问:“贾公有何吩咐?”
翁应龙轻啜了一口茶汤道:“贾公欲调太尉去京师,不知太尉意下如何?”
“去京师?”范文虎一听大喜,京城里的最高武官是殿前司都指挥使,问道,“不知贾公调小将去京师出任何职?”
“去年以来,步军都指挥使一直空缺,贾公欲命太尉出任该职。”
范文虎一听,兴致不高。在职官上,他如今是防御使,与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相差无几。
翁应龙道:“步军司目前在池州屯扎,贾公打算调回京师。步军司自从驻扎池州以来,逐渐以水战见长。贾公决意将武定军的水军与步军司合并,员额扩充至三万五千人。”
听说步军司不仅进京,且扩充人马,范文虎喜出望外,连忙起身冲翁应龙叉手揖礼:“望翁机宜代小将上复贾公,小将生是贾公的人,死是贾公的鬼!”
范文虎也是安丰人,与夏贵一样,吕文德成为一军统制后,范文虎慕名来投。夏贵比吕文德大十岁,范文虎则比吕文德小十岁。
范文虎与夏贵的嫌隙来自夏贵升迁过快。在范文虎看来,他夏贵除了善于溜须,没什么能耐。当年在淮西,他不仅溜须吕文德,还溜须贾似道。若不是如此,十几年间夏贵怎么会做到高级武将?此外,还有吕文德待人不公。
范文虎投军后,便待在吕文德身边任亲将。范文虎嘴甜,勤快,深得吕文德的信赖。吕文德的长女二十出头仍未出嫁,便亲自做媒许配给范文虎为妻。其实,范文虎根本瞧不上吕氏。吕氏姿色平平,脾气暴戾。但范文虎希望得到吕文德的提携,心底即便一百个不乐意,也不得有半分推诿。嘉熙四年(1240年),范文虎与吕氏成婚。
成了吕文德的快婿后,不出年余,范文虎即升为亲兵统领。可就在这时,范文虎借口家中老母无人照护,将吕氏送回了安丰老家。到了第二年春,蒙军跨过淮水掳掠安丰,吕氏携范文虎的老母死在了逃难途中。
吕文德的长女为前妻黄氏所生。黄氏产下女儿不久便因病亡故,在吕文德没有发达之前,长女跟随他打柴烧炭,吃了不少苦。长女之死,吕文德十分心痛,对范文虎大加斥责。更有甚者,吕氏尸骨未寒,范文虎便已续弦。吕文德一听怒火万丈,当即解除了范文虎的亲军统领之职,贬往夏贵军中当了一名副将。直到夏贵擢升为了淮西安抚副使,范文虎才升为游奕军统制。所谓游奕军,便是日常巡逻,战时警戒,兵员不多,难当大任。范文虎表面上对吕文德尊重有加,实际上暗怀愤恨。
咸淳四年(1268年)过完新年,范文虎来池州上任。
池州北临长江,南接黄山,周遭均为大湖,地理位置极为特殊。宋廷鉴于池州位置优越,在此设有池州都统司。开禧北伐时,又将步军司移驻池州。如今池州兵马较多,既有池州都统司、步军司,又有隶属池州的厢军及江防水军。战时朝廷派大员赴池州指挥各路兵马,现在,各路兵马不相统属。
步军司驻扎在齐山湖畔,目前由虞候苏刘义暂摄军务。苏刘义原为两淮将领,与范文虎相识。办完移交,各军主将均来拜见。步军司共有五个军:前军、后军、左军、右军、中军。五个军除前军、中军外,都以水战为主。三百余艘战船陈列在齐山湖内。
根据枢密院的命令,步军司编额为三万五千人。淘汰部分老弱,须增兵员一万人。苏刘义久驻池州,与池州所属县、镇官长颇有交集,一万员额没费多大气力便招募完毕。接下来便是练兵,范文虎一边练兵一边等待进京的诏旨。
最初的等待是愉悦的,因为等待之中饱含着憧憬。眼看春日将尽,进京的诏旨仍然没有下来,儿子范友信道:“爹爹盼进京盼得太急。”
范文虎兴奋道:“步帅虽是五品官,却是天子禁军。”
“依孩儿看,京城远不如池州快活。”
范文虎愣怔着问:“信儿……何出此言?”
