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吕坤
●战国是个残酷底气运、巧伪底世道。君非富强之术不讲,臣非功利之策不行。六合正气独钟在孟子身上,故在当时疾世太严,忧民甚切。
[译文] 战国时代是个惨酷的气运、巧伪的世道。君非富强之术不讲求,臣非功利之策不实行。天地四方的正气独钟在孟子身上,认为自己独担天下之大任,所以在当时对世俗的一套愤恨得太厉害,对民众的忧虑也很深切。
●伊尹看天下人无一个不是可怜底,伯夷看天下人无一个不是可恶底,柳下惠看天下人无一个不是可与底。
[译文] 伊尹看天下人没一个不是可爱的,伯夷看天下人没一个不是可恶的,柳下惠看天下人没一个不是可以交朋友的。
●费宰之辞,长府之止,看闵子议论,全是一个机轴,便见他和悦而诤。处人论事之法,莫妙于闵子,天生底一段中平之气。
[译文] 孔子的弟子闵子骞,让人为他辞去费宰之任,禁止长府改变以前的做法,从这两件事可以看出闵子的议论,全是从一点出发的,就是以和悦的态度达到规劝的目的。处人论事的方法,没有比闵子再巧妙的了,是天生的一股中正平和之气。
●或问:孔孟周流,到处欲行其道,似技痒底。曰:圣贤自家看底分数真,天生出我来,抱千古帝王道术,有旋乾转坤手段,只兀兀家居,甚是自负,所以遍行天下以求遇夫可行之君。既而天下皆无一遇,犹有九夷浮海之思,公山佛臊之往。夫子岂真欲如此?只见吾道有起死回生之力,天下有垂死欲生之民,必得君而后术可施也。譬之他人孺子入井,与己无干,既在井畔,又知救法,岂忍袖手?
[译文] 有人问:孔子、孟子周游各地,到处欲行其道,好像是技痒难忍似的。回答说:圣贤把自己本分该做的事看得真切,认为天生出我来,怀有千古辅佐帝王之术,有旋转乾坤的手段,只是静静地在家中坐着,辜负了这身才能,所以遍行天下以求遇到能施行其道的君主。但普天下没有遇到一个这样的君主,尚有远走九夷、乘船渡海的想法,还想到叛臣公山弗扰和佛躲那里去。孔子难道是真心想到那里去吗?只是认为自己的治国之道有起死回生之力,看到天下有垂死欲生之民,只有受到君主的任用,这些治国之道才能施行。这就好比别人的孩子掉入井中,本来与自己无关,但自己既身在井边,又知救的方法,岂能忍心袖手旁观?
●明道答安石能使愧屈,伊川答子由遂激成三党,可以观二公所得。
[译文] 王安石执政时,议论更改法令,有的大臣反对此事,王安石刚要发怒,脸色很难看,程颢说:“天下事非一家私议,愿平气以听。”安石为之愧屈。程颐以天下为己任,议论褒贬,无所顾虑,与苏轼政见不同,遂分为三个党派。以此可以看出程颢、程颐二人的修养差别。
●休作世上另一种人,形一世之短。圣人也只是与人一般,才使人觉异样,便不是圣人。
[译文] 不要作世上与人不同的一种人,因为自己来显现世上其他人的短处。圣人也只和普通人一样,刚使人觉出异样,便不是圣人。
●好问好察时著一“我”字不得,此之谓能忘;执两端时著一“人”字不得,此之谓能定;欲见之施行略无人己之嫌,此之谓能化。
[译文] 喜欢发问,爱好省察,这时不要带着主观的见解,这叫做能忘,执两端而用中的时候,不要考虑别人的看法,这叫做能定。把自己的主张付诸实行的时候,没有为人为己的嫌疑,这叫做能化。
●圣人是物来顺应,众人也是物来顺应。圣人之顺应也,从廓然大公来,故言之应人如响,而吻合平当言之理;行之应物也,如取诸宫中,而吻合乎当行之理。众人之顺应也,从任情信意来,故言之应人也,好莠自口,而鲜与理合;事之应物也,可否惟欲,而鲜与理合。君子则不然,其不能顺应也,不敢以顺应也。议之而后言,言犹恐尤也;拟之而后动,动犹恐悔也。却从存养省察来。噫!今之物来顺应者,人人是也,果圣人乎?可哀也已。
[译文] 圣人是事物来临了就顺应而行,众人也是事物来临了就顺应而行。圣人的顺应,是从廓然大公出发的,所以答应别人的问话时,应之如响,而又合乎当说之理;行为的适应事物,如从宫中取来的物品,而又符合当行之理。众人的顺应,是从任情信意发出的,所以回答别人的话时就胡说乱道,很少与理相合;行为的适应事物,是否合适也是随心所欲,而很少理相合。君子则不是这样,不能顺应的时候,就不敢去顺应,商议后才说话,说了以后仍怕有错;计划好才行动,行动开始了仍怕会后悔。这些都是从修养和省察中得来的。唉!现在事来而顺应的人,人人都能做,果然都是圣人吗?真是可悲啊!
