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以来,吐蕃部落遍布河陇各地,在东起陇山之首,西至阳关以西,均有其部落族帐居住。据《邵氏闻见录》卷13记载:“土蕃在唐最盛,至本朝始衰。今河湟、邈川(今青海乐都县)、青唐(今青海西宁市)、洮(今甘肃临潭县)、岷(今甘肃岷县),以至阶(今甘肃武都市)、利、文(今甘肃文县)、政、绵州、威、茂、黎、雅州夷人,皆其遗种也。独唃厮啰一族最盛,虽西夏亦畏之。朝廷封西平王,用为藩翰。陕西州县特置驿,谓之唃家位,岁贡奉不绝。”[3]宋朝初年,吐蕃诸部主要分布在秦、凤、泾、原、仪、渭、兰、熙、河、洮、岷、叠、宕、阶、成、文、湟、鄯、廓等州以及德顺军、通远军、积石军乃至凉州、河西地区。当时,今青海全部、甘肃大部和陕西一部为吐蕃聚居或蕃汉杂居地区,其中河西地区是蕃、汉、回鹘杂居之地;洮河、大夏河及青海湟水流域是蕃族聚居区;陕北银、夏、绥、宥、静五州为党项平夏部之地,而在麟(今陕西神木县)、府(今陕西府谷县)、丰(今陕西府谷县北)、灵各州也有党项散居。
11世纪初,散居在湟水流域及熙、河地区的吐蕃人逐渐形成了以宗哥(今青海平安区)李立遵、邈川(即湟州,今青海乐都区)温逋奇和河州耸昌厮均为首的地方部落集团,他们招抚族人,各自为政,互相攻伐。
1014年(大中祥符七年),唃厮啰迁王城于宗哥,并以李立遵为论逋(即宰相)。李立遵“持权自任”“凌轹边部”[6],不得民心。不久,唃厮啰摆脱李立遵的控制,率部前往邈川,投靠温逋奇,并以温逋奇为论逋。1032年(明道元年),宋廷授唃厮啰为宁远大将军、爱州团练使,授温逋奇为归化将军。后来,温逋奇发动政变,阴谋取代唃厮啰,但结果事败被杀。1034年(景祐元年),唃厮啰迁都青唐城。
唃厮啰迁居青唐后,一面利用地利之便发展商业经济,另一面则积极扩充势力。《东都事略》卷129《附录七》“西蕃”条载:“元昊取西凉府,而唃厮啰并厮铎督之众十余万,回纥亦以数万归焉,其势遂强于诸羌。”由于凉州六谷蕃部、甘州回鹘之遗民争相逃到青唐,故唃厮啰势力迅速壮大。为了稳定和巩固政权,防止异己势力再度反叛,唃厮啰亲自镇守青唐城,而以其妻乔氏率部守历精城(今青海西宁市西多巴镇)。当时,唃厮啰政权辖区以河湟流域为中心,东至秦州,北临西夏,西逾青海,南界蛮夷,大致包括宋代的湟、鄯、廓、熙、河、洮、岷、迭、岩州等地。
北宋初期,宋代统治者在“华夷秩序”传统观念的影响下,尤为重视域外国家或地区的朝贡。当时,西北地区各少数民族及中亚、西亚等地国家或政权与宋朝的贸易往来,并没有因为政治分裂和军事对峙而有所影响,相反,不论是在和平年代还是在战争岁月,均通过各种途经开展经济、文化交流。在宋朝统治者的积极招徕和鼓励下,大食、于阗、回鹘、喀喇汗朝等国贡使、商人络绎于途,以乳香为主的香药朝贡贸易获得较快发展。唃厮啰通过贡赐贸易、榷场贸易和中转贸易,既获得了大量紧缺物资,增强了自身经济实力,同时又为西域及中、西亚商贾到内地贸易提供了便利,促进了中西商品流通,有利于国际经济的交流和发展。
从1011年(大中祥符四年)起,宗哥族开始护送甘州、西域使节入宋。唃厮啰政权建立后,首先保护甘州回鹘贡使经河湟地区入宋,接着又恢复了在4~5世纪繁盛一时的吐谷浑路。据《宋史·回鹘传》记载:“先是,甘州数与夏州接战,夜落纥贡奉多为夏州钞夺。及宗哥族感悦朝廷恩化,乃遣人援送其使,故频年得至京师。”[7]宗哥族在援送甘州使节入宋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1012年(大中祥符五年),唃厮啰欲娶甘州可汗女为妻,因无聘礼,遭到拒绝。于是,唃厮啰封闭青海道,双方断绝往来。到甘州回鹘可汗夜落隔归化时,为疏通青海道,遂与唃厮啰联姻。俟后,甘州回鹘大多经由青海道前往宋朝。1015年(大中祥符八年),甘州回鹘请求宋廷抚慰宗哥族,并将宗哥路(即青海道)开辟为贡奉路。同年九月,宋朝为打通河西和西域诸国到宋的朝贡路线,派曹玮经营秦州。