“爹爹,京城乃天子脚下,王公大臣何其多,一个五品步军都指挥使值得几何?爹爹若是在池州,手握重兵就是一方诸侯。”
范文虎细细一想,觉得儿子所言有些道理。
“还有,爹爹想过没有,丞相为何给爹爹兵马?”范友信又问。
范文虎当然想过,贾丞相不会无缘无故让自己出任步军都指挥使。他的数万甲兵,进京后便是贾丞相的坚强后盾。
“孩儿猜想,丞相给爹爹兵马,又调爹爹进京,必定是在京城里遇到了麻烦。所以爹爹一旦入了京城,就是丞相手里的一颗走卒。到那时,爹爹与丞相便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都说天子脚下人心叵测,多少王公大臣,昨日至尊至荣,眨眼间便一贬再贬。何况爹爹是武将,人又瓷实,比不得那些文臣心眼儿活泛……”
听了儿子的这番话,范文虎决定暂不进京,留在池州静观其变。
四月下旬,枢密院调兵的命令终于下到池州,但范文虎并未立即动身。他不断致书贾似道,一会儿说新兵招募未完,一会儿又说正在编练新兵。贾似道远在临安,不知虚实。
就在范文虎滞留池州期间,京师的情形发生了变化。
景定五年,贾似道治理米市,驱逐祥运米行。虽说驱逐令来自临安府,明眼人一瞅便知,临安府没这个胆子。自那时起,谢少师心底就忍着一口气。推排田亩,老家清出了五千多顷隐田,每年要多缴十多万石田赋。他为此气得呕血,直到眼下仍卧倒病榻。明面上谢家不可能怨怼贾似道,但他可以等,等待机会报复。
机会果真来了。军器监对兵器的去向十分了解。年初,数千副新造铠甲以及弓弩调往池州,这引起了谢堂的关注。随后了解的结果让他大吃一惊,谢堂立即进宫求见太后。
“爹爹可好些了?”太后一见面就问。
“托太后的福,午膳喝了半碗香米粥。”
谢道清轻叹了口气道:“丞相行经界法,也是无奈之举,自家们久沐皇恩,要多多体谅。”
谢堂没有吭声。
见谢堂不语,谢道清又问:“大哥儿急着进宫,有何要紧的事?”
谢堂神色严肃道:“侄儿进宫,并非私事。”
谢道清“哦”一声,绽放笑脸:“既是公事,详细奏来。”
“侄儿听说欲调步军司回京,特来禀告太后,万万不可。”
谢道清一听,收起笑容问:“有何不可?”
“去岁虏人入寇襄阳,至今仍未退兵。大敌当前,应虚内守外。京城有殿前司数万大军戍卫,足可应付。池州乃江防重地,军力只可增而不可减,请太后收回成命。”
“京城虽然有大军数万,可缺乏水师。”
“朝廷水师即在浙东,日前就在明州屯泊,若京城需要,可将其调回。侄儿以为丞相欲调回步军司,内有机谋。”
谢道清吃了一惊,觉得谢堂所言有几分道理,又问:“有何机谋?”
“太后请想,明州近在咫尺,其水军入驻京城旬日可至,丞相为何舍近求远?”谢堂分析道,“步军司久驻池州,与戎司、厢军同为池州依凭,丞相久历行伍,熟悉兵机,为何自拆干城……”
谢道清截住谢堂的话头道:“你就直说吧,贾似道此意何在?”
