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珍,字伯儒,也写博如,号铁梅,清朝末年旗下人。约生于同治年间,活到公元1940年左右,论身分是东陵侯一流人物。但拙于理财,孤高怪僻,晚年闭户,以书画自娱,右臂病痹,改用左手,又像是高南阜一流人物。
1930年以后我住在北京,喜欢杂览讲北京掌故的书,买到富察敦崇所著《燕京岁时记》的初刻本,前有光绪二十五年润芳澍田氏的序,是用三分见方的隶书写的,笔画挺拔清润,风格近于朱竹垞而略厚重,序后三行字写明是“花翎四品衔兵部员外郎姻小弟庆珍博如拜书”。就是这位富察敦崇,也是旗下人,第二年庚子亲眼看见八国联军侵占北京,写了《都门纪变三十首绝句》(平声三十韵每韵一首),也刻成书,信史而寓黍离之痛。我出于爱屋及乌的心情,颇想知道庆珍是何如人;可惜他不是什么显赫人物,日久不得也就忘了。
过了几年,因为搜罗残旧书,结识鼓楼东路北得利复兴旧书铺的主人张髡。他也是个奇人,长身挺背,谦和而古板,说是有点堂吉诃德之风虽然未免夸大,但总是具体而微。他记性好,健谈,喜欢说清末的见闻,如义和团攻翰林院一带,豪举而有如儿戏的情况,现在想起来还如在目前。关于古板,有一件事也值得提一下。书铺内外两间,外大,列架摆书,架上大书“言不二价”;内小,方桌靠墙,左右二椅,左是记账之地。按旧礼,左座为上,客人来怎么办呢?于是在右椅背上贴红纸,大书“上座”二字,以示不得已的变通。有一次,我坐在“上座”,不知怎么谈到庆珍,才知道他们原来是旧交。他说:“这个人怪得很,儿女情况都不坏,却自租三间房,单独过日子。不大同生人交往,但是您去,我保证他一定欢迎。不久前还来小楼杨(茶馆,在什刹海东北岸)那里喝茶。现在更老了,不能出来;右手麻痹,用左手写字,更有滋味。”说着给我一张他的名片,上印“北平书贾(小字)张髡(大字)”,并告诉内城西北部庆珍的住址。(www.daowen.com)
我当然愿意访问这位像苏东坡所说“折足铛中罨糙米饭吃”的怪人,可是不知为什么竟拖下来,不幸不久他就作古了。这之后,看到崇彝著的《道咸以来朝野杂记》,上面提到他:“(嵩昆)其子庆珍,今尚在,年七十余,曾官东陵员外郎,老而贫矣。性嗜酒,官东陵时尝醉后卧道,陵工诸官嘲之曰:‘铁梅先生卧车辙。’同人多厌之。予屡戒之,不听。”又偶然机会,从小市地摊买到他的书画作品,字仍是隶书,比序文的更厚重,可入能品;画为“填海图”,直立的玲珑剔透大石一块,朴而雅;印章古拙近于颓唐,神似高南阜自治印章“南阜旧人”的韵味,想来也是自刻。这一点点手泽使我常常想到他的为人,可是竟交臂失之。俗语说,今天的事不要留到明天做。我也深信此理,可惜知之而不能行,每一念及,不禁为之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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