西夏攻占凉州后,河西地区战乱不休,道路不通。1019年(天禧三年),大食国遣使蒲麻勿陁婆离、副使蒲加心等,“繇沙州,涉夏国,抵秦州”入贡。宋廷恐被西夏抄掠,“乃诏自今取海路繇广州至京师”[8]。翌年三月,宋朝打通了从秦州至河州、青海而达西域的通道。此路由罗布泊东南入柴达木盆地,沿青海湖北岸东行,到达西宁,再循湟水谷地到陇南,经关中平原达开封。同时,从柴达木盆地南缘经松潘地区,东入四川盆地,沿长江可达我国东南一带。此后,宋廷诏令“西凉府、回鹘自今贡奉并由秦州路”[9]。1023年(天圣元年),“入内内侍省副都知周文质言:‘沙州大食国进奉到阙。体问大食国人使,自泛海至广州。令取沙州路入贡,经历赵德明地分,至渭州。伏虑今后只于此路出入。喻使人今后只自广州路入贡,更不得于西番出入,仍乞向西州军不得放过。’从之”[10]。从中可以看出,在天圣元年前,大食使者还可从河西沙州经党项地界,东到汴京,向宋廷朝贡。但是,北宋政府为了保护使者、商旅的安全,遏制西夏势力的发展,禁止大食使者、商旅经过西夏境内。自宋仁宗下诏后,阿拉伯等中亚、西亚贡使多经海路来华,但陆路交通并未完全断绝。1036年(景祐三年),天竺僧人就曾经大食入宋。《西夏纪》载:“天竺入贡,东行经六月至大食国,又二月至西州(今新疆吐鲁番东南),又一二月至夏州。”[11]1042年(庆历二年)五月二十二日,“唃厮啰贡马、乳香、硇沙、银枪、铁甲、铜印、银装交椅”[12]。1050年(皇祐二年)十二月十五日,唃厮啰遣使贡献方物。[13]1059年(嘉祐四年)十二月七日,唃厮啰再次遣使贡方物。唃厮啰与宋朝的朝贡贸易非常频繁。
北宋时期,在以乳香为主的香药朝贡贸易中,陆上丝绸之路涌现出一批繁荣的香药中转贸易市场。青唐城不仅是唃厮啰政权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同时也是一座国际性的商业贸易市场,各地商贾云集。李远在《青唐录》中记述了当时青唐城的城市布局和商贾情况:
(青唐城)城枕湟水之南,广二十里,傍开大门,中有隔城,以门通之,为东西二城。伪主居西城门,设谯楼二重,谯楼后设中门,复设仪门。门之东契丹公主所居;楼西为绝级,西夏公主所居也。过仪门北二百余步为大殿,楹栋皆绘。王殿基高八九尺,去座丈余矣。……傍设金冶佛像,高数十尺,饰以真珠,覆以羽盖。……西城无虑数千家,东城惟陷羌人及陷羌人之子孙,夏国降羌,于阗回纥贾贩之人数百家居之。城西有青唐水,注宗河。东西平原建佛祠,广五六里,缭以周垣,屋至千余楹。为大像,以黄金涂其身,又为浮屠十二级以护之。阿里骨敛民作是像,民始离心。[14]
当时,在青唐城中聚居有于阗、龟兹、回鹘、西夏诸国的伪公主、商贾、使人等,而“城中之屋舍居半”为僧舍。《宋史·吐蕃传》云:“厮啰居鄯州(即青唐城),西有临谷城(即历精城)通青海,高昌诸国商人皆趋鄯州贸卖,以故富强。”[15]临谷城、历精城、林金城均为同名异写,即今西宁市西多巴镇。《青唐录》还云:
自青唐而行四十里,至林金城,城去青海,善马三日可到。……海西北皆平衍无垄断。其人遂善薮草以牧,以射猎为生,多不粒食。北至有铁堠,高丈余,羌云:“此以识界”。自铁堠西皆黄沙无人居,西行逾两月,即入回纥、于阗界。[16]
甘州是河西走廊第二大镇,也是一个回鹘、吐蕃、汉族等多民族杂居之地。河湟路西行至西宁后,由西宁西北上,从扁都口越祁连山可到甘州。西夏攻占凉州后,甘州回鹘使节只能从甘州越扁都口,经河湟路至宋。甘州回鹘是西北地区从事贸易活动最为活跃的民族之一。当时,不仅从西域方面来的玉石、香药及各类宝货等集中在甘州,而且回鹘商人还从四面八方带来各种货物和金银。《续资治通鉴长编》卷68云:“时京城金银价贵,上以问权三司使丁谓,谓言为西戎回鹘所市入蕃。”[17]回鹘购入内地金银后又将其带入吐蕃地区贸易,故造成北宋京城金价昂贵。从上也可以看出,回鹘及西域诸国通过吐蕃的贸易量是巨大的。尽管我们无法算出大食、喀喇汗朝、于阗等国家和地区对蕃贸易当中的份额,但其比例肯定不低。
