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四川变局:吕文焕的主见和刘整的拘捕

四川变局:吕文焕的主见和刘整的拘捕

时间:2023-07-0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但忠勇并不意味着吕文焕缺乏主见,比如这次缉拿刘整。宴毕,俞兴将吕文焕、俞大忠和四川都统屯达召入官厅,商议如何拘拿刘整。言毕,俞兴面向屯达,“四川戎司挑选精兵五千随吕太尉前往。”目前四川虽然有八九万兵马,可这些兵马都掌握在各路安抚使手中,俞兴身为四川制置使,根本无法调度。鉴于这种局面,一旦因打算军费惹来变故,危及川蜀安危,朝廷肯定要追查责任。二人执手进入神臂城。四川自蒙军借道灭金、蹂躏利州两路以来

四川变局:吕文焕的主见和刘整的拘捕

神勇军是吕文德的嫡系队伍,有一万五千多人。这些年吕文德转战南北,但凡攻坚克难,都由神勇军执行。

吕文焕自小就在军中,十二岁加入童子军,以操练为主,偶尔也参加战斗。十八岁后成了吕文德的亲将,经历过无数大战、恶战。吕文焕外表温和,举止稳妥,临敌镇静,遇事沉着。无论战事多么艰危,只要交给吕文焕,他应诺一声,扭头即走,从无二话。

但忠勇并不意味着吕文焕缺乏主见,比如这次缉拿刘整。

在吕文焕看来,朝廷打算军费,应重在核实兵员数量,理顺供养关系。对于将帅,责成偿还,用不着送大理寺治罪。眼下鞑虏虽然北去,但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南来。守疆卫土,仍需要将帅们献计出力。

就在吕文焕率军赶赴重庆途中,朝廷命令下来:赵葵致仕,李曾伯、史岩之宫祠,曹世雄、徐敏之、高达勒停,向士璧、杜庶贬谪漳州。

战船一路西行,十月,吕文焕带着忧郁的心情来到重庆。

对于吕文焕的到来,俞兴非常看重,不仅出城迎接,还设宴犒劳,亲自把盏,毫无一方大员的派头:“吕太尉千里入川,下官不胜感谢。”

“小将领京湖制司之命来到重庆,听从俞帅调遣。”吕文焕起身答礼。

宴毕,俞兴将吕文焕、俞大忠和四川都统屯达召入官厅,商议如何拘拿刘整。

“吕太尉奉吕帅之命提兵重庆,是为拘押贪将刘整。下官以为,吕太尉当亲率大军前往泸州,履行朝命。”言毕,俞兴面向屯达,“四川戎司挑选精兵五千随吕太尉前往。”

“俞帅吩咐,小将理当从命。”吕文焕回道,然后话锋一转,“只是小将以为刘整尚未公开叛逆,俞帅调派大军前往泸州,恐怕不妥。”

俞兴问道:“吕太尉有何见地?”

吕文焕缓缓道:“小将只是觉得,刘整犯事为多领军饷,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若是刘整能将超领的款项如数退还,制司可以从轻发落。”

闻言,俞兴一愣道:“这……行么?向士璧冒领军费一百二十万贯即被编管,刘整虚籍冒领军饷比向士璧还多,朝廷岂能宽宥?”

吕文焕继续道:“刘整领潼川一路,屏障重庆,位置特殊,干系重大。小将担心的是,贸然兴兵,一旦有变,不仅潼川摇动,恐将危及川蜀。俞帅身负皇命,主政四川,孰轻孰重,应该心底清楚。”

俞兴没有吭声。目前四川虽然有八九万兵马,可这些兵马都掌握在各路安抚使手中,俞兴身为四川制置使,根本无法调度。鉴于这种局面,一旦因打算军费惹来变故,危及川蜀安危,朝廷肯定要追查责任。

吕文焕见俞兴眼中有了迟疑,又道:“小将愚见,倘若刘整真心改过,甘愿领罚,大可不必动用干戈。”

俞兴的眼睛渐渐发亮,问:“吕太尉有何良策?”

吕文焕道:“若俞帅授命,小将愿意进入泸州城,说服刘整领罪。”

“使不得,使不得,”俞兴连连摇手,“吕太尉倘若有半分差池,下官如何向吕帅复命?”

吕文焕微笑道:“俞帅放心,小将与刘整有一面之缘,谅他不会为难小将。”

次日天明,吕文焕单骑奔泸州而去。

俞兴父子低估了刘整。刘整人在泸州,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重庆。就在俞大忠前往鄂州途中,消息即已报给了刘整。他判定俞大忠前往鄂州,肯定与打算军费有关。果不其然,一个月后,安插在夔州的眼线来报,说京湖制司已派吕文焕率神勇军来到了四川。

听说京湖制司派来的是吕文焕,刘整忧喜参半。

宝祐三年,吕文焕奉命前往郢州游说刘整。在没有见到吕文焕之前,刘整对“黑炭军”嗤之以鼻。一群卖炭翁,凭着几分不怕死的蛮劲,虽然官至一方帅守,又有多大能耐?谁知乍一见面,他便对吕文焕产生了好感。吕文焕一袭白袍,温文尔雅,完全不像一员武将,反倒像一名儒生,长揖道:“武仲兄,文焕久慕大名,今日相晤,足慰平生之愿。”刘整表字武仲。

刘整愣了愣,还礼道:“吕太尉年纪轻轻即勇冠三军,刘整也仰慕得紧。”

接下来分宾主坐定,各叙旧事。刘整更没有想到,吕文焕对自己了解得十分透彻。从二十多年前由金入宋,到跟随李曾伯收复襄汉,许多往事刘整都已遗忘,吕文焕却娓娓道来。震惊之余,刘整继而渐生诧异,怕是因缘际会,才有了今日相遇?