谢堂沉吟片刻,轻轻吐出几个字:“拥兵固位。”
闻言,谢道清脑门一炸,眼前飞起一片金花。
“荣王借殿前司自重,丞相欲用步军司抗衡。侄儿预测,若步军司调回京城,荣王与丞相将有一番较量。”
谢道清平静了一下心绪问:“你是说,贾似道调步军司进京是为一己之私?”
“侄儿不敢妄议大臣,但丞相调兵入京,其用意的确如此。”
谢道清沉下脸道:“若无证据,堂儿断不可中伤大臣!”
“侄儿有证据。”谢堂遂把暗暗访得贾似道结交范文虎一事叙说一遍。
闻言,谢道清不吭声了。贾似道如果调回步军司是为了巩固地位,情形便严重了。荣王虽然掌控殿前司,可他是皇上的生父,不会危及帝位。贾似道就不同了,沿江三大制司是他的旧部,一旦在京城里拥有了一支兵马,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当天,谢道清将叶梦鼎召进宫里,一见面就道:“老身今日召卿,是有一事相烦。”
“太后请讲。”
“皇帝先天有病,国家又值多事之秋,老身力不从心,欲将谢堂调入枢密院出任副都承旨,不知叶卿意下如何?”
叶梦鼎打个愣怔。谢堂名声不佳,朝野尽知。太后以贤明著称,如今举荐却毫不避讳。
“叶卿心中所想,老身知晓。”谢道清望着叶梦鼎又道,“谢堂性情乖僻,多与人不合,但国家大事谢堂并不糊涂。”
见太后将话说到这儿,叶梦鼎只得应诺:“一切听凭太后安排。”
谢道清继续道:“老身不懂兵事,由谢堂充任副都承旨,只不过随时给老身报个音讯。”
太后话已挑明,由谢堂出任枢密副都承旨是太后想在兵事上安插一双眼睛,叶梦鼎心底顿时五味杂陈。
接下来谢道清问起步军司进京一事:“那范文虎可曾离开池州了?”
叶梦鼎摇头道:“暂时没有。”
“既然范文虎还在池州,就不必进京来了。”
叶梦鼎又打个愣怔。
“虏人正犯京西,池州军力不得削减。”
“微臣……谨遵太后懿旨。”
“卿是枢相,步军司一事由卿处置。”谢道清突然口吻变冷。
叶梦鼎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皇城。太后的意思很明显,取消步军司进京,不必报知丞相。他就不明白了,太后为什么对贾似道起了戒心?
几天后,贾似道才获知枢密院已经发出省札,令步军司仍在池州驻扎。让他震惊的还有,谢堂不仅进入了枢密院,而且出任枢密院副都承旨。贾似道大光其火,来到政事堂质问叶梦鼎:“枢密都承旨掌领院务,承宣旨命,至为关键。以谢堂为副都承旨,这不是将军国大事当儿戏吗?还有,”贾似道怒火更盛,“调步军司宿卫京城,早已议定,为何出尔反尔?”
待贾似道发火完毕,叶梦鼎浅浅一笑道:“丞相息怒,容下官解释。襄阳已有战事,池州的兵力不能削减。”
贾似道怒斥道:“池州再重要,能与京城相比么?”
“京城自然紧要,可池州乃东南门户。”叶梦鼎搜肠刮肚地寻找着答词,“若临安为头颅,池州便是手臂。头颅与手臂相比,虽然头颅重要,可若无手臂护头,重击之下,头颅岂可保全?”
“荒唐!诡辩!”贾似道以为这一切全是叶梦鼎的主张,气得脸色发白,嘴唇乱颤。
渐渐地,叶梦鼎存在心底的不快也翻涌起来了,冷冷道:“丞相指责也罢,怪罪也罢,下官忝列朝堂,只知尽忠国事,别无私念!”
