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有不少有名之地,是历史留下的痕迹,游览的人都想看看。我住北京半个世纪有余,这样的名迹看过不少。这记不胜记。也不必记,因为自己看过,见了也就罢了;又,有不少还健在,兴趣浓的可以自己去看。用不着别人介绍,隔靴搔痒。这里记的是这样一些名迹,推想应该还存在,可是到那里去看却若有若无,如果不记,过些时候连若有若无的影子也会消亡净尽。自照相技术发明以来,许多人为留影尽大力,花大钱,我这算是效颦,为已经成为模胡的影子留个亲历的影。
李凤墓
明朝有个最荒唐的皇帝朱厚照,年号正德,传说他到宣化(一说是大同)去游玩,由酒家抢个姑娘名李凤。回京路上过居庸关,李凤看见关口石雕的天王像,吓病了。不久死去,埋在关西,这就成为北京附近的一处名胜。1935年北平市官修《旧都文物略》中两次提到这个墓,想来不是想象之词。是1960年9月,秋风未起、柿叶将红的时候,我同北京大学教育系毕业的同学王君等三四个人游居庸关。看完关门洞的石刻,登其上云台眺望之余,兴犹未尽,忽然想起李凤。于是西行去找,不见,问人,不知。想再扩大寻找范围,因为时间不够,只得作罢。
温 泉
温泉是北京西郊一个有名的地方,由颐和园北,沿山岭之阴西行,约摸三四十里就是。地名温泉村,有温泉,并有温泉女子中学。我昔年到过汤山温泉,在北京以北略东五十里,原来曾作行宫。风景好,有浴池,可以洗澡。听说西山温泉也可以洗澡,这且不管,总之因为是京郊胜地,近邻,老死不相往来终归是遗憾,于是在七十年代中期去了一趟。到了,遍寻不见。直到村西,遇见本村一位老农民,问他,才知道在近东口路北那个单位之内,那单位的前身就是温泉女子中学。他说:“进去看恐怕不成了;也不必进去看,因为泉水近几年已经没有了。”我只好兴不尽而返。东行。过门停一会,伫望,难免想到昔年,“这样快就过去了!”
出入贤良门
这是圆明园的正门,坐北向南,进去是正大光明殿。七十年代我移居西郊,住在旧燕园内朗润园的东部。对照地图,是在万春园大宫门之西,正觉寺之东,略南几十步。万春园大宫门已经不见;正觉寺还在,虽然已经变为工厂,门内的红墙却依然故我。由我的住处西行,经过镜春园和蔚秀园,再西是承泽园。蔚秀园和承泽园之间还有石路的残迹,这是当年由宫中通往圆明园的御路,推想直北应该是出入贤良门,可是辨认,却一点痕迹也找不到。我常常从这一带过,走现代化的沥青路,南望,已经布满五六层的宿舍楼,北望,一片荒凉中挺立着两棵古白杨,上面有不少乌鸦巢,不禁有沧海桑田之感。
刚丙庙
庚辰本《石头记》第四十三回:“因听些野史小说,便信了真。”脂批:
近闻刚丙庙又有三教庵以如来为尊,太上为次,先师为末,真杀有余辜,所谓此书救世之溺不假。(www.daowen.com)
不记得听谁说,刚丙庙在北京西郊海淀。我住在海淀镇之北,东行是成府村(清朝旧志写陈府,现在简称成府)。村中只有一个家庭理发馆,馆主姓萨,苗族人,六十多岁,很纯厚,我同他熟。一次,偶尔想起刚丙庙,问他,他说在成府以东,地名东大地,现在的燕东园南墙外,已经成为北京大学制药厂。他还说,他小时候常到庙里去玩,有三层大殿,刚丙的塑像很威武,孩子们都叫他刚丙老爷。碰巧我的邻人有在制药厂工作的,问她,说没见有什么庙,想来是近三四十年由残破而毁灭了。脂批在乾隆中年,批的人也许到过这个庙?那么,《红楼梦》的作者呢?这使我们不能不发思古之幽情。又,关于刚丙是何如人,我像是在什么书上见过,可是师丹善忘,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一次问周汝昌先生,他说是明朝的好太监,名刚炳。如果真是这样,这庙的寿命可说是太长了。