那次郢州相见,一席长谈,刘整与吕文焕便结为了莫逆。至夜,二人临江把酒,纵论国事,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次日告别,吕文焕道:“武仲兄不愿留在京湖,小弟绝不勉强。进川若有什么困难,小弟定当竭力周全。”

如今,郢州一别,已然六载。虽因种种情形没有再次见面,但在刘整心底,无时无刻不记挂着这位挚友。

这一日,探马传报,说吕文焕单骑离开重庆,正往泸州赶来。

“吕六此来为的哪般?莫非来做说客不成?”刘整暗自思忖,命哨骑再探。

两日后,探马报告,说吕文焕已至城外,求见安抚。

“吕六啊吕六,你不该来蹚四川的浑水。”刘整一边摇头,一边更换公服,迎出城门。

吕文焕飞身下马,拱手行礼,口称:“武仲兄。”

刘整哈哈大笑道:“数年不见,贤弟越发英武了。”

二人执手进入神臂城。

神臂城面积不大,约三千来亩,由于迁入的兵士不多,看起来略显空阔。由于神臂城唯东北角与陆路衔接,进入神臂城便只有东北角一条大道。大道为青石条铺成,宽约五尺。吕文焕仅用眼角余光一扫便心中明了,神臂城果真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去处。只见东城墙向内收缩,城门外左右各有一座耳城,耳城依山就势构筑,城墙高约三尺。耳城内设有炮台,专门用于封锁入城大道。大道虽然平展,但不易展开兵马,因两旁尽是水塘。

神臂城城门为石拱门,前后两道,而且低矮,不能直接骑马进入。进入城中后道路四通八达。官厅位于城南,这是一排施工正在收尾的房舍。

刘整将吕文焕引入官厅,分宾主坐定,上茶毕才道:“时光荏苒,郢州夜谈,恍惚就在昨日!”

吕文焕道:“这些年贤兄御守四川,多立战功,官至帅守,愚弟着实钦敬。”

尽管情谊依然,但今日并非叙旧之时,简单寒暄几句后,刘整单刀直入:“贤弟此次入蜀,恐怕不是看望愚兄?”

吕文焕点头道:“武仲兄说得是,小弟确实领命在身。”

“是为打算军费?”

吕文焕颔首。

刘整又问:“此次打算军费,贤弟有何看法?”

吕文焕缓缓道:“朝廷行打算法,小弟不敢妄评。但武仲兄超领军费数百万,肯定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刘整叹了口气道:“贤弟有所不知,潼川比邻成都,掌控上流,鞑虏一直视为心腹大患,虎视眈眈。愚兄若不招兵买马,拿什么据守?”

吕文焕问:“武仲兄何不向朝廷申诉,添加兵额?”

刘整摇头道:“自愚兄守泸州以来,申诉过多次,只准许添加了五百员额。”

吕文焕没有接话。四川自蒙军借道灭金、蹂躏利州两路以来,财政便日坏一日。先是川北沦陷,继而川西被蹂躏。二十余年过去,宋廷在川蜀的州郡仅存三分之一。土地少了,可供养的官吏和官兵并未减少,百姓税赋之重可想而知。川外大军每次入川驰援,都要自带粮食。在这种境况下若要朝廷允许四川将领增加兵员,比登天还难。

刘整又道:“宝祐六年,蒲择之欲收复成都。命愚兄北上江箭滩狙击川东虏人西援。可愚兄手中仅有万余人马,无奈之际只得临时招兵。有兵得有粮饷,不得已东挪西凑……”

刘整讲述的是公元1258年的事情。蒲择之制置川蜀,上任伊始,雄心勃勃,欲收复成都。蒲择之分兵三路:一路命杨大渊率部进驻剑门,以阻止利州之敌南下;一路命刘整率部进驻遂宁,以阻挡川东之敌西向;蒲择之亲率大军向成都挺进。起初战事还算顺利,蒲择之一路势如破竹,直抵成都城下。川东蒙军果然西援,与刘整在江箭滩(遂宁县东)一连激战十余日。谁知这时四川战局发生了变化,蒙哥汗大举入蜀,其前锋部队会同利州蒙军在剑门关击败了杨大渊部,直奔江箭滩而来,刘整腹背受敌。遂宁之战惨烈异常,计有两千七百多名宋军将士血洒涪江……

闻言,吕文焕忽然问:“如此说来,武仲兄超领军费是宝祐六年的事?枢府有令,打算军费仅以开庆年间为限。武仲兄难道不知?”

刘整摇头道:“不知。”

吕文焕道:“武仲兄不要说了,小弟这就返回重庆申诉制司,武仲兄超领军费不在打算之列。”

刘整听说朝廷只打算开庆年间的军费,以手加额:“万幸,万幸!”又拉着吕文焕的手道,“贤弟有大恩于刘整!”

回到重庆,吕文焕很不客气地数落了俞兴一番。俞兴无言,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灰。接着,吕文焕申请京湖制司,要求放弃对刘整的拘拿。

按照吕文焕的估计,兄长应该上奏朝廷,由朝廷行文四川制司,免除对刘整的责罚与追偿。然而,吕文焕万万没有想到,兄长不仅没有同意吕文焕的意见,反而来书训斥:“六弟领命入川,是为拘拿刘整。夹带私情,岂是大将所为?惩治贪墨,贾公有令,一旦坐实,任何人不得姑息。刘整虚领军费虽然不在开庆年间,但既已查明,就应依律惩处。”

面对兄长的信札,吕文焕长久默然。冬月底,他踏着纷飞的雪花再次进入神臂城。

“申诉不成,文焕无能。”看着满怀期待的刘整,吕文焕面带愧疚。

刘整一双眼睛渐渐暗淡下去,俄尔射出两束精光:“守土须得有兵,有兵必须有饷。饷从何来?朝廷不予拨付,刘整只能截留国赋。取于潼川,用于潼川,自家何罪?”

