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马克思针对的这部著作只是黑格尔对于“法哲学”部分的研究,而没有涉及他的整体体系,因此马克思对其的批判也只是舍本逐末,并没有从黑格尔哲学的整个体系以及作为背景的历史观的角度加以研究批判。虽然马克思对黑格尔逻辑神秘主义的结论是正确的,但是其实那是马克思站在自己唯物主义的立场之内对黑格尔进行的表面的批判,如果马克思能深入黑格尔的整个体系之中,真正理解黑格尔的哲学,他的批判才能算切中肯綮。在黑格尔的哲学中,他对他所使用的各个术语都有严格的规定,只有在理解了黑格尔各种术语的基础上,才能理解黑格尔建立其科学的体系的独特而严谨的方式。而只有在这一科学体系中,才能对其各个环节的说明采取正确的理解方式。
在《小逻辑》中,黑格尔解释了其哲学演绎的术语界定和规范。哲学知识的形式是概念的范围。人的意识对于对象先形成表象,后形成概念,并且通过反思才能将表象进行概念的把握。而哲学中,就是以概念代替表象。而哲学知识的内容是精神所形成的内在与外在世界,也就是“现实”。对于内容的最初的意识是经验,经验已经可以辨明现象与现实的差别。哲学与现实和经验是否一致是考验真理的外在试金石。换言之,“哲学的最高目的就在于确认思想与经验的一致,并达到自觉的理性与存在于事物中的理性的和解,亦即达到理性与现实的和解”[15]。黑格尔特别强调了现实与现象的区别。现象是飘忽不定的、偶然的、没有意义的,而现实是具有合理性的,“合理性的东西就是现实性”。黑格尔特别批评了那些将理念与现实分开,以“理智所提出的‘应当’,用来反对外表琐屑的变幻事物”。黑格尔说:“哲学所研究的对象是理念,而理念并不会软弱无力到永远只是应当如此,而不是真实如此的程度。”[16]黑格尔并不是一个满足于抽象外在批判的哲学家,他相信人类理性的能力,能够在现实之中寻找到超越现实之点。在启蒙之后那个崇尚理性的时代,人类的这种理性能力被黑格尔放大为与上帝同等的主宰世界的永恒的真理之地位。而历史则在理性的视域中被把握为精神不断自我实现的运动过程,换言之,也是理念在与其对立的形式中克服各种异化环节实现自己的历程。因此,在历史的背后,理性的狡计屡屡得逞,它在历史中呈现出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自身的运动逻辑,使得历史得以在自身之中沿着这一运动轨迹不断超越自己。而马克思对于现实的理解恰恰是以黑格尔所反对的那种形式,当马克思指出“现实性没有被说成是这种现实性本身,而被说成是某种其他的现实性”的时候,正是出于对黑格尔这种客观唯心主义哲学规定的片面理解。如果他真正理解了黑格尔“现实”概念的内涵,即便他要批判黑格尔,他也会认同黑格尔从社会生活中出发来寻找内在的超越逻辑的思路(当然黑格尔在思辨领域中的调和并不成功),而不会以停留在“应当”的抽象批判的彼岸的这种并不高明的方法论来反对黑格尔。
在理解了黑格尔对于术语的特殊规定的基础上,进一步说,马克思所谓法哲学的逻辑神秘主义,必须要在黑格尔的整个哲学体系中加以理解。只有这样,才能明白黑格尔将具体内容以这种方式予以叙述的合理性。马克思批判黑格尔的法哲学是逻辑学的应用和材料,虽然从唯物主义角度看是正确的,但其实他并没有理解黑格尔哲学体系的意义。在德国传统知识论背景下,黑格尔认为“只有全科学的全体才是理念的表述”[17]。在这一个体系中,黑格尔将哲学这门科学划分为三个部分:逻辑学、自然哲学和精神哲学。逻辑学是研究理念自在自为的科学,而精神哲学是研究理念由它的异在而返回到他自身的科学。而法哲学属于精神科学的客观精神阶段。黑格尔解释道,这种划分好像看起来容易让人误解为各门科学是并列在一起的、静止着,或者有着实质的区别;其实不然,它们只是理念自身的各个规定,或者理念表现在各个不同的要素里。这三个部门只有在同一个有机的科学体系中才能被正确的认识。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的序言中也指出,“事情并不穷尽于它的目的,而穷尽于它的实现,现实的整体也不仅是结果,而是结果连同其产生过程。”因此真理必须在科学的体系的整体中才能被理解。如果抛开黑格尔整体体系,或者说抛开黑格尔的逻辑学规定,而单单只谈论黑格尔法哲学的具体内容,都是不合适的。
正如黑格尔所说:“对那具有坚实内容的东西最容易的工作是进行判断,比较困难的是对它进行理解,而最困难的,则是结合两者作出对它的陈述。”[18]当我们在黑格尔的整个体系中来理解黑格尔的法哲学的逻辑神秘主义,我们发现很多问题都成了伪问题。为什么黑格尔要将观念作为主语,而将现实(马克思的“现实”)作为谓语?为什么黑格尔要将逻辑运动的形式凌驾于内容自身的发展之上?其实马克思忽略了黑格尔哲学文本之外的一个重要环节。正如黑格尔屡屡表明,“密纳发的猫头鹰要等黄昏到来,才会起飞。”黑格尔的理论作为对历史所呈现之物的哲学总结,是将理论作为一个完成的形态演绎给读者们,这种形态呈现为一个理念自身演绎发展的科学的整体体系,也正是客观唯心主义的表述方式。而事实上,在理论叙述之前,在黑格尔的研究工作中,确实是从生活世界的对象与实践中提取因素与材料,这是一个从具体到抽象的环节,是一个经验观察的环节。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批判恰恰忽略了黑格尔的这个环节。而马克思本人的方法论则正是建基于这一环节的直观的唯物主义方法。马克思还从来没有进入黑格尔的哲学反思的这第二个环节。直到《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才指出要区分从具体到抽象,以及从抽象上升到具体这两个理论环节。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1页。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9页。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0页。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2页。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10页。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11页。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14页。
[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14页。(www.daowen.com)
[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27页。
[1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29页。
[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31页。
[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31页。
[13][美]马尔库塞:《现代文明与人的困境——马尔库塞文集》,三联出版社,1989年版,第180页。
[1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14页。
[15]黑格尔:《小逻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43页。
[16]黑格尔:《小逻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45页。
[17]黑格尔:《小逻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59页。
[18][德]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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