“既如此,你我无法共事朝堂!”说罢,贾似道甩门而去。
回到府邸还未坐定,贾似道命翁应龙将廖莹中叫来。
须臾,廖莹中来到后乐园。
见贾似道拉着一张老脸,廖莹中惊讶道:“贤弟今日又怎么了?”
贾似道已经镇静了许多,便将今日在政事堂与叶梦鼎发生冲突叙说一遍。正说话间,胡老夫人从后堂出来,厉声道:“我儿不得胡来!叶梦鼎乃三朝老臣,年高德勋。我儿只可同舟共济,不得相互攻讦!”
见状,綦氏劝胡氏道:“有群玉先生在此,阿妈息怒。”
廖莹中起身给胡老夫人请安,然后道:“国夫人说得对,叶梦鼎乃忠耿之臣,贤弟断不可生出抵牾之心。”
“我早就说过,”胡老夫人继续斥责贾似道,“我儿官至丞相,这是何等的恩典?!所思所行,都应以国家为念!”
劝走胡老夫人,贾似道两手一摊,苦笑道:“弟弟是两头受气!”(www.daowen.com)
廖莹中端起茶盅,喝了两口缓缓道:“贤弟适才也是一时气急。叶梦鼎年高德劭,为人忠正,断不会为了迎合太后将谢堂调入枢府。”
贾似道冷静一想,觉得廖莹中所言在理。叶梦鼎岂能不清楚谢堂的底细?怎么可能任用他为副都承旨?
廖莹中继续道:“还有,阻止步军司入京也并非是叶梦鼎所为。叶梦鼎虽是枢相,不会自专。要么请示太后,要么禀告丞相。”
贾似道的心情已完全平静下来。叶梦鼎出仕四十余年,深知为官之道。他既不会主动迎合太后,军国大事也不会擅自主张。还有,今日叶梦鼎面色委顿,似有难言之隐,莫非……命令来自大内?而大内,则是太后。是太后对兵事不放心了?要在枢密院安一双眼睛?太后不放心的是谁?毫无疑问,绝不是叶梦鼎。叶梦鼎虽是枢相,而自己则是两府之首。
顺着这个思路下去,贾似道觉得阻止步军司进京,远不是叶梦鼎说的缘由,一定是太后嗅出了什么。想到此,贾似道浑身发冷。
四月初一,大朝会。过去的朔望朝会因有全体京官参与,偌大的崇政殿人头攒动。如今告假者多了,即便是朔望朝会也人员稀落。
一开始,内官便宣读诏书:“……贾似道勤劳国事,德高望重,着免右丞相,加封太师,升平章军国重事,五日一朝,一月三次经筵……升江万里左丞相,叶梦鼎右丞相、知枢密院事,马廷鸾参知政事……”
听了这些,贾似道怔住了。按大宋官制,平章军国重事属于荣衔,专门授予德高老臣,以示优渥。可贾似道才五十五岁,与年近七旬的江万里、叶梦鼎相比,既非德高,更非老臣。并非德高老臣,却享受着德高老臣的殊荣,贾似道明白了,升他平章军国重事,恩赐五日一朝,一月三赴经筵,最终目的是要减少他参与朝政。
诏书宣读完毕,接下来的是谢恩。江万里、叶梦鼎、马廷鸾将目光投向贾似道。他是平章军国重事,依照规矩,他应该第一个出班跪谢。
贾似道知道有无数双眼睛正看着自己,他忍住悲愤跪倒在地,字字清晰道:“臣有何德何能受此殊荣?切望陛下收回成命。”
赵禥急忙道:“贾卿是我朝望重之臣,切莫推辞。”
“臣并非推辞,臣是不配授此显秩。”
赵禥淡淡道:“卿无须自谦。母后对朕说了,平章军国重事一衔,无论如何也要授予贾卿。”
那一瞬间,贾似道仿佛遭到电击。
此时在河南,刘整指挥两万水师和一万步军正向襄阳挺进。他的计划是这样的,一万步军由张弘范率领,出邓州、新野,直趋樊城;自己则亲率两万水师出商洛,由丹水进入汉水。抵达顺阳后,刘整命水军总管张禧节制全军,自己则乘快骑赶往襄阳。
在万山堡,刘整拜见了征南大元帅阿术。阿术已经得知增援大军有两万水师,便对刘整道:“取襄阳,有两万水师,足以破敌。”
按照阿术的计划,以水师攻拔安阳滩宋军水寨,控制汉水,切断襄阳与樊城的联络,然后各个击破。
刘整听罢,轻轻摇头道:“元帅不可。”
“有何不可?”阿术有些惊讶地问。
刘整回道:“我军虽有水师两万,未经实战,水域生疏。宋军水师虽少,却成军已久,经验丰富,战法娴熟。一旦对阵,全无胜算。”
阿术哼了一声,面带讥诮道:“依刘元帅之意,依然久困?”