吕文焕沉吟半晌道:“武仲兄超领军费一事,根子仍在四川制司。只要四川制司不予追究,京湖制司小弟可代为周旋。”

听吕文焕说罢,刘整却叹了口气,郁闷道:“贤弟有所不知,那俞兴藐视我等。”接着,刘整便把如何与俞兴结怨及刘垣赴重庆求见的经过。说到最后,刘整激愤得难以自持,拍案而起,“想我刘整为国赴难三十余载,今日竟受这种鸟气!俞兴那厮,鼠目寸光,心胸逼窄,容不得俊杰之才。朝廷重用这种小人,国事愈坏!”

对于刘整的遭遇,吕文焕深为同情。俞兴轻慢刘整,皆因他属于“归正人”。何为归正人?即故土沦陷金国后投奔宋廷的河南、山东,以及河北河东之民。刘整籍贯邓州,绍兴议和时将邓州割让给了大金,刘整脱离金国来到大宋,即为归正。起初,朝廷对归正人态度不错,因为朝廷官员大多来自沦陷区。到了南宋中晚期,江南士人大量进入朝廷,对归正人的态度起了变化。提防者有之,歧视者有之,猜疑者有之,妒忌者有之。

吕文焕碍于自己的身份,没有接茬,而是说道:“武仲兄如今在俞帅治下,冤家宜解不宜结。武仲兄与俞帅的积怨,容小弟化解。”

“贤弟如何化解?”刘整重新坐下,问。

吕文焕道:“武仲兄战功卓著,俞兴必然心生嫉恨,故意贬抑。如今,武仲兄乘百胜之威,手提重兵坐镇泸州,对于四川制司,不亚于卧榻之侧安放一虎。武仲兄请想,谁能容忍一头猛虎安睡在卧榻之侧?小弟以为,武仲兄若要化解厄难,首先要使俞兴感到安稳。若要俞兴安稳,武仲兄唯有裁汰兵员,缩小规模。”

“裁兵?”闻言,刘整身子一震。

吕文焕点头。

“不成不成,”刘整摇摇头,“潼川十州,关隘百计,没有一两万兵马,怎能防守?”

吕文焕道:“可武仲兄若不裁汰兵马,俞兴又怎么能够放过武仲兄?俞兴一日不放过武仲兄,武仲兄一日不得脱离掣肘。”

刘整黑着脸,没吭声。

“为今之计,武仲兄需要取信于四川制司。只有四川制司认可了武仲兄,才能帮助武仲兄消灾化难。至于兵,可以散,也可以聚。他日如若鞑虏窜犯,武仲兄再聚兵抗御。到那时俞兴即便心中不满,也无从非难。”

刘整想了想道:“就依贤弟之见。可裁兵多少为宜?”

吕文焕道:“重庆军马只有一万多人,武仲兄不能超过重庆的兵员。”

“一万?”

“依小弟看来,最好八千。”

静了片刻,刘整一咬牙道:“好,八千就八千。请贤弟转告俞兴,只要他不追究自家超领军费,泸州兵员以八千为限。”

“小弟这就上复俞帅。不过,武仲兄超领军费已上报朝廷,完全免责似不可能。”吕文焕虽然无从知道俞兴的态度,但他断定俞兴将会大为释怀。

“超领的军费能免则免,若不能免除,下官一定自偿。”刘整最担心的是步杜庶、向士璧的后尘,贬谪蛮荒之地。至于追缴超领的军费,他并不在意。只要他仍然坐镇潼川,区区几百万军费算不了什么。

“这就好,这就好!”吕文焕频频点头。

中午,吕文焕匆匆扒了几碗饭即起身告辞。

“贤弟一再为刘整解难,刘整感荷不尽!”刘整千恩万谢。

“武仲兄乃川中柱石,为武仲兄化解危厄也是在为朝廷稳定川蜀。”吕文焕说完,打马而去。

望着远去的吕文焕,刘整喃喃道:“吕六有胆有识,可堪大任。但愿俞兴那厮莫要辜负吕六的一番苦心。”

吕文焕返回重庆,向俞兴如实禀报了泸州之行。

“吕太尉一路风尘,请回营少歇,刘整裁兵一事,明日再议。”俞兴送走吕文焕,随即召来俞大忠和屯达商议。

屯达听说刘整承诺将兵员裁至八千人,大为高兴:“若刘整只有八千兵马,便不足为虑。”

俞大忠也很兴奋:“刘整裁汰大半兵员,有如鹰隼断爪,虎口无牙。”

俞兴却不这样看:“兵可以分,也可以聚。刘整身为一路帅守,统领十州,聚个一两万兵马,岂不是易如反掌?”

