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太湖石的历史和文化遗产

太湖石的历史和文化遗产

时间:2023-07-0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优点有胜过青芝岫的,是确系太湖石本色,多孔,多凹凸。朗润园中,太湖石有一些,都没有刻字,由第一、二名有文字标志类推的办法行不通了。可惜天不假之以寿,去年初秋作古,所居平房的窗前终于还是没有太湖石。这样说,查清历史之后的太湖石,由拥有者看是豪华风雅的延续;由小民看就不完全如此,还杂有上的压榨和下的血泪。这左右为难又使我们想到太湖石。

太湖石的历史和文化遗产

记得在一篇什么文章里看到,北京的名石有三:一是青芝岫,在颐和园乐寿堂前,二是青云片,在中山公园来今雨轩前,三是青莲朵,在北京大学朗润园内。名列榜首的青芝岫,因为得地利,逛过北京的人差不多都见过。这块石以体大胜,横卧在基座之上,像个长圆的丘陵,既不玲珑,又不剔透。从考证学家的角度看,它有个优点,是大名刻在上面,可以使看客放心,保证无误。名列第二的青云片,前些年见过,而且不只一次。高也许逊于苏州留园的瑞云峰,而腰围过之。以佳人为喻,瑞云峰是赵飞燕,青云片是杨贵妃。优点有胜过青芝岫的,是确系太湖石本色,多孔,多凹凸。也是身上有刻名。名居榜末的青莲朵,不在可买票入游的园里,想看看就不那么容易了。——应该说大难。难的情况还有些蹊跷。我住朗润园,至今整整二十年,看到那篇文章之后,注意找过,所得是茫然。朗润园中,太湖石有一些,都没有刻字,由第一、二名有文字标志类推的办法行不通了。其次的办法是询之故老,而老不多,故尤其少,问过几位知天命以上的人,都说不知道。再其次的办法是依情理推测,即大而好、立在显要位置的可能是。于是比较,经过初赛复赛,只有两块可以参加决赛。一块在园的东北部,现在北招待所的东侧,高约三米,形状不坏,有几株柏树围着。另一块在园的西南部,石桥东的湖北岸,高约五米,体大而剔透。两块角逐,当然是后一块得冠军。青莲朵有大名,也许就是这一块吧?可惜没有文字的佐证。但可以找到个旁证,是周围有四块不高而大的石簇拥着,像是当作莲瓣布置的。治学,我受过乾嘉学派的传染,无征不信,这一次例外,证据不足,却信了。这湖北岸是我散步常走的路,因而与这块石就有了朝夕相见之缘。湖之南还有一个湖,莲花很盛,近几年奉行扩张主义,由窄窄的相通处侵入此湖,于是每到夏日,湖内的莲花就与这石莲花高低大小辉映。可惜今世已经没有周濂溪,我注意,不常有的过路人,老少女士,老的买菜,少的接送孩子,几乎都是直视而过,连头也不扭。湖内莲花,我不想管;这石莲花是我推定的,北京三名石之一,竟至如下台之“故李将军”,无人理睬,世态炎凉,未免可叹。

太湖石,装点园林,装点庭院,甚至只装点寒士的两三间小平房,都好,或很必要,是我的老友微翁的理论兼理想。可惜天不假之以寿,去年初秋作古,所居平房的窗前终于还是没有太湖石。又可惜我没有问过他有关太湖石的理论的根据,现在想评价,就只能凭自己推想了。推绎好之理,由巨而细。其一是可以表示主人身在朝市而有潘岳的江湖山泽之思,正如爱竹之何可一日无此君,得之便雅。这是道家思想,奇怪的是,炎黄子孙,连宋徽宗贾似道之流也有而不少。但事实是舍不得朝市,或入不了山,怎么办?只好让山林来就我,其家大业大者是运大量石块,堆成假山;小者无此大力,那就找一块太湖石,或大或小,立在庭中,茶余饭后,夕阳影下,面对凝思,做白日梦,觉得真就入山了。自山林而下,其二是米颠一流,确是能于石的奇形怪状中看出美,于是而爱,甚至拜。其三是如现在之着高档时装,吸高级烟,喝高级酒,为的显示自己有钱的身分,即阔绰,因为太湖石不像柴米油盐那样触目皆是,价钱是颇为可观的。

何以价昂?据说北京的太湖石,查历史,都来自宋徽宗时期,朱勔到江南采的花石纲。石运到汴京,在城东北隅堆成山,名艮岳。这位能书善画兼嫖娼的皇帝,也未能打破腐必亡的历史规律,连带儿子钦宗,成为金兵的俘虏,辗转到东北五国城,冰天雪地中苟延生命去了。金人,也依照历史规律,打胜了,喜欢什么抢什么。看见太湖石,觉得也好玩,于是就运到现在的北京,多数皇家要,少数王公要,石比人寿命长,所以直到现在,我们在北海等地还能见到。这样说,查清历史之后的太湖石,由拥有者看是豪华风雅的延续;由小民看就不完全如此,还杂有上的压榨和下的血泪。