●圣人绝四,不惟纤尘微障无处著脚,即万理亦无作用处,所谓顺万事而无情也。
[译文] 圣人克服了四种毛病,这就是不凭空猜测、不绝对肯定、不拘泥固执、不唯我独是。做到这样,不仅纤尘微障无处落脚,即使万理也没法起作用,这就是所说的顺万事而无主观感情色彩。
●圣人不随气运走,不随风俗走,不随气质走。
[译文] 圣人不随气运走,不随风俗走,不随气质走。
●圣人平天下不是夷山填海,高一寸还他一寸,低一分还他一分。
[译文] 圣人治理天下不是象夷山填海那样,而是高一寸削掉一寸,低一分补上一分。
●圣人心上再无分毫不自在处。内省不疚,既无忧惧;外至之患,又不怨尤。只有一段不释然,却是畏天命悲人穷也。
[译文] 圣人心上没有丝毫不自在的地方。反省内心没有内疚的地方,就没有忧愁恐惧;外面有了祸患,又不怨天尤人。圣人只有一件事不能放任不管,这就是敬畏天命、悲伤民众的穷困。
●孟子谓文王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虽非文王之心,最看得时势定。文王非利天下而取之,亦非恶富贵而逃之,顺天命之予夺,听人心之向背,而我不与焉。当是时,三分天下才有其二,即武王亦动手不得。若三分天下有其三,即文王亦束手不得。《勺》之诗曰:“遵养时晦,时纯熙矣,是用大介。天命人心,一毫假借不得。商家根深蒂固,须要失天命人心到极处;周家积功累仁,须要收天命人心到极处。然后得失界限决绝洁净,无一毫粘带,如瓜熟自落,栗熟自坠,不待剥摘之力。且莫道文王时动得手,即到武王时,纣又失了几年人心,武王又收了几年人心,《牧誓》、《武成》取得何等费唇舌,《多士》、《多方》守得何等耽惊怕,则武王者生摘劲剥之所致也。也譬之疮落痂,鸡出卵,争一刻不得。若文王到武王时定不犯手,或让位微、箕,为南河、阳城之避,徐观天命人心之所属,属我我不却之使去,不属我我不招之使来,安心定志,任其自去来耳。此文王之所以为至德。使安受二分之归,不惟至德有损,若纣发兵而问叛人,即不胜,文王将何辞?虽万万出文王下者亦不敢安受商之叛国也。用是见文王仁熟智精,所以为宣哲之圣也。
[译文] 孟子说,如果有的国家想吞并燕国,而燕国的百姓不高兴,那就不要吞并它,周文王就是按照这个原则去做的。孟子的话虽然不一定符合周文王的本心,但对时势却看得很清楚。文王不是为了对天下有利才去攻取的,也不是为了厌恶富贵而要逃避,只是顺应天命的予夺,听从人心的向背,自己却不置身其间。在当时,如果三分天下才有二分,即使是武王也不敢动手去攻打,如果三分天下已经有其三,文王也不会束手不动。《诗经•周颂•酌》说:“遵养时晦,时纯熙矣,是用大介。”意思是说退而养精蓄锐,等待时机,时机成熟,一戎衣天下就可大定。天命人心一毫也不能借助别的。商朝根深蒂固,须要等到天命人心丧失到极处;周朝积功累仁,须要收天命人心到极处。然后得失的界限才能完全决定,无一毫粘带,如同瓜熟蒂落、栗子熟自坠一样,不等人去剥去摘。且不说文王时能不能动手,即使到了武王的时候,商纣王又失了几年人心,武王又收了几年人心,《尚书》中《牧誓》、《武成》二篇,记载武王欲伐纣的事,费了多少唇舌去动员民众。《多士》、《多方》两篇记载守业的情况,又是何等的担惊受怕。这都是由于武王在时机还未成熟时生摘硬剥地去攻取商纣的结果。又好比疮痂脱落,母鸡下蛋,早一刻也不行。如果是文王处于武王的时代,定然不会下手,或者会让位给微子、箕子,像舜、禹那样做,自己避居到南河、阳城去,慢慢地观察天命人心之所属。属我,我不让它失去;不属我,我也不招之使来。只是安心定志,任其自去自来而已。这就是文王之所以称为有至德的原因。假使文王安子接受那二分人心的归向,不只有损至德,如果殷纣王出兵讨伐叛变的人,即使不胜,文王怎能辞掉叛变的罪名呢?即使是比文王相差万倍的人也不敢接受背叛商朝的罪名啊!以此可见周文王的仁熟智精,所以是明智的圣人。