刘整知道阿术轻视自己,但他不能计较,继续道:“小将以为,取襄阳最忌操之过急。吕文焕有如林间猛虎,骤然捕捉必然伤人,唯有久困,断其粮道,绝其救援,使其自毙。”
闻言,阿术神色怏怏。
“欲困襄阳,必守三处要害。一是在白河口设立水寨。白河有一条支流,名滚河。滚河直通随县、枣阳,在白河口设寨可断绝襄阳粮道。二是在淳河口设立水寨。淳河虽然不如白河源远流长,但也是通往随州的一条河流。另外,淳河口位于襄阳下游,设立水寨可断绝汉水水道。三是加强鹿门堡。鹿门山地理位置重要,应将土城改为石城。”
阿术没有说话,对刘整的建议他可以讥诮,但不能否决,因为他拿不出比刘整更高明的办法。他当下分派人马,命张荣实率一万汉军筑城白河口;命张弘范率一万汉军修筑万山堡,命刘整率一万水师屯扎磨洪滩(磨洪滩位于安阳滩之上),命张禧率五千水师筑寨淳河口。余下水师及数万蒙古军由阿术率领,驻扎于鹿门山及鹿门山下的龙尾洲。
蒙军陡然间增添了数万援兵,消息传来,吕文焕心头变得格外沉重。如果在此之前他还暗暗希望虏人撤兵北返,现在看来,这种希望基本不存在了。站在襄阳城头,吕文焕久久未动,宛如雕塑。这是五月,天空湛蓝,阳光炽烈。远处,大队蒙军正在调动,成千上万匹战马踩踏大地,声若闷雷。
直到临近中午时分,吕文焕才走下城楼。自襄阳被围以来,他便开始失眠,这在过去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过去,吕文焕头一挨枕鼾声即起,可如今,经常整宿辗转反侧。
二十多年的军伍生涯,吕文焕什么样的阵仗没有经历过?两军交战,出生入死,他从不皱一下眉头。以往不论战事如何酷烈,兄长是主心骨,天大的事有兄长做主。可这一次,兄长远在鄂州,守卫襄阳的重担压在了他一个人肩上。好多回勉强入睡,又突然被噩梦惊醒。
唐令仪深知夫君使命重大。襄阳安危全系夫君一人,他如何不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襄阳虽然被围,但并非孤城。”唐令仪将吕文焕揽在怀中,安慰道,“鄂州有制帅,京城有贾公,他们断不会坐看襄阳不管。”
唐令仪的抚慰并不能减轻吕文焕心头的压力,因为到目前为止,无论制司还是朝廷,对蒙军的攻势均未引起高度关注。前一阵子大哥还派人送来书信,说春荒肆虐,鞑虏将不战而退。可事实却是,鞑虏不仅没有撤军,反而增添了生兵数万。
然而,这种忧虑还不能轻易表露。在襄阳,除了王登、赵真等少数几个心腹将领可以推心置腹外,在其他官员和将领面前,必须保持昂扬的精神状态。吕文焕清楚,身为主帅,他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影响全军。回到府邸,裴元青正在院中练武,身着一袭白衣的她将一根白蜡枪舞得虎虎生威。
住进海棠园后,裴元青一开始跟随唐令仪学女红,不知什么原因,她可以将一根长枪挥舞得水泼不进,却捉不住一根绣花针。
“元青实在不是这块料。”裴元青嘟囔着对唐令仪说道。
“妹子既然无意女工,那就算了。”唐令仪笑着对裴元青道。
“可恩公他——”
“别怕,你恩公那儿,我去解释。”
在吕文焕面前,裴元青竭力内敛自己。对于裴元青的这种变化,吕文焕十分高兴:“女孩儿就应该这样,通文墨,善女红,晓音律。”
就因为吕文焕的这句话,裴元青又向唐令仪学弹琵琶。在整个新年期间,她都把自己关在房里学习乐谱。可正月还未过完,裴元青又嘟囔着嘴对唐令仪道:“不学了,不学了!什么五阶、八音、十二律,头都大了!”
