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经济全球化趋势的加剧及海外移民人数的逐年增多,在我国的广大侨乡逐渐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儿童群体。他们的父母至少一方在国外工作,自己却种种原因作为侨眷留守国内生活,被称为“洋留守儿童”或“跨国留守儿童”“侨乡留守儿童”“卫星儿童”等。从类型上看,他们有的出生在国外,后被送回国内生活,拥有外国国籍,有的是父母在其幼年时出国,依旧是中国籍。针对这一群体,目前并无一个精确的人口统计,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移民海外,洋留守儿童的数量近年来一直处于急速增长的状态。以福建省福州市为例,据不完全统计,仅外国籍留守儿童就超过2万人。
与当下广受关注的农民工留守儿童相比,洋留守儿童具有一定的自身独特性。首先,他们受到的时空撕裂更为严重,与父母分离的时间更早、更长,空间距离也拉得更远,而且还受到很多行政障碍的限制,导致家庭教育主体长期缺席,思想和情感培养都处于“真空状态”。其次,他们与父母分处在政治制度和社会文化存在巨大差异的不同国家之中,甚至有些儿童还是在国外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小学教育才回到我国,身上存在着明显的中外文化张力。在此背景下,洋留守儿童实际上已经发展成为一个新的“处境不利”的边缘群体。在当地人眼里和媒体报道中,洋留守儿童都以“问题儿童”的身份出现,是“社会不好管、学校管不好、家长管不了”的“三不管”孩子。尤其是青少年,他们正处于人格形成的关键时期,极易受到家庭结构变化及周遭外部环境的负面影响,心理、行为问题表现得更为突出。洋留守儿童就像是一面棱镜,可以折射出侨乡跨国家庭关系、学校教育、社区文化以及地方侨务管理等诸多方面的问题。因此,对这一群体进行深入的实地考察与研究,无疑兼具学术与现实意义。
洋留守儿童作为一个独特的社会群体,在他们完成基本社会化并开始进入我国社会乃至国外生活时,对现实社会的适应状况如何?或者说,他们能否很好地作为一名社会成员顺利地进入和参与到相应的现实社会生活中去?为了解答上述问题,笔者选取了“洋”留守儿童相对集中的福建省三明市明溪县沙溪乡作为田野调查点。明溪县市新兴的内陆侨乡是福建著名的“旅欧第一县”。明溪人到欧洲务工经商谋生始于1989年。1989年,28岁的明溪人胡志明通过在东欧的浙江亲戚申请到意大利“淘金”,其后明溪县涌起了经久不息的“出国潮”。出国的人潮中有工人、农民,也有干部、教师、医生及待业青年。他们依托人缘、血缘、地缘,以传帮带的方式,通过旅游、探亲、定居、访友、商务考察等途径跨出国门。截至目前,全县已办理出国护照49 000余本,实际在外13 600多人,老归侨41人,侨眷5万人,出国人员约占全县人口12万的11.3%。他们主要分布在欧洲、美洲、亚洲、非洲、大洋洲等五大洲的56个国家和地区,其中85%的人集中在欧洲的匈牙利、意大利等国。由于明溪人出国始于改革开放后,主要在欧洲的华侨华人经营的餐厅、服装厂和眼镜厂打工,工作时间长、任务重,再加之其中大部分人采取非常规移民方式到欧洲,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拿到合法身份。受到经济实力、时间精力和移民身份的限制,明溪出国人员不得不将子女留在国内,交由老人或其他亲友代为抚育。因此,明溪县跨国留守儿童数量多,成长过程中面临着复杂的教育和社会化问题。
沙溪乡是典型的侨乡,全乡共有1879户6644人,实际出国人数为2421人,约占全乡总人口的35.7%。不少孩子在国外出生,拿到合法居留身份,被父母送回沙溪让亲人、朋友们代为照顾。2000年,沙溪乡率先提出了针对出国人员子女的“二代教育工程”,在沙溪中心小学试点,开展教师对“留守孩”学生“一帮一”结对帮教育。在沙溪中心小学共有12个教学班,学生总数183人,留守儿童83人,其中洋留守儿童54人,占全校总人数的29.5%,是明溪县“洋”留守儿童最多的一所学校。沙溪乡的另一所小学梓口坊小学设6个教学班,在校学生共69名。校园内还有一所附属幼儿园,在校幼儿48名。其中,小学有留守儿童42人,占在校生60.9%,留守幼儿28人,占在园幼儿的58.3%。在实地调研基础上,笔者将从以下几个方面对沙溪的跨国留守儿童问题展开探讨。