●汤祷桑林,以身为牺,此史氏之妄也。按汤世十八年旱,至二十三年祷桑林,责六事,于是旱七年矣天乃雨。夫农事冬旱不禁三月,夏旱不禁十日,使汤待七年而后祷,则民已无孑遗矣。何以为圣人?即汤以身祷而天不雨,将自杀与,是绝民也;将不自杀与,是要天也。汤有一身,能供几祷?天虽享祭,宁欲食汤哉?是七年之间,岁岁有早,未必不祷;岁岁祷雨,未必不应。六事自责,史臣特纪其一时然耳。以人祷,断断手其无也。
[译文] 史书记载,商汤曾在桑林中祈祷,许愿以身为祭品,求天降雨。这是史书记载的错误。商汤十八年时天旱,到二十三年时,汤才在桑林中祈祷,责备自己犯了六种错误,那么旱了七年天才下雨。农耕之事,冬旱经不住三个月,夏旱经不住十天,假如汤等旱了七年才去祷祈,那人民早死光了,他怎么能称得上圣人呢?如果汤以身许愿而天不下雨的话,他要自杀,是自绝于民;如不自杀,是要挟上天。商汤只有一个身体,能供几次祈祷呢?天虽然愿意享受祭祀,能以汤为食品吗?看来七年之间,年年有旱灾,汤未必不是年年祈祷;岁岁祈雨,未必都不回应。以六事自责的事,可能只是史臣记载某一次祈祷的事罢了。以身为祷,一定是没有的事。
●为小人所荐者辱也,为君子所弃者耻也。
[译文] 受到小人的举荐是可耻的,被君子遗弃是可耻的。
●士君子在尘世中摆脱得开,不为所束缚;摆脱得净,不为所污蔑,此之谓天挺人豪。
[译文] 士君子在尘世中能摆脱得开,不为世俗之态所束缚;摆脱得彻底,不受世俗之人的污蔑,这叫做顶天立地的人中豪杰。
●达人落叶穷通,浮云生死。高士睥睨古今,玩弄六合。圣人古今一息,万物一身。众人尘弃天真,腥集世味。
[译文] 通达的人看待贫困显达,如同深秋的落叶,任其自然;对待生死,如同天上浮云,任期飘浮。高士傲视古今,玩弄六合。圣人看待古今如一呼一吸的瞬间,看待万物如与自己合为一体。众人抛弃天真,奔趋世俗。(www.daowen.com)
●功业之士,清虚者以为粗才,不知尧、舜、禹、汤、皋、夔、稷、契功业乎?清虚乎?饱食暧衣而工骚墨之事,话虚之理,谓勤政事者为俗吏,谓工农桑者为鄙夫,此蔽化之民也,尧舜之世无之。
[译文] 对于建功立业的人,清静虚无的人认为这是粗才,不知尧、舜、禹、汤、皋、夔、稷、契这些人,是属于建功立业的人呢?还是清静虚无的人?饱食暖衣,吟诗作赋、高谈玄虚的人,称努力于政事的人为俗吏,说耕田植桑的人为鄙夫,这是一些败坏世道的人,尧舜之世没有这样的人。
●众恶必察是仁者之心,不仁者闻人之恶喜谈乐道,疏薄者闻人之恶深信不疑。惟仁者知恶名易以污人,而作恶者之好为诬善也,即察为人所恶者何人,又察言者何心,又察致恶者何由,耐心留意,独得其真。果在位也,则信任不疑;果不在位也,则举辟无贰;果为人所中伤也,则扶救必力。呜呼!此道不明久矣。
[译文] 对人们所说的各种坏话一定要调查清楚,这就是仁者的用心。不仁的人听到别人的坏话,就喜闻乐道;疏陋浅薄的人听到说别人的坏话,就深信不疑。惟有仁者知道恶名容易损害人,而作恶的人又喜欢诬蔑好人,所以仁者首先要了解被别人说坏话的是什么人,又分析说坏话的人是何用心,又调查为什么会让人说他坏话,耐心留意地调查分析,得出正确的结论。被中伤的人如果在官位上,则信任不疑;不在官位上,则竭力举荐;确实是被人中伤,则努力扶救。唉!这个道理已经很久没人知道了。