但无论怎么说,刘整承诺裁兵,并答应自偿超领的军费,这是一种姿态。这种姿态带有示好的意味。虽然示好的意味没有俞兴想象的那么殷切,依然令人鼓舞。重要的是,刘整示好的姿态是吕文焕带来的。吕文焕背后有吕文德,吕文德背后有贾似道。

次日,俞兴派人将吕文焕请进制置司,寒暄一番,然后说道:“吕太尉两次亲往泸州,劝说刘整服罪,可谓劳苦功高。刘整为我川蜀名将,镇守要津,本司也想转圜,酌情薄处。吕太尉可致书刘整,只要刘整具保裁兵和自偿冒领的军费,本司也可上奏朝廷,宝祐六年超领军费一事,乃奉命收复成都所为,建议朝廷从宽处置。”

“好,好!俞帅此举有利于稳定川蜀。”吕文焕点头应道,当下手书一札,派人急送泸州。

几日后,泸州传来消息,说刘整正在裁撤兵马。

过完景定二年新年,刘整裁兵已毕。潼川一路有正兵八千,登记造册,上报四川总领所按月拨饷。吕文德见四川制司建议从轻处罚刘整,命吕文焕率军回返。

转眼间,神勇军离开鄂州半年多了,将士们归心似箭。重庆至鄂州两千多里,初春江水趋缓,虽是顺水也行船不快。十多天后,吕文焕率军抵达归州(湖北秭归),突然京湖制司来文,命吕文焕停止前行。

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几天后,消息传来,四川形势骤变,制司的人马与刘整属下的潼川宋军正在泸州激战。

“怎么会是这样呢?”吕文焕一张脸变得煞白。

又过了几日,吕文德亲自来到归州,一见面便怒不可遏:“俞兴匹夫,处事无能!致使刘整怨叛,勾结鞑虏,背反朝廷!”

原来,吕文焕离开重庆后,俞兴决定将刘整的忠顺军调至剑州(四川剑阁),去扼守苦竹隘。苦竹隘位于嘉陵江上游,距泸州千里之遥,且山重水复。命令下到泸州,刘整一口回绝。为迫使刘整就范,俞兴派次子俞大信秘密前往泸州老城扣押了刘整的母亲,将其拘往重庆。然而,俞大信刚把刘母带出泸州城,即被守城军士发现。消息飞报神臂城,刘整勃然大怒道:“俞兴老贼,使出这种下三烂的手段,当千刀万剐!”当即点起五百精兵,驾轻舟追赶。在江津地面追上了俞大信。俞大信是两艘大船,各有一百兵士,见刘整引军前来,一个个张弓搭箭,如临大敌。

刘整指挥兵船截住俞大信的去路,怒喝道:“俞大信,速速交出自家阿妈,饶你不死!”

俞大信将刘母带上船舷,道:“刘安抚,你就别追了。爹爹有令,请令堂去重庆小住几日。”

刘整咬牙道:“既是请阿妈去重庆小住,为何偷偷摸摸?你爹爹分明就是征调忠顺军不成,挟持我家阿妈,用于威逼我等。蛇蝎之心,何其歹毒!”

俞大信道:“既然刘安抚心知肚明,莫如依令调出忠顺军罢了。”

“休想!”刘整怒道,“万事依得,唯独调出忠顺军断无可能!”

俞大信道:“刘安抚莫要如此决绝,有令堂在此,请刘安抚三思。”

刘整抽出一支箭,搭上弦道:“快快送还阿妈,否则休怪刘整无情。”

俞大信知道刘整箭术精准,急忙躲到刘母身后,喝令开船。俞大信企图以刘母为盾,倚仗船只高大,闯开水道。

刘母一见急了,高呼道:“刘整我儿,今日之事因我而起,自当由我排解。”说罢纵身一跃,跳入大江。

刹那之间,大江仿佛凝固了一般。

“妈妈!”刘整一声痛叫。

“刘安抚,这……这……这是令堂所为,与大信无干……”俞大信还未说完,刘整嗖地一箭,正中其咽喉。

刘母投江和俞大信被杀,使得刘整与俞兴的关系瞬间成了仇敌,若说过去看在朝廷分上各自还有所顾忌和克制的话,如今全抛诸脑后了,双方都想着如何尽快置对方于死地。

俞兴是四川制置使,所处的位置有利。就在刘整扩充人马、恢复兵力时,俞兴已经抢先诉至朝廷。在俞兴以八百里加急送达朝廷的奏报里,刘整不再是一名不听节制的悍将,而是企图依附虏人的叛逆。

听完大哥的讲述,吕文焕道:“刘整叛降虏人,原是俞兴激变所致。”

吕文德气呼呼地道:“可不是。俞兴贼厮,罪该万死!”

吕文焕又道:“如今俞兴抢先诉之于朝,将刘整定为了叛贼。”

“应是如此。”吕文德点头,接着气哼哼地道,“朝廷命我京湖制司出兵平叛,直是枉耗钱粮。”

静了片刻,吕文焕又问道:“大哥有何打算?”

吕文德回道:“朝廷命我亲提一军入川围剿。贾公亲自来书,说要务必生擒刘整,押解京师以正王法。”

吕文焕想了想道:“生擒刘整,势必恶战。小六愿率军前往,大哥依然坐镇鄂州。”

吕文德想了想,点头道:“小六前去也好。京湖地重,为兄还有许多大事要办。”

吕文焕起身欲走,又被吕文德叫住,沉着脸叮嘱道:“大哥知道你与刘整有些交情,只是军国事大,须依令而行。前次入川助俞兴追缴军费,拘拿刘整,可你却弄出个刘整裁兵,俞兴酌处。如今刘整已叛,此等事切切不可再为。”