事后唐令仪说与吕文焕听,吕文焕摇头一笑。
今天,吕文焕见裴元青又在舞枪,于是悄悄立住脚步观看。裴元青的枪法很玄妙,既有杨家枪的诡谲,又有岳家枪的凶狠。白衣白枪,在炽烈的阳光下如一团风影。待裴元青收住架势,吕文焕轻咳一声。裴元青见是吕文焕,欢喜道:“恩公回来了?”
吕文焕微笑着问道:“元青学的是哪家枪法?”
裴元青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答道:“听师父说,叫七探盘蛇枪。”
吕文焕怔了下,七探盘蛇枪?这不是赵云的枪法么?赵云师从枪术大师童渊,习得百鸟朝凤枪,后来发挥自创了七探盘蛇枪。赵云去世后,其枪法便失传了。
吕文焕又问:“元青的师父是谁?”
“师父当年隐居在鸣凤山中,妮子也不知道师父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人称‘恒山公’。”
“恒山公?”吕文焕思忖,赵云祖籍常山,常山旧称恒山,莫非这位恒山公来自赵云故里?
裴元青又道:“师父在世之日,常常遥望北方,口中呢喃‘式微,式微,胡不归’。不知何意。”
吕文焕越发断定这位恒山公不是鸣凤山人了,或许是因为金兵南下,从河北流落至此的武林大师。见裴元青一副局促的样子,吕文焕转而换上笑脸道:“元青的枪法委实不错!在这襄阳城中,枪法如此精妙的人不多。比起你的针法(女工)与指法(弹奏琵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看恩公说的!”裴元青小嘴一噘,“妮子生于僻乡,长于深山,哪能与恩堂相比?”
“罢了,罢了,”吕文焕将手一摇,“你既然爱好武技,就练武技好了。如今兵荒马乱,女儿家有一身武艺也可自保无虞。”
闻言,裴元青立刻展颜一笑:“如此说来,恩公不再逼迫妮子学女红了?”
“不学了,不学了!”吕文焕把手乱摇,一边说一边走向后院。
在厢房,唐令仪正处于为难之中。
上午,唐永坚来海棠园。磨蹭了好一会才开口,说唐忠杰想娶裴元青为妻,希望妹子从中撮合。裴元青在府中居住一年多了,对于这位来自深山的民女,唐令仪是发自内心的欢喜。裴元青太纯净了,就像大山脚下的一汪清泉。跟这样的妮子住在一起,唐令仪觉得自己的心境也明净了许多。
而唐忠杰自幼不喜读书,爱在军中厮混。哥哥和嫂嫂以此为荣,常常夸赞唐忠杰在军中颇有人缘。待到虚籍冒领军饷事发,唐令仪才恍然省悟,原来军中这班人与唐忠杰打得火热,就是倚靠唐忠杰为非作歹。可恼的是,唐忠杰做了他们的挡箭牌,哥哥和嫂嫂还浑然不知。还有,兵士们在南门闹事。夫君没有追查幕后人,但他心底一定跟明镜似的。在襄阳,能干出这种事体除了哥哥只有唐忠杰。哥哥有纵子之过,但不会使阴招,这幕后之人必是唐忠杰无疑。自那时起,唐令仪就极少回娘家了。
哥哥央求自家,明面上唐令仪没有回绝,只道:“这事妹子做不得主,须得看裴家的意思。”
唐永坚道:“裴家在襄阳就他们兄妹,我已跟裴统领正式提亲了。”
“既是她家哥哥同意这门亲事,兄长把人领走便是。”
“不不不,”唐永坚摆摆手道,“裴元青在妹子府上住了一年多,亲如一家,哥哥我岂能如此鲁莽?”