●党锢诸君只是褊浅无度量,身当浊世,自处清流,譬之泾谓,不言自别。正当遵海滨而处,以待天下之清也。却乃中检自负,气节相高,志满意得,卑视一世而践踏之,讥谤权势而狗之,使人畏忌。奉承愈炽愈骄,积津要之怒,溃权势之毒,一朝而成载胥之凶,其死不足惜也。《诗》称“明哲保身”,孙称“默足有容”、“免于刑戮”,岂贵货清市直,甘鼎镬如饴哉?申、陈二子得之郭林宗几矣,“顾”、“厨”、“俊”、“及”吾道中之罪人也,仅愈于卑污耳。若张俭则又李膺、范滂之罪人,可诛也夫。
[译文] 因议论朝政而被诬为朋党遭受禁锢的这些君子,只是一些识见偏浅、度量狭小的人。出生在浊世,自己独守清白,就如同泾水浊、渭水清一样,不用说话就能分别的很清楚。所以这些君子应当隐居海滨,等待天下清明。而他们却自负有名声有操守,互相推崇气节高沿,志满意得,卑视世上的一切恶人恶行,想把这些都踩在脚下,讥谤权势,认为这些人狗都不如。他们的作法使人惧怕而又有所顾虑,人们对他们就大加奉承,而他们的气势也就越来越壮。这样,激起了当权者早就积蓄在心中的怒气,发泄出来,党锢的君子一下子就被杀戮或流放,他们的死,真不足让人可惜啊,(诗经》说:“明哲保身”,意思是说既要洞察又有智慧,以保护自己。孙子说:“默足有容”、“免于刑戮”,意思是用沉默的方法来保护自己,免于遭受刑罚和杀戮。岂能为了换取清白正直的名声,而遭受鼎镬煎烹的酷刑而甘之如饴呢?能像申、陈二地的学子得到郭林宗这样高尚之士教诲的人太少了,“八顾”、“八厨”、“八俊”、“八及”,这些东汉时期的天下名士,都是儒家大道的罪人,仅比卑污的人高出一点而已。张俭又是危害李膺和范滂的罪人,真该杀啊!
●世之颓波,明知其当变,狃于众皆为之而不敢动;事之义举,明知其当为,狃于众皆不为而不敢动,是亦众人而已。提抱之儿得一果饼未敢辄食,母尝之而后入口,彼不知其可食与否也。既知之矣,犹以众人为行止,可愧也夫。惟英雄豪杰徇习以居非,能违俗而任道,夫是之谓独复。呜呼!此庸人智巧之士所谓生事而好异者也。
[译文] 世道衰败,明知应当改变现状,但拘于众人都是那样做的而不敢动;合于道义的事,,明知当做,但拘于众人都不去做而不敢动。这样的人也只是普通人而已。领着抱着的小孩,得到一个果饼不敢马上就吃,母亲尝了之后才敢入口,这是因为他不知果饼是否能吃。既已知道能吃,仍然看众人的行动决定自己的行止,真让人感到羞愧啊!只有英雄豪杰不因循习俗而居于被人非议的地位,能违反世俗而担当重任,这叫做独往独来。唉,这就是被庸人智巧的人称之为爱生事和爱标新立异的人。
●士气不可无,傲气不可有。士气者,明于人己之分,守正而不诡随。傲气者,昧于上下之等,好高而不素位。自处者每以傲人为士气,观人者每以士气为傲人,悲夫!故惟有士气者能谦己下人,彼傲人者昏夜乞哀或不可知矣。
[译文] 士气不可无,傲气不可有。士气,就是明白人己之名分,守正而不放肆谲诈。傲气,是不明上下之等,好高位而不愿居于常位。看自己每以傲视别人为士气,观察他人每以士气为傲人,可悲啊!因此惟有具有士气的人能谦虚地居于人下,那傲视别人的人,可能会在黑夜乞求别人的哀怜,也未可知。
●体解神昏,志消气沮,天下事不是这般人干底。攘臂抵掌,矢志奋心,天下事也不是这般人干底。干天下事者,智深勇沉,神闲气定。有所不言,言必当;有所不为,为必成。不自好而露才,不轻试以幸功。此真才也,世鲜识之。近世惟前二种人乃互相讥,识者胥笑之。