吕文焕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就在吕文焕离开归州不久,四川局势骤然恶化。

二月底,刘整派兵进抵老鼠隘。老鼠隘位于江津境内,不属于潼川府路。三月初,与四川制司的屯达所部展开激战。因老鼠隘十分险要,刘整连攻数日不克,引兵退走。

俞兴人马不多,且战力也远逊于刘整。现在刘整已经裁兵,实力不如以前。俞兴见刘整引兵退走,以为他势穷力孤,立即尽起重庆之兵,水陆兼进,进抵神臂城外。

谁想到,刘整退兵正是引诱重庆宋军深入,俞兴和屯达刚刚抵达神臂城下,还未站稳脚跟,即遭到刘整的快速反击。战斗是平明时分开始的,只见大江之上,刘整指挥百余艘战船冲出水寨,扑向重庆水师。刘整的战船轻便,出没迅捷,一阵火箭,重庆水师即有十数艘战船起火燃烧。当时俞兴和屯达正在战船上吃早饭,刘整的猝然攻击致使他俩狼狈不堪,碗筷一扔,赶紧向下游溃逃。

水战得手,刘整又令陆上出击。随着一声炮响,神臂城东门开启,一群骁骑如洪流般奔涌而出。俞兴的人马哪里是忠顺军的对手,跑得快的捡回了一条命,跑得慢的成了刀下鬼,最后连老鼠隘也丢了。刘整只以老鼠隘为界,没有继续追击。

当吕文焕率军来到重庆时,俞兴和屯达有如霜打的茄子。

“吕太尉,你可终于来了!”俞兴已经全然没有了四品高官的架子,拉着吕文焕的手,眼里噙着泪花道,“下官与屯都统可是望眼欲穿哪!”(www.daowen.com)

吕文焕无言,只能强颜一笑。

接下来商议军情。情况不容乐观,刘整据有了老鼠隘,扼住了西进的通道。远在嘉定的宋军被刘整隔开,不仅无法应援重庆,而且孤悬在大江上游,随时都有被蒙军歼灭的可能。嘉定、泸州、重庆、夔州本是一根链条的四个环节,环环相扣,相互依存。一旦其中一个环节发生变故,链条便不复存在。如今,泸州刘整叛乱,嘉定陷入孤立,重庆也暴露在了蒙军的锋芒之下。更为严峻的是,重庆守军仅有万余人马。倘若重庆不守,将牵连夔州。

听完军情介绍,吕文焕半天没有吭声。

“川蜀安危,全凭吕太尉做主。”屯达垂头丧气道。

吕文焕心底清楚,要夺回泸州,只能倚靠京湖制司的人马。历经百战的神勇军是抵御蒙鞑的一支劲旅,吕文焕实在不想让神勇军将士殒命在神臂城下。如果不战而下泸州,那自然是上上之策。想到此,他问俞兴道:“刘整是真的投降了虏人吗?”

“千真万确。”屯达言之凿凿。

吕文焕瞥了屯达一眼,加重语气道:“投降虏人,关乎名节,绝非儿戏,没有铁证切莫轻言。”

俞兴道:“泸州城有一名士,姓许,名彪升。早年间曾出任过制司参议官,后来蒙恩致仕。二月底,那许彪升派一家童乔扮樵夫,翻山越岭来到重庆,说刘整准备投降虏人,拟派幕僚曹垦前往成都与刘黑马洽谈。”说完,命俞大忠取出许彪升的信函递给吕文焕阅看。

单凭这道信札吕文焕仍然不能断定刘整即已降蒙,何况许彪升在信里只是猜测。但是,吕文焕也拿不出证据表明刘整的清白,他想起兄长临别之际的告诫,心头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

“吕太尉,何日发兵泸州?”见吕文焕沉默,俞兴催问道。

尽管身负朝命,又有兄长的告诫,吕文焕仍然不想与刘整刀兵相向。迹象表明,叛宋降蒙,刘整还没有最后拿定主意。突然发兵围剿,将促使刘整加快降蒙的步伐。他应该等一等,或许,还有机会还可以拉他一把。当然,他不会把这些想法告诉俞兴,对他来说,刘整是必欲除之而后快。

“出兵一事还须详议。”吕文焕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如今敌情未明,应该多派人手打探。”

吕文焕判断得很准确,此时的刘整,确实在降与不降之间游移。

与俞兴的关系由嫌隙演变成了仇雠,也出乎刘整的意料。同为朝廷命官,相互杀戮,这并不是刘整所要的结果。并非所愿而又不得已而为之,刘整深感痛苦。三月间的那场大战,四川制司大败亏输,刘整也折损了几百名将士。战事结束,望着大江上漂浮的战船残骸与将士们的尸首,刘整黯然神伤。

现在,刘整不可能结束这场冲突。他知道,朝廷已经将他定为了叛逆。对于叛逆,朝廷不会轻饶。接下来,还将继续与宋军厮杀。他虽然打败了俞兴与屯达,下一步朝廷定会调派更多的兵马前来围剿。果然,消息传来,已经回返归州的吕文焕又掉头西进。

一连数日,刘整在书房里不停地踱步。刘整有四子:刘垣、刘埏、刘均、刘垓。刘整前妻已亡,知泸州后新娶了一房继室,姓卫。一日,卫氏告诉刘整,说近几天,大哥儿刘垣、二哥儿刘埏及三哥儿刘均不知什么缘故,与幕僚曹垦打搅得火热:“白日里门窗紧闭,不知在嘀咕什么?”

“有这等事?”刘整大吃一惊。

卫氏道:“垓儿想进去旁听,他们不让。”

刘整吩咐卫氏道:“去,把小四叫来。”

一会儿工夫,刘垓来到爹爹面前。他十四岁,长得玉树临风。

一见面刘整便问:“你可知三位哥哥在密议什么事情?”