这压榨、血泪的想法会引来有关看古物或玩古董的一些疑虑。古物都有历史价值或文化价值。这价值的意义还可浅可深。浅是看看老家底,明白我们所自来。深是鉴往知来,即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可怕;或更进一步,取长舍短,即尽人力,求苟日新,日日新。赏玩就不这样单纯,因为要适应自己的感情,主观成分多了,躲不开爱憎甚至悲喜。举个最极端的例,奁具和刑具,古物中都有,前者的菱花镜,可以登大雅之案,人人,尤其男士,看见,想象其中的倩影,心爱;刑具的桎梏就不成,大概酷吏传中的人物也不会把它请入书斋和客厅吧?物有所用,就会唤起用以及用之人等等的联想。再举个诛男书呆子之心的例,他们都爱砚,尤其古砚,假设有二古砚,年代皆明末,一是史可法的,一是叶小鸾的,言明可任取其一,也许十之九取叶小鸾而舍史可法吧?本之此理,或本之此事实,古物,从赏玩的角度看,要排队,分为上上至下下九等。显然,物太多,遍举,我无此能力,读者也不会有此耐心。可以举一点点例,以一斑显示全豹。一组,如乾隆皇帝与其十一子成亲王永瑆的字,我们取后者,因为造诣较高。另一组,如杨继盛遗物与严嵩遗物,我们取前者而舍后者,因为前者为正人所有,后者为坏蛋所有。另一组,同是磨人之墨,一出于李廷珪,一出于方于鲁,我们也是取前而舍后,因为物以稀为贵。再一组,问题就复杂了,如玩物与实用物之间,宫廷物与民间物之间,取舍,有时就会左右为难,因为“钱”的价值与“德”的价值经常会分道扬镳。(www.daowen.com)

这左右为难又使我们想到太湖石。它既是玩物又是宫廷物,其挖取、运输、布置,都是小民为统治者服务,其上有小民的汗水甚至血泪。我们赏玩这类古物,守近年必须清查历史的新法,似乎就不能不透过形体的可爱,也看到小民的汗水和血泪。但这样一来,顺势类推,事情就麻烦了,由商周的青铜器起,到现在大家争着看的故宫、颐和园等等止,哪一种上面没有小民的汗水和血泪?但由怨而怒,由怒而毁的办法也不可行;又语云,要历史唯物主义,统治者既然一贯高高在上,那就只好听之任之,或行圣人之道,忠恕而已矣。但恕也应该有个分寸,所以还要分门别类。为省事,不得不由原则方面下手。原则可以有两个:一是害民不甚者,谅解,反之不谅解;二是也于民有利者,谅解,反之不谅解。举例说其一,如宫苑中立个承露盘,花钱不很多,装作没有那么回事也无妨。说其二,修长城,开运河,人民也可能分得一些安全、运输之利,虽然也费了汗水和血泪,可以怨而不怒,哀而不伤。

无论如何,怨和哀是不会泯灭的,因为事实俱在。时间不能倒流,已然的不能变为未然,这是一面。还有另一面,是记得的也难于一霎时变为忘却。于是,赏玩古物,对于统治者独占的那些,幸或不幸存于今的,求得单纯的叹观止就不那么容易了,因为,如果不忘历史,就不能不想到小民的汗水和血泪。这想到,幸而经常是力量有限,可以不在话下。极少数时候就未必然,如有那么一次,一位有所得就愿意与朋友共的某君,看了秦始皇墓的兵马俑,认为稀有,想到我,就约我去看,我谢绝了。他追问谢绝的理由,我守佛门不妄语之戒,告诉他:对于这位以李斯、赵高为左右手,焚书坑儒,想万世拥有统治权的专制暴君,我一向没有好感;此感延伸,及于兵马俑,我看见会想到,已经成为死尸的在上者仍在横行霸道,小民则在下,俯首听命,忍,忍。这景象还会使我想得更多,如人性,历史,今及其后,俟河之清,等等,因而就难免要痛心。炎汉高帝的吕后有高见,是人生短促,不宜自苦,明知会痛心,躲开也罢。这位朋友通情达理,约请撤回,还担心我这方面想得大多,会挫伤惯有的思古之幽情。我想想也是,那就奉劝自己,此后为了养生,还是随缘看看太湖石,少想秦始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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