[译文] 体懈神昏,志消气沮,天下事不是这种人干的。攘臂抵掌,矢志奋心,天下事也不是这种人干的。干天下事的人智深勇沉,神闲气定。他们有的话不说,说了必然恰当;有的事不做,做了必然成功。不喜欢显露自己的才能,不轻易做事以求侥幸成功,这才是真才,而世人很少能够识别。世上只有前两种人互相讥讽,看清楚的人都觉得他们可笑。
●山林处士常养一个傲慢轻人之象,常积一腹痛愤不平之气,此是大病痛。
[译文] 山林处士常养成一个傲慢轻视人的形象,常积成一腹痛愤不平的怨气,这是大毛病。
●好名之人充其心,父母兄弟妻子都顾不得,何者?名无两成,必相形而后显,叶人证父攘父羊,陈仲子恶兄受鹅,周泽奏妻破戒,皆好名之心为之也。
[译文] 人要有了好名之心,连父母妻子都顾不得,为什么呢?名不能双方都得到,必须相比才能显示出来。《论语》记载,一个叶地的人证明他的父亲偷了人家的羊,《孟子》记载,陈仲子反对其兄接受别人送的鹅,《后汉书》记载,周泽向皇帝上奏,说他的妻子干犯他斋戒,这都是因为有好名之心才做出来的事。
●世之人常把好事让与他人做,而甘居己于不肖,又要掠个好名儿在身上,而诋他人为不肖。悲夫!是益其不肖也。
[译文] 世上的人常常把好事让给他人做,而自己甘居于行为不善的地位;可是又要抢个好名声,而诋毁他人不正派。可悲啊!这是更增加了他的不正派。
●理圣人之口易,理众人之口难。圣人之口易为众人,众人之口难为圣人。岂直当时之毁誉,即千古英雄豪杰之士、节义正直之人,一入议论之家,彼臧此否,各骋偏执,互为雌黄,譬之舞文吏出入人罪,惟其所欲求,其有大公至正之见,死者复生而响服者几人?是生者肆口而死者含冤也。噫!使臧否人物者而出于无闻之士,犹昔人之幸也。彼擅著作之名号,为一世人杰,而立言不慎,则是狱成于廷尉,就死而莫之辩也,不仁莫大焉。是故君子论人,与其刻也宁恕。
[译文] 调理圣人的口容易,调理众的口困难。圣人之口可以变为众人之口,众人之口难以变成圣人之口。不仅当世人的毁誉,即使是千古英雄豪杰之士、节义正直的人,一被人议论,这个赞扬那个批评,各执一偏之见,互相雌黄,就如那些用玩弄法令条文的方法来给人定罪的官吏,只根据他的需要来解释法律,这种人中有几个大公至正见解的!如令死者复生,能对他的判决表示心服口服的,能有几个人呢?这样做只能使活着的人议论纷纷而死的人含冤九泉而已。唉!假使品评人物的人是些无名之辈,还是被品评者的幸事。那些享有文名、为一世人杰的人,如果写文章时不慎重,那就如同案子经廷尉审讯一样,被审的人到死也无法辩白,不仁没有比这个再大的了。因此君子评论人,与其苛刻,宁可宽恕。
●正直者必不忠厚,忠厚者必不正直。正直人植纲常,扶世道;忠厚人养和平,培根本。然而激天下之祸者,正直之人;养天下之祸者,忠厚之过也。此四字兼而有之,惟时中之圣。
[译文] 正直的人必定不忠厚,忠厚的人必定不正直。正直的人能够树纲常、扶世道;忠厚的人可以养和平、培根本。然而激起天下祸端的人,是正直的人;滋养天下祸害的人,是忠厚的人。正直忠厚的品德能兼而有之的,只有立身行事合乎时宜,没有过和不及毛病的时中之圣人才能做到。
●士有三不顾:行道济时人顾不得爱身,富贵利达人顾不得爱德,全身远害人顾不得爱天下。
[译文] 读书人有三不顾:追求行道济时的人顾不得爱身,追求富贵利达的人顾不得爱德,追求全身远害的人顾不得爱天下。