“也是裴统领的意思?”
唐永坚点头。
“既如此,待夫君散班,妹子帮你打听便是。”
唐令仪正想着,“呀”的一声,吕文焕推门进来。
“难怪没听到琵琶声,”吕文焕道,“娘子原来在窗后偷学枪术。”
唐令仪一笑道:“奴家这一辈子,枪术恐怕学不会了。裴元青的那套七探盘蛇枪,可不是一般人学得会的。”
吕文焕点头道:“那倒也是。学枪有如学弹琵琶,既要勤奋,也要天分。”
唐令仪服侍吕文焕脱去公服,又筛来一盅凉茶,吕文焕问道:“娘子的新曲,谱完没有?”
唐令仪认真道:“谱曲需要灵韵。灵韵不至,苦思三载也无济于事。”
“何为灵韵?”
唐令仪神秘道:“灵韵来自天意,非人力所能为。”
闻言,吕文焕笑道:“既如此,文焕不该有扰娘子的雅静。”
吕文焕正要出门,唐令仪叫住他:“夫君且慢。”
“娘子何事?”
唐令仪便把兄长提亲一事说了。
吕文焕怔了一怔,立刻面带欣喜道:“这是好事啊!”
“这……这是好事?”唐令仪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
“当然好事。”吕文焕喜滋滋道,“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裴元青有了婆家,怎不是好事?”
唐令仪静了片刻,委婉提醒道:“相公初来襄阳时,杰儿他们……”
吕文焕将手一挥,断然道:“过去的事莫要再提。”
从内心里,唐令仪希望吕文焕反对。若是如此,她向哥哥嫂嫂便有了交代。现在吕文焕竟满口赞同,唐令仪不觉心头怅惘。
在围城期间,唐忠杰与裴元青的婚事是襄阳城的一件大事。吕文焕亲自到场主婚,婚事办得热烈隆重。这是吕文焕来襄阳后,唐永坚最开心的一天。待到客人散尽,唐永坚将唐忠杰叫到书房。
“爹爹还未安歇?”唐忠杰上前请安问。
唐永坚指着对面小杌子道:“爹爹有话对你说。”
唐忠杰属典型的纨绔子弟。爹爹是鄂州都统,麾下有几万大军。他又身居主管机宜文字,许多将官争相巴结。谁想吕文焕的上任和整军结束了他的好日子,在襄阳城内,唐忠杰最恨的人就是吕文焕。正因为他恨吕文焕,才注意到了裴元青。这一注意不打紧,他被裴元青迷住了。与金襄楼的歌妓相比,裴元青是另一种美。裴元青的美不像园中花朵,而更像天上阳光。园中花朵固然赏心悦目,但天上阳光却暖人心怀。终于一天他向父母提出,非裴元青不娶。
听说儿子有了心仪之人,唐永坚和赵氏大喜过望。儿子愿意娶妻生子,意味着肩上有了责任。
唐永坚赶紧张罗,他找到裴元海。裴元海也一直在为妹子的婚事考虑,见唐永坚为儿子求亲,也满口答应:“只不过妹子住在海棠园,需要向恩公和恩堂禀知一声。”
裴元海这一提议,使唐永坚犯难了。在他看来,唐忠杰做下的荒唐事吕文焕不会不知。吕文焕没有深究,那是看在妹子的份上。现在,唐忠杰要娶裴元青为妻,吕文焕会不会首肯,谁也说不准。结果,吕文焕不仅没有阻止,反而亲自到场主婚,唐永坚不由得万分感激。婚庆结束,他决定将儿子召来教诲。
唐忠杰问道:“爹爹有什么训示请讲。”
唐永坚面色严肃道:“元青虽是民户之女,在襄阳也没什么亲眷,你可要善待人家。”