这几日刘垓也觉得几位兄长行事怪异,昨日混进去听,被赶了出来。不过几位兄长的机密事,他已知晓大概。如今见爹爹追问,不免有些踌躇。

“说,他们有何勾当?”刘整将脸一板。

“他们……他们……”刘垓嗫嚅着道,“……说要派人前往成都……”

“去成都?”刘整闻言一震,“去成都做什么?”

“说要……依附虏人……”

有如一支利箭正中心窝,刘整僵住了。

刘垓大气不敢出,静候着爹爹的疾风暴雨。然而,房子凝固了,不见雷鸣电闪。许久,随着一声粗重的喘息,刘整魁梧敦实的身躯跌坐在交椅里。

刘整也曾有过依附鞑虏的念头,只不过这念头宛如电光火石,倏忽而逝。刘整本是山野之民,因悍勇好斗犯了人命官司才叛金投宋。起初是一员普通兵士,感觉不出什么,待到屡建奇功,在京西南路崭露头角,他忽然发现宋廷对归正人很不待见。无论是朝廷命官还是乡村士子,谈起归正人总是满脸不屑,仿佛他们与生俱来就有污点。如果这次再次叛宋投蒙,即便世人不蔑视他,他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所以,对于归顺鞑虏,刘整不敢想象。可如果不归顺虏人,又能如何呢?

入夜,刘整将刘垣、刘埏、刘均召进书房。兄弟三人虽然性格各异,禀赋有别,但出身将门,一个个身材高大,熊腰虎背。房内烛光摇曳,暗影深重。刘整反剪双手,在房中缓缓踱步。三兄弟不知召来何事,小心翼翼地瞅着爹爹的一举一动。

“归顺虏人,是谁的主意?”刘整突然停住脚问。

三兄弟互相望了望,刘垣出头道:“是我。”

刘埏也忙道:“不,是我。”

十七岁的刘均也争着道:“与两位兄长无干,是我。”

刘整走到儿子们面前,面孔阴鸷:“自家们乃大宋子民,归顺虏人,祖宗脸面何在?”

闻言,刘埏不慌不忙反问道:“敢问爹爹,大宋之前为何朝?”

见爹爹愣怔着,刘埏侃侃而谈:“前有秦汉与盛唐,再往前有武王伐纣、七雄并恃。千百年间王朝数度更迭,爹爹可知这是为何?自古有道伐无道,无德让有德。如今战祸连绵,黎民涂炭,非有道者不能为华夏之主。”

过了半晌,刘整用低沉的声音问:“你是说……我朝为无道之君?”

“正是。”刘垣接过话说道,“山河破碎,国势日蹙,朝廷不思振兴,反而行打算法加害功臣良将。曹世雄、向士璧、高达、杜庶皆身经百战,有大功于朝,就因为超领军费,即抄没家产,投入冤狱。如此自毁长城,岂是有道之君所为?”

刘埏又道:“还有,权臣当道,奸人妄为。想那俞兴不过一川中腐儒,刻薄寡恩,小肚鸡肠,却提领四川,威行边郡。爹爹平生磊落,行事刚正,岂能为俞兴之辈所容?即便能渡过眼前的劫难,日后也必定为奸人所害!向士璧奉命援蜀,曾自散百万家财召军,朝廷不曾褒奖一个字,因为守潭州多领军费百万,即招致编管。如此王朝,忠奸不辨,功过不分,距败亡不远!”

刘垣也道:“别说向士璧,爹爹自比岳飞如何?想当年,岳飞为大宋擎起半壁江山,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入狱赐死!”

“古人说良禽择木而栖。如今赵家无道,天下涂炭,爹爹归顺蒙古,是为弃暗投明。”刘埏说完,直视着父亲。

刘整的目光在渐渐黯淡,儿子们的一番话说得他心乱如麻。刘整清楚,事情至此,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要么引颈自裁,要么归顺虏人。引颈自裁,一了百了,可他死了儿子们怎么办?还有娘子卫氏,一想到她,刘整心底就百般不是滋味。

刘整慢慢退回交椅坐下,儿子们的话他要认真想一想。他祖祖辈辈皆为佃户,一年四季为衣食奔波,如今居官一路安抚使,怎么能轻言自裁?他不仅要活着,而且要活着挣更大的功名!半晌,刘整低声问道:“依附虏人,你们可有计议?”

三个儿子悬着的心一起回落下来,刘垣回道:“回爹爹,曹先生已经在前往成都的路上了。”

“曹垦去成都了?”刘整大惊道,“如此大事为什么不与我言语一声?”

刘垣回道:“儿子们是要禀报的,可曹先生不让。”

停了一会儿,刘整又问:“曹先生何时去的成都?”

“今日傍晚。”

刘整挥挥手,叫儿子们退下。卫氏进来,给刘整端来一碗参汤。刘整眼眶倏地红了,颤声道:“娘子,夫君对不起你!”

“官人这是什么话?”卫氏大为诧异。

卫氏是剑州人,颇有家财。宝祐二年(1254年),蒙军由利州南下,攻陷剑门关,大肆抢掠。逃难途中,卫氏的父兄被蒙军所杀,家产尽毁。对于虏人,卫氏有切齿之恨。娘子与虏人有血仇深恨,自家却要归顺虏人,刘整实在无法开口。

“官人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说。”卫氏坐下,历经大难的她早已不是只会吟叹春花秋月的富家千金,不仅性格坚强,而且知觉敏锐。夫君目前的境况,她心底清楚,“夫君已经被逼上绝路了!”