●其事难言而于心无愧者,宁灭其可知之迹,故君子为心受恶,太伯是已。情有所不忍而义不得不然者,宁负大不韪之名,故君子为理受恶,周公是已。情有可矜而法不可废者,宁自居于忍以伸法,故君子为法受恶,武侯是已。人皆为之而我独不为,则掩其名以分谤,故君子为众受恶,宋子罕是已。
[译文] 事情难以对别人说而心中无愧的,宁可消掉可能会被人知道的痕迹。所以君子为了隐藏内心的事而会遭到人们的误解或诽谤,周代古公亶父的儿子太伯就是这样。情有所不忍而义不得不然的,宁可担当大不是的名声。所以君子会因为坚持真理而受到人们的识解或诽谤,周公就是这样。情有可怜而法不可废的,宁可自居残忍之名而要伸法。所以君子会因依法办事而受到人们的误解或诽谤,诸葛亮就是这样。人们都去做而只有我不去做,宁可为掩盖自己的美名而分担诽谤。所以君子会因众人的利益反而受到人们的误解,宋国的子罕就是这样。
●从容而不后事,急遽而不失容,脱略而不疏忽,简静而不凉薄,真率而不鄙俚,温润而不脂韦,光明而不浅浮,沈静而不阴险,严毅而不苛刻,周匝而不烦碎,权变而不谲诈,精明而不猜察,亦可以为成人矣。
[译文] 从容而不耽误事情,急遽而不改变容色,洒脱而不疏忽,简静而不冷淡薄情,真率而不粗俗,温润而不圆滑,光明而不浅浮,沉静而不阴险,严毅而不苛刻,周密而不繁琐,权变而不欺诈,精明而不揣测,这样的人就是德才兼备的成熟之人了。
●厚德之士能掩人过,盛德之士不令人有过。不令人有过者体其不得已之心,知其必至之情而预遂之者也
[译文] 厚德之士能够掩盖别人的过失,盛德之士不让人出现过失。不让人出现过失的人,能体会别人不得已的心情,知道别人想要那样做的心情,而预先使他的心愿实现。
●知其不可为而遂安之者,达人智士之见也。知其不可为而犹极力以图之者,忠臣孝子之心也。
[译文] 知道事情不可为而安于现状的,这是达人智士的见识。知道事情不可为仍要努力去做的,这是忠臣孝子的用心。
●今之论人者,于辞受,不论道义,只以辞为是,故辞宁矫廉而避贪爱之嫌。于取与,不论道义,只以与为是,故与宁伤惠而避吝啬之嫌。于怨怒,不论道义,只以忍为是,故礼虽当校而避无量之嫌。义当明分,人皆病其谀,而以倨傲矜陵为节概。礼当持体,人皆病其倨,而以过礼足恭为盛德。惟俭是取者,不辩礼有当丰;惟默是贵者,不论事有当言。此皆察理不精,贵贤知而忘其过者也。噫!与不及者诚有间矣,其贼道均也。
[译文] 现在评论人物人的人,对于别人赠送的东西是推辞还是接受,不看合不合道义,只认为推辞不受就是对的,因此宁肯不合情理地推辞不受来博取廉洁的名声,也要避贪爱之嫌。对于收取还是给予,也不论是否合乎道义,只认为给予是对的,因此宁肯显示大方也要避免吝啬之嫌。对于怨和怒,也不管是否合乎道义,只以忍为正确,因此按理应当计较的事也不计较而要避免没有度量的嫌疑。根据义应当明确本分,人们认为说好话奉承别人是不好的,因而就以傲慢自大夸耀陵人为志节气概。按照礼应该保持尊严,人们都认为倨傲是不好的,就以过度的礼节和谦恭为盛德。认为只有节俭才是可取的,就不分辨按礼有时应该丰盛。认为只有沉默才是可贵的,就不论有的事应当说话。这些都是对于是否合理认识不清,以贤智为可贵而忘记他们已超过了界限。唉!超过与不及确实有差别,但对道的危害却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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