(一)跨国留守儿童社会化发展的影响因素
在这一方面,已有研究多将重点放在家庭层面,主要分析亲子关系的跨国分离和隔代养护对跨国留守儿童社会化所造成的影响。本研究在继续保留基本的家庭因素的基础上,增加了社区文化、学校教育、同辈群体和大众传媒等外部因素,探讨它们在跨国留守儿童社会化过程中的作用与影响。在沙溪,亲子关系的跨国分离造成子女与父母在情感上的疏离感。由于父母出国务工,孩子们大多交由祖辈照顾,或寄养在同胞兄妹家中,父母每月寄1000—3000元的生活费回家,对子女的行为品德、学业成绩、心理健康等方面知之甚少,无力管教。尽管如今通信科技发达,很多华侨可以通过微信语音和视频功能和孩子沟通,但由于父母在子女成长过程中长期“缺席”,导致孩子们不愿与其有深入的沟通交流。如沙溪中心小学四年级学生张卓琳,父母均在意大利,出生满6个月时被父母送回沙溪村,寄养在姑姑家里。她就告诉笔者,自己不太愿意接母亲的视频电话,第一是觉得没话可讲,第二父母打电话过来多半都是询问作业,或者批评自己,久而久之就对与父母通话产生抵触情绪。这部分儿童正处于成长教育的关键时期,却无法享受到父母在思想认识及价值观念上的引导和帮助,成长中缺少了父母情感上的关注和呵护,多生活在放任自流和情感教育缺失的环境中。(www.daowen.com)
对父母而言,没能陪伴在子女身边所带来的内疚感使其平日也不忍苛责孩子,尤其会在物质上尽量满足孩子。与沙溪村其他同龄人相比,跨国留守孩子的日常穿戴较好,物质生活比较优越,普遍拥有手机、平板电脑等高档电子设备,容易造成其他孩子的攀比心理。正如读小学三年级的蔡天华小朋友所说:“我需要什么就会给我妈打视频电话,然后她很快就在网上买了给我寄回来。”这些孩子们有了手机和平板电脑,比其他同龄孩子有更多机会接触网络和外面的信息。笔者在与张卓琳及同伴交流的过程中发现,她们都有玩“抖音”的习惯,网络用语信手拈来,深谙社会潮流。此外,不少华侨会趁暑假回国陪伴孩子,由于华侨经济条件较好,又对孩子有愧疚之心,因而大多在暑假带孩子出去旅游和参加夏令营。而这些少儿活动是沙溪很多普通家庭负担不起的。从本研究的结果来看,沙溪跨国留守儿童不是心理健康水平差的“候鸟”,反而具有“贵族”心态。
(二)跨国留守儿童的教育表现
当一对父母决定迁移时,背后最大的推动因素往往是给留守在家的孩子提供更好的教育机会。尤其随着海外移民父母自身的教育水平越来越高,子女教育更成为他们关注的重中之重。然而,跨国留守儿童的实际教育情况是否真如移民父母之愿?他们当中继续接受学校教育的比例是多少?学校表现又是怎样的?
跨国留守儿童多由祖辈照顾,祖辈大多数文化水平不高,年纪大精力不足,对孩子学习的要求不高,即使希望监督好孩子的学习也有心无力。沙溪中心小学李校长与优秀教师鞠琴访谈中都提到有的监护人会询问孩子的作业,但是因为自己看不懂,所以孩子习惯地随便糊弄一下就过去了。由于缺乏到位的家庭监管和教导,跨国留守儿童的学习动力和学习自我调节发展水平要比其他儿童差,难以形成良好的学习习惯。例如,梓口坊小学三年级的杜依环,父母一年才回来一次,与其缺乏沟通和交流;他的性格比较内向,安静、胆小,平时话比较少,平时在学习上遇到困难时只能留到课堂上,在家里学习缺少监督。
跨国留守儿童还存在学习目标不明确的问题。大多数孩子受到家庭和周围环境的影响,认为自己就算学习成绩不好也没关系,可以像父母或亲戚一样出国打拼,过上富裕的生活,因而学习动力不足,认为读书无用。如果孩子们整天想着“读不了书就当归侨暴发户”,那么他就无法明白学习的重要性,学习成绩自然就无法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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