满井
这是北京城东北三四里的一处名胜,在青年中也很知名,因为进了中学语文课本。那是明朝晚期公安派大家袁宏道写的《满井游记》,内容美而热闹,还可想见三四百年前那里春日的风光。《旧都文物略》介绍名迹部分也收它,虽然说“康乾时宴游极盛,今则破甃秋倾,横临官道,白沙夕起,远接荒村”,却印了它的照片。是个有砌石围着的方形小池塘,即所谓“井”,其中有水,即所谓“满”;背景是不很大的树若干株,再远是僧骨塔三座。七十年代前期,我有闲,补游应游而未游的胜地,出安定门,过和平里再东行二三里,问人,在大道以北找到这个地方。往北不远偏西有个小村,与“接荒村”相合。可是找不到僧骨塔。水池也没有。等一会,来了回村的人,问他,他说:“你眼前堆玉米秸那地方就是,已经几年没水了。”我绕着走一圈,不过一丈多见方,四周还有残余的矮栏。回来的路上我想,“废物利用”中似乎也有学问,比如这个地方,即使水已干涸,如果打扫干净,旁边立牌写个介绍,让过往的人知道这就是几百年来的胜地“满井”,总比堆放玉米秸好得多吧?
虾菜亭
此亭在后海,清人的风土书常提到。我住后海北岸多年,不见此亭,总想知道它生前的安身之地。问鼓楼东得利复兴书铺的张髡老人,才知道在我的门前往西不远的水中,若干年前还在。张髡是曾见义和团攻东交民巷使馆的人物,至于年轻人,那就连虾菜亭的名字也不知道了。
马神庙
马神庙是景山山头直向东看的一条街,清中期是公主府的所在地,末期是京师大学堂的所在地。1912年之后,政体改革,万象更新,学堂改为学校,街道也要名正言顺,改为景山东街。其实马神庙也是名正言顺,因为确是曾有马神庙。并且,老北京是惯于不维新的,如不称朝阳门而称齐化门。景山东街准此,在我上学时期,你走远了,想雇车回来,问你到哪里,你要说马神庙,如果说景山东街,他也许不知道。多少年来,我总想看看这马神之庙,可是街头没有。查《北平庙宇通检》,说在“景山街东口”,可是又说:“庙基旧在街之稍北,清乾隆二十年移建于此。今并入北京大学。”这两种说法是矛盾的,因为北京大学在街的西部,不在东部。又,北京大学的地址是旧公主府,说公主府里有马神庙是荒唐的。看来应该在东部,但街头不见,总是早就破灭了。现在,路上奔跑的是汽车,马神下台不足怪;只是出入马神庙几十年而没见过马神庙,总不免自视缺然。
末尾,由景山和马神庙联想到我昔日见过、现已消亡的两处,也可算作名迹吧。一处是“煤山(景山)老槐”,在山的东南角,传说是明朝崇祯皇帝吊死的地方(有异说)。记得最初看见,树干还挂着铁链,这表示它有罪,旁有石碑,上书“明思宗殉国处”,是1930年立的。这是“刑不上大夫”封建思想的扩张,很可笑。但它总是旧迹,听说现在都没有了。另一处是“未名社”,编《未名丛刊》的地方,在北京大学之东路北一个小门内,记得我还在那里买过廉价书。关于未名社,现在知道的人不多了,它是“五四”之后介绍外国文学作品的重要编辑出版组织,出版书籍不少,如鲁迅先生译的《小约翰》和《出了象牙之塔》就是那里出版的。近年来这条街变化也大,加以自己记忆力差,路过,想找,就再也辨认不清了。说到社,还有一处可以附带说说,是印《古史辨》等书的“朴社”,后改“景山书社”,现在房屋依旧,在街中间路南,改为食品店。《古史辨》是不能从那里买到了,但可以买到蛋糕和苹果,更实惠,当然也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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