刘整用低沉的语调将儿子们的商议及曹垦已经赶往成都的事叙说一遍。卫氏听了,半天没有吱声,心底却是翻江倒海。她为夫君设计过很多出路,包括剃度佛门,就是没有投降虏人。

刘整神情凄楚道:“为夫知晓,娘子与虏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可为夫若不归顺虏人,又该如何呢?”

卫氏轻声道:“夫君就不能学范蠡么?”

刘整摇摇头道:“今非昔比。昨日海晏河清,范蠡弃官从商,能够泛舟五湖;今日遍地狼烟,手中若没有兵权,毫无立锥之地。”

卫氏不吭声了,她知道夫君主意已定。

“娘子若有怨毒,可冲着为夫发泄,我无怨无悔。”刘整又道。

静立片刻,卫氏凄恻一笑道:“奴家既然嫁给了夫君,万事自当由夫君做主。夫君决意归顺虏人,奴家岂能说三道四。”

“如此说来,娘子赞同自家的主张?”闻言,刘整眼里闪烁欣喜的光芒。

“夫君的主张,奴家不予置评。只是,夫君既然决意降蒙,奴家与虏人之仇便成为私仇。既是私仇,也就与夫君无干。”卫氏轻轻说完,回身便走,身子一飘一飘,宛如鬼魅。

刘整心在滴血,他知道卫氏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过去的鸾凤之美,琴瑟之谐,有如天上云霞,不复再聚。

“俞兴贼厮,你害得我刘整国亦不国,家亦不家。下辈子就是做鬼,我也要报得此仇!”刘整咬牙切齿说罢,禁不住双泪长流。

五月底,夏贵率领水师来到重庆。

“自家奉吕帅之命,前来襄助六弟。”夏贵还告诉吕文焕,为统一京湖与四川的兵马夺回泸州,朝廷设置了四川宣抚司,命吕文德为四川宣抚使。

夏贵的到来,让吕文焕十分高兴:“有夏大哥的水师相助,大事可成。”

六月初,吕文焕开始分拨人马向泸州进发。等待中没有出现机遇,再等下去可能贻误战机。吕文焕的计划是,夏贵率水师屯扎于黄石坝。黄石坝位于江南,与神臂城相对。控制了黄石坝,不仅可以掌控大江,还可以从水上直抵神臂嘴,再由神臂嘴进攻神臂门。吕文焕则亲率大军进攻老鼠隘。

老鼠隘的战斗结束很快,看样子刘整无意死守,战事刚一展开,刘整所部就弃寨而走,退回泸州境内。

六月八日,吕文焕率军来到神臂城外。攻城之前,他决定会一会刘整。副统制赵真劝道:“北面耳城太过突兀,六哥此去,易遭炮石。”

“想那刘整不会用阴招害我。”吕文焕说罢纵马上前,来到神臂城下。

神臂城上,刘整看得真切。吩咐左右军士,没有他的将令不得开炮。

吕文焕走近前,高叫道:“武仲兄,文焕在此。”

刘整探出头道:“文焕贤弟,别来可好?”

吕文焕答道:“文焕无恙,只是武仲兄即将大难临头!”

刘整问道:“贤弟此来,可是要帮助俞兴狗贼取刘整的人头?”

“文焕身为宋臣,当奉朝命。可文焕不想与武仲兄兵戈相见,只要武仲兄不依附虏人,文焕愿用身家性命担保,还武仲兄清白。”

刘整道:“贤弟的心意刘整领了。若要刘整回心转意也行,那就是砍下俞兴老贼的狗头!”

“武仲兄休得说气话,俞兴乃是朝廷大员,犯法自有国家法度。武仲兄若有冤情,有司定会明断……”

未等吕文焕说完,刘整哈哈一笑道:“贤弟果真是个实诚君子。如今我朝皇帝老儿昏聩,是非不明,法度早已不存。”

吕文焕一时语塞。前日有人自江南入川,说向士璧贬窜漳州后,大理寺又将向妻拘拿至京城,追缴超领的军费。向妻经不住拷打,咬舌自尽。向士璧闻讯后大叫三声天啊!喷血而亡。

见状,刘整又道:“贤弟请回吧。若要刘整的项上人头,放马过来。”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巨响,一颗炮石落入吕文焕身边的水塘中,战马猝然惊起,差点将吕文焕掀翻在地。

“武仲兄你……”吕文焕惊愕道。

又是一阵呼啸,数块石弹飞来,吕文焕只得拍马回归本阵。

副统制王达怒道:“刘整贼厮,居然使出这等阴招,踏平神臂城,将其碎尸万段!”

吕文焕对王达、赵真道:“我军新来,固然勇锐,但敌军初战,也颇有士气。神臂城小,兵马不多,积储有限。过个十天半月,必然士气下坠。到那时我军一鼓作气,将事半功倍。”

于是吕文焕指挥数万京湖宋军,将神臂城围得了水泄不通。

刘整见北耳城不遵将令,不由得怒气冲冲道:“何人如此大胆,擅自开炮,依律当斩!”

回到公厅,刘整命卫士拘来北耳城的守将。俄顷,刘垣进来回道:“北耳城开炮,是孩儿指使。”

刘整怔了一怔,依然沉着脸道:“没有我的将令,你为何炮击?”

刘垣回道:“吕文焕只身犯险,是想不战而下神臂城。孩儿担心爹爹经不住蛊惑,中了吕六的圈套。”

刘整连连顿足:“吕六若是命丧我手,自家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吕六有恩于爹爹,孩儿不会取他的性命。炮击时,偏了几分。”

“可你……也坏了自家的名声!吕六敢于只身犯险,那是相信你爹爹的为人。施放冷炮,吕六定以为是自家所为。”

刘垣见爹爹如是说,即刻正色道:“孩儿如今后悔,当时万不该心存善念,应该将吕文焕击毙在神臂城下。”

闻言,刘整大惊道:“孩儿心肠,为何恁地歹毒?”

