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之要,首重粮饷。西北用兵,“筹饷难于筹兵,筹粮难于筹饷,筹转运又难于筹粮”[61]。粮食为大宗物品,量大、分重且易消耗,左宗棠称,以驼运粮,“日行一站,越二十站,驼之料,驼夫之粮,已将所负者啖尽”[62]。运粮之难,由此可见一斑。然粮米、军械、马匹等一干物资,及官弁兵勇所有开支,皆出于饷。军队无饷,则难以为继,更遑论战守。故饷之重要,丝毫不亚于粮。
西北地方,贫弊苦寒,陕省之外,甘新等处,向指苏浙诸省接济。然即使平常年景,各省协饷亦难足额[63]。况兵罹之后,东南各省糜烂,自顾已是不暇,接济更是万难。同治战争爆发后,西北兵员骤增,物价又连年高涨,所需饷银远胜于平日。自胜保入关,多、左继之,军饷一直捉襟见肘。户部同治二年二月中旬的统计显示,各省欠解甘肃一省协饷,仅山西、山东、河南三省及河东盐课项下四处就高达1000余万两[64]。为增加饷银供给,各统兵大员无所不用其极,往往以劝捐之名,向地方强行勒索,甚或盗掘私人窖银。胜保解西安之围后,便向城内富绅劝捐数万两[65]。而多隆阿至大荔,则盗挖李氏窖银百万以充饷[66]。
然此等杯水车薪,完全无法解决根本问题,各营兵勇因饷绝大量饿毙。仅西安将军穆腾阿所部旗营官兵,同治二年春,因军饷不继而饥殒命者就不下二千余人[67]。除了减员,更大危机是缺饷引发的兵勇整体哗变。陕甘肃总督杨岳斌称“甘军一百余营引领望饷,势成岌岌,此后饷绝来源,谓不立见哗溃,臣实未敢自信”[68]。这种担心当然并非杞人忧天,实际上,整个西北战争期间,军队因欠饷而哗溃者,在在皆有。如固原提督雷正绾麾下曹克忠部四营共数千人,同治四年正月间,就因索饷而哗溃,不知去向[69]。
正规军队饷银即已如此拮据,地方守城兵勇团练更无任何指望。凤翔府自被围以后,十数月间,乞援不断,但直至围解未得一兵一饷之援。“营勇因饷不时给,初意欲乘衅生变。及未能逞,志欲投回……于六月二十日夜,溃散二千余。其未溃者,自谓始终劳苦功高,索饷愈急。县令以郑士范先奉旨办理本籍团练,有地方兵糈责。……使营勇坐其家索饷。”[70]从中可管窥当时缺饷窘迫之情形。凤翔乃关中膏腴之区,土沃绅富,民多窖藏,其能坚守一年数月之久,而最终得免,与地方饷源没有完全断绝有直接关系。
同治战时,还有不少堡寨治城也因饷源充足,招募大批团勇,积极组织防守,而最终得免。比如高陵县的东里堡,距北城九里,在东北门外略偏东北,“多富绅,城防诸费并饷兵,需银三十余万,顾皆堡中富绅及邑关一二家任之”。因为饷银充足,雇募了大批壮丁筑堡守城,战时附近小民避居其间者有数万之众,最终皆得保全[71]。富平的庄里镇有张氏一族,乃关中巨商,家累巨万[72],同治中亦出巨资募人筑堡,战后全县皆遭焚掠而本镇独免。三原作为西北大布、药材最重要的集散地,城关及四乡皆富商云集,资财非常雄厚。同治战起,刘维钧、张怡绳等三原富商倡议成立“同德局”[73],向本地商号富户劝捐饷项,用以办理招募壮丁、购置军火、采办粮秣等城防事宜。同时,进行积极的奖励与抚恤,以鼓动人心,“凡临战死伤及奋先杀贼者,酬赏动至数千金”[74]。整个战争期间,“同德局”先后筹银款多达三十余万两[75]。三原东关胡氏,“是大富户。在城里有生意,在四川开当铺,并且放高利贷。因为有钱,所以拿出五六万银子招募壮丁守城,因之东关得保无虞”[76]。三原城关最终能够成功固守,与三原富商云集、民间银钱充足有直接关系。(www.daowen.com)
饷银充足不一定就能固守城功,华州俗谚称“金古城,银崖坡,白杨树下拾柴火”。金古城、银崖坡得名,皆因两村多富商巨贾,非常有钱。古城以姬、马、王三姓为大姓,地主很多,且兼做商人。崖坡距城仅一里,初为货栈,因华州城内时有土匪抢劫,城内商人尚囤货于此,以避损失,后又移居,应该是比较安全的处所。同治年间,两村皆被焚掠一空,战后古城仅余三家,还是逃出来后迁来的[77]。泾阳县城的情况更为典型,该县是西北最重要的茶业、皮毛集地,与三原、西安成鼎立之势,共同构成整个西北地区的商贸中心,商业繁盛,富贾云集。同治战前,“有票号十余家,钱店二十余家,每月起解金标除西安、三原外,均以其间为周转调拨之柜址”[78]。围城期间,因粮食断绝,城内小民多有抱银而死者。
整个战乱期间,单就行政治所类城市而言,陕西被完全攻破者极为有限,仅渭南、高陵、泾阳、华州、华阴及韩城数座而矣,但甘肃则有数十座之多,两者对比,之所以有如此大的不同,民间资本充足与否,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陕西商帮位列清代十大商帮之一,资财相当雄厚。尤其是在四川等处经营的陕籍商人,人称“川客家”,不但把持盐业、茶业、皮货、大布以及药材等大宗货物的运销,还控制着四川等省的银钱汇兑、存款、借贷等金融业务。粗略统计,当时“三原、泾阳二县在四川开当铺者有三四十家,仅在重庆的就有五家”[79]。
陕商素有乡居、窖藏的传统,“在川贸易者,多将资本运回原籍”[80],数量相当庞大,“每年运回陕西之数,莫可限量”[81]。战争爆发时,陕西乡间有大量窖藏金银。比如渭南孝义的严、赵、柳、乔四大家族势力最大,俗称“孝义的银子,赤水的西泾阳县概况调查》,《农本半月刊》1940年第46卷第7期,第20页。蚊子”[82]。泾阳的于、刘、孟、姚四家,亦是大户。俗谚“东刘西孟社树姚,不及王村一撮毛”[83],王村一撮毛即指王桥镇的于家。此外,大荔北王阁的景家、西半道的张家以及富平庄里镇的张家等,也都是累资亿万的巨富。
这些“川客家”主要集中在关中地区的渭南、大荔、泾阳、三原等县。这一地区也正是同治战争的爆发地和斗争的核心区。整个战争期间,陕籍富商巨贾是民间饷项的最主要提供者,数额巨大。自兵兴以来,涓滴丝毫一切所需,多由地方自筹。及至围解,公私搜罗殆尽,膏腴殷富早已毁家,而贫穷者束手无策,只能坐以待毙。同治以后陕西商帮,尤其是陕籍四川盐商的衰败,与这场战争有直接关系[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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