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地区自入清以来,战争逐渐平息,社会趋于稳定。小民休养生息,户口日臻繁盛。及至咸同之际,“重熙累治,关陇腹地不睹兵革者近百年”[26]。社会承平日久,国既不知备,民尤不知战。因此,当同治元年大战骤起于渭南之时,不论封疆大吏、地方官绅还是普通小民,对战争的发展态势、严重程度以及残酷程度等,都没有足够的清醒认识和预备。
汉民虽多而势弱,回族人少而力强[27]。遇有阵战,官军本不足恃,民团一触即溃,对于升斗小民来讲,唯一的选择就是逃命。然事前既无筹谋,遇事亦无良策。兵从东方来则西行,兵从北方来则南突;兵从陆地来则下水,兵从平原来则上山。总之,如何逃,往哪逃,逃多久,全无计划。从村落空间尺度看,战争初起之时,受波及地区村落尺度的汉民人口迁移几乎就是一种毫无规则的布朗运动[28],没任何计划性和前瞻性。
陕甘汉、回皆系世居,互为乡梓,素有往来。很多地方彼此相睦,本无冲突之意,更无打斗之实。相传沙苑回族西迁前,曾发动三十六村回族集体西行,其中“和汉民无仇怨而相善者,皆不愿迁。到非迁不可时,与汉族邻有相遇于道路,便对汉人说:‘亲家,不对啦了!要分离啦!’”[29]亦或互通消息,以避祸端。比如泾阳县西南原上的寨头村,起事之前,回汉就比较和睦,回族常透露消息给汉人,请汉人早逃。但汉人很不在意,另一方面也实在不愿离开家乡[30]。
其实,汉民对于远逃提醒,很不在意,除了故土难离外,主要还在于战事初起之时,参与双方多系特定事件当事人,波及范围比较有限,族群尚未完全割裂,打斗亦较克制。回兵来去匆匆,时间不长。对于普通小民来讲,只要躲避风头便可平安无事[31]。更有甚者,居然抱隔岸观火之心态,驻足围观,犹似看戏。如同治元年九月二十二日,也就是战争已经开始整整五个月后,回军与清军战于同州府城东门外苏氏沟,附近村庄百姓从草桥店一带围观看热闹,结果半被掩杀[32]。及至战事扩大,战火烧身,危及性命,小民始知四散奔逃。(www.daowen.com)
回族把汉人称为“呆迷”,其意所指大概为呆傻痴迷,显系轻蔑藐视之词。看到持武器而抵抗的,就高喊“呆迷快跑,不丢干子不饶”[33],而汉民则认为“煞星落在回回头上了”,对回族很害怕,见了就跑。当年马长寿先生调查时,有汉人声称,同治战时,往往“一个回回一喝,许多汉人就争相奔逃”[34]。畏惧胆寒、仓皇逃命之像,跃然于纸上。此说虽系传闻,但可能并非毫无依据、信口雌黄。有不少从未经历过战争的老人,因口耳相传的祖辈们当年亲历的逃命经历,时常梦到战争与逃亡[35]。可见,战争的残酷与恐惧在几代人心里都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影响深远。
战争状态下的人口逃亡方式与灾荒状态下有较大不同。后者进程较缓,往往不足以立刻危及生命。人口外逃一般是时间累积的结果,虽属无奈,但亦是自主选择,中间有较长的预备期。这期间“只有富室才有乱中出逃的资本和社会关系网络,至于贫苦的下层农民则大概多数宁愿静观以待变”[36];而战争往往事起突然,发展迅速,星星之火,瞬间燎原,小民因战火烧身而不得不逃,根本不可能静观其变。但升斗小民,既缺盘缠路资,亦无社会网络,因此对如何逃,能逃多远,逃往何处,其实根本没有选择。
所以,逃跑之法,一般就是选择家内村中就近处所,比如窖、窨、窑洞、教堂或有坚固围墙的楼、塔等任何可以藏匿或暂时安全之处。甚至是门后卷起的席桶之中或盖了柴草的案牍之下,亦有侥幸脱逃者[37]。或者逃出村外,隐匿山中,或伏于古墓丛林[38],或小舟漂于江上[39],然后探听风声,如果没有问题就返回家中[40],如果此地吃紧,则继续逃往彼处。从村域空间尺度来看,小民迁移逃生的方式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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