刘垣铿锵道:“两军交战,关涉生死。若能击毙吕文焕,乘势追击,京湖兵必然大溃。再者,爹爹已经归顺蒙廷,如此藕断丝连,日后免不了引来蒙古人的猜疑。”

刘整闻言,半晌无语。他承认刘垣说得对,如今他与吕文焕已分属两个阵营,容不得半分恻隐之心。

一连几天吕文焕没有动静,刘整判断他采用的是围困法。刘整不怕围困,神臂城储积粮草较多,支持一年半载不在话下。再说曹垦去了成都,蒙古人不会坐视不管。

到了六月下旬,曹垦夜半归来。随曹垦到来的有十数艘快船,五百名蒙军兵士。烛火下,曹垦将为首一人介绍给刘整:“此乃成都府刘经略的大哥儿刘仲举。”仲举为刘元振的表字。

“下官拜见刘安抚。”刘元振近前一步,向刘整施蒙古礼。

“大哥儿亲临险地,下官不胜感荷。”刘整脸上一臊,红着脸道。

刘元振道:“刘安抚识得大体,弃暗投明,可喜可贺。”

接下来大摆宴席,款待刘元振及数百蒙军。

曹垦向刘整禀告了洽谈的经过。成都兵马经略使刘黑马尚在病中,但听说刘整来降,扶病出来接见曹垦。起初,刘黑马十分高兴,但刘黑马手下的一班幕僚却怀疑有诈。说的人多了,刘黑马也疑惑起来,将曹垦拘在馆舍,这一拘就是一个多月。一个多月后,刘元振从眉山来到成都,听说刘整派人请降,遂进入馆舍详细盘问。最后,刘元振对爹爹道:“刘整乃宋廷第一悍将,如今前来归顺,众人不知真伪。孩儿甘冒凶险,前往泸州。若能收降刘整,有益国家;若孩儿不测,死无所憾。”

刘整听罢,大为感动,当下对刘元振折箭为誓,归顺汗廷,绝无二心。

刘元振的到来坚定了刘整降蒙的决心,也断绝了吕文焕对刘整的最后一丝悯惜。当夏贵派人来报,说有一行快船趁夜色驶入了刘整水寨,吕文焕断定这一行快船应该来自成都。次日平明,神臂城攻坚战打响。

主攻仍是东门。大江之上,吕文焕命夏贵率领水师对阵刘整的水军。

随着吕文焕一声令下,摆在东门前的十多台炮车一齐发射炮丸。先是火弹,用时不长,神臂城东门及东门耳城便燃起熊熊大火。吕文焕还令军士将轻舟搬入东门外的水塘内,用于运载兵士攻击耳城。

战事一开始就异常激烈。尽管有不少宋军栽倒在石板道上,后继者搬开遗体继续冲击。

大江之上,夏贵的两万水师占据了绝对优势,将刘整的水军逼迫在水寨里无所作为。夏贵还派出一部人马在神臂嘴登陆仰攻神臂门,虽然一时难以奏效,但也牵制了刘整部分兵力。

在神臂城内,刘整兵力有限,且无法补充。很显然,死守并非善策。吕文焕连攻十余日,城内已摆满伤兵。伤兵得不到救治,眼睁睁地看着大批死去。

入夜,刘整将刘垣、曹垦、刘元振召进官厅商议对策,道:“神臂城小,屯兵不多。宋军连攻十余日不歇,志在必得,我等唯一出路即是突围西进。可如何突围,还须斟酌。”

曹垦分析道:“陆上突围,宋军已占据了所有关隘;江上突围,宋军的水师远强于我军。若无蒙军接应,突围难成。”

刘元振回道:“刘安抚放心,下官已派人秘密赶往成都去了。”

曹垦又道:“即便刘经略闻讯发兵,也至少需要一个月,神臂城还能坚守多少时日也未可知。”

“参议有何良策?”刘整问道。

曹垦建议道:“神臂城有一条蛮洞直通灌口,刘安抚可由此洞秘密出城,直奔成都。”

刘整摇头道:“由蛮洞出城,只能容纳多少人?”

曹垦道:“安抚此去,只需十余人足矣。”

“不成不成,”刘整仍然摇头,“仅十余人出城,其他将士怎么办?”

刘垣闻言道:“曹参议所言极是,爹爹与仲举兄出城,孩儿们坚守城内。”

刘元振奋然道:“我留下来守城。元振此行,为的即是誓保刘安抚无恙。”

最后议定,刘整带曹垦、刘埏、刘均、刘垓、卫氏、两名蒙军向导及三名贴身侍卫由蛮洞秘密出城,刘垣与刘元振留下来坚守神臂城。

是夜,刘整拿出所有家资分赏给众将士,刘元振也拿出所带金银奖赏给五百蒙军。众人心底清楚,刘整一走,神臂城将会更加危急。但是,只有守住神臂城,刘整才会安然突围。

轻装完毕,正要动身,忽然侍女来报,说卫氏欲自尽,喝了盐卤。刘整火速来到后堂,只见众人纷乱,正在抢救。幸而盐卤喝下得不多,一阵呕吐,卫氏清醒过来,倏地一声长号:“你们为何救我?”

满堂无人吱声。

“娘子这是何苦呢?”刘整握住卫氏的手,轻声道。

“你们不该救我!”卫氏再次痛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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