唐忠杰发誓道:“爹爹放心,孩儿绝不会让娘子受半分委屈。”
唐永坚点点头又道:“今日婚事,你姑父多有成全。”
闻言,唐忠杰没有吱声。
唐忠杰与一班军中将领往来密切,唐永坚原以为是儿子的人缘不错,直到各军统制贪墨军饷事发,他才知道儿子已深陷其中。整军过后,唐永坚便不再给唐忠杰任何职事,只在身边做一名亲将。
“还有,你也不要心存抱怨。”唐永坚加重语气,“合军整编于襄阳有益,若军令不得一统,虏人来犯,如何御敌?”
唐忠杰不想听爹爹聒噪,遂道:“爹爹累了一日,歇息去吧,孩儿知晓。”
唐永坚见儿子敷衍,呵斥道:“你若是晓得利害,就应该与徐麟、张喜等人断了往来。”
“孩儿已经不曾与徐麟、张喜等人联络。”
唐永坚估计唐忠杰军中没有了职务,徐麟、张喜一班人自然不会围在他身边了,便继续训斥:“不曾联络自然好。你已经是有了家眷的人,万事要多为家眷着想。”
唐忠杰应道:“爹爹说得是,孩儿时刻谨记。”
“还有,徐麟、张喜等人并非良善之辈,今后若有往来,也须多加提防。”
唐忠杰好不容易才摆脱爹爹教诲。进入洞房,他的一颗心也拎了起来,不知应该怎样面对裴元青。
几个月来,唐忠杰整天想到的是如何将裴小娘子娶进府。至于娶进府后如何相处,唐忠杰还没来得及细想。此时,新房内两支红烛即将燃尽,裴元青依旧红帕遮面,坐在榻边,一动未动。
当唐忠杰立在房中,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房中响起:“难道还要奴家自己摘盖头吗?”
闻言,唐忠杰吓了一大跳。
“哎,奴家说的话你听到了么?”
唐忠杰犹豫一下,快步走过去将裴元青的盖头摘下,又逃也似的离开床榻。
“你害怕什么,奴家吃了你不成?”裴元青咕哝一句。
“不……不是……我……”唐忠杰拿来红烛,尽力掩饰自己的尴尬。
待唐忠杰换下残烛,裴元青对唐忠杰道:“你过来,奴家与你说话。”
唐忠杰不敢怠慢,急忙走到裴元青跟前,在一只锦杌上坐下。
“你是真心要娶奴家吗?”裴元青问道。
“瞧娘子说的……”唐忠杰不敢与裴元青对视,目光躲闪,“我当然是真心要娶娘子……”
裴元青截住唐忠杰的话头道:“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自今日起,既然与你拜堂成亲了,奴家就是你的娘子了。”
唐忠杰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裴元青。
“你莫要这样看着奴家,我裴元青一言九鼎。只要你食君禄,忠君事,孝敬双亲,胸怀大义,你唐忠杰就是奴家的夫君。”话音落,一支红烛燃尽。裴元青“噗”一声将另一支红烛吹灭,解衣上床,“明日还要守城,早些睡吧。”
唐忠杰仿佛被什么东西捆住了手脚,半天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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