1065年(治平二年)冬,唃厮啰卒后,其子董毡、瞎毡、磨毡角与安康君李氏分领青唐、邈川、洮、河部众。《宋史·吐蕃传》记载:“厮啰地既分,董毡最强,独有河北之地,其国大抵吐蕃遗俗也。怀恩惠,重财货,无正朔。市易用五谷、乳香、硇沙、罽毯、马牛以代钱帛。”[18]唃厮啰的商品经济并不发达,交换大多采用以物易物的方式。据估计,农牧产品是唃厮啰自己所产,但乳香、硇沙不产于河湟地区,而来自于塔里木盆地以西。董毡在位时期,唃厮啰与宋朝的关系一直比较密切,“元昊之乱,仁宗赖其牵制。梁氏之篡,神宗藉其征讨,世效忠力,非诸蕃之比”[19]。董毡对西夏的牵制,减少了西夏对宋朝西北边境的侵扰,有利于宋朝西北边境地区的稳定。后来,“河州、武胜军诸族寖骄,闭于阗诸国朝贡道,击夺般次”[20]。宋廷诏边将问罪,董毡遣使奉贡入谢。
西域诸国地处丝绸之路要道。当时,高昌回鹘王国、于阗王国和喀喇汗王朝都积极与宋朝、辽朝建立政治和经济贸易联系,把维持丝路东段道路的畅通当作对外政策的重要任务,尤其是喀喇汗王朝在11世纪初归并于阗以后,疏通了丝路南道去河西地区和北宋的通道,并与辽朝保持着频繁的贸易往来。
从1063年(嘉祐八年)起,于阗商人执西域诸国向宋朝贡贸易之牛耳。随着喀喇汗朝与于阗间“百年战争”的结束和于阗的伊斯兰化,大量喀喇汗朝和于阗的穆斯林商人,到青唐城或通过青海道到宋朝进行贸易。据《宋史》记载,从1009年(大中祥符二年)至1063年(嘉祐八年)的54年间,仅有1025年(天圣三年)“于阗来贡”[21];但是,从1063年直到北宋灭亡,于阗则频繁遣使入贡,有时甚至一岁两次。《宋史·于阗传》云:
于阗国,自汉至唐,皆入贡中国,安、史之乱,绝不复至。……熙宁以来,远不愈一二岁,近则岁再至。所贡珠玉、珊瑚、翡翠、象牙、乳香、木香、琥珀、花蕊布、硇砂、龙盐、西锦、玉鞦辔马、腽肭脐、金星石、水银、安息鸡舌香,有所持无表章,每赐以晕锦旋襕衣、金带、器币,宰相则盤毬云锦夹襕。[22]
在于阗、回鹘向宋朝的贡物中,大多并非当地物产,至少乳香、安息香、鸡舌香、木香、阿魏、龙涎香、腽肭脐、西锦、珊瑚、琥珀等明显系中亚、西亚和南亚诸国所产。
唃厮啰向宋朝的贡物主要有马匹、牦牛、犏牛、虎皮、豹皮、水獭皮、蕃呢、茸褐、羊毛、羚羊角、麝香、藏红花、木香、藏药、珍珠、乳香、象牙、玉石等。这些物品有的是本地土特产品,有的则是与西域诸国商人交换所得。西域各国商人从唃厮啰处易得中原的丝绸、茶叶等商品。在丝绸之路贸易兴盛之际,西北民族贸易充当着国际居间转手贸易的中介环节,而当丝路国际贸易衰落或中断时,它又发挥着补充东西方商品交换的作用。
熙河之役前,宋与吐蕃的贸易中心在秦州,但北宋政府已有将贸易机构转入吐蕃腹地的设想。《旧五代史·王思同传》载:“秦州与吐蕃接境,蕃部多违法度。臣设法招怀,沿边置寨四十余所,控其要害。每蕃人互市,饮食之界上,令纳器械。”[23]宋初,秦州的夕阳镇、渭河之北为吐蕃诸部居地,被称为北秦州,部族繁多,居民有数十万之众。宋真宗时,宋朝的西北疆域又受到西夏的蚕食,秦州再次被瓜分,“西狄既剖分为二,其右乃西戎之东偏,为夏贼之境,其左乃西戎之西偏,秦、泾、仪、渭之西北诸戎是也”[24]。1038年(宝元元年),西夏建国后,北宋原秦凤路、六盘山以北地区皆为西夏所有,而北宋的势力范围局限于陇山、六盘山以东以南地区。宋仁宗康定年间,秦州一度成为唃厮啰和西域诸国商人的歇息之地,也是蕃货集散的主要场所。1042年(庆历二年)二月,宋仁宗诏秦州“自今唃厮啰及外国进奉人并约定人数,令赴阙。其所进方物,以本城军士传送之,勿令自雇傭人”[25]。此诏书明确规定,唃厮啰和西域各国贡使必须在秦州接受检验,并约定赴京人数,其贡品由秦州派差役转运,朝贡使团不得擅自雇佣人力。北宋政府还曾诏令,在秦州西永宁寨建官屋50间,给唃厮啰收贮财物,但后因韩琦反对没有实施。
1072年(熙宁五年)三月,王韶曾言:“沿边州郡,惟秦凤一路与西蕃诸国连接,蕃中货物四流,而归于我者,岁不知几百千万,而商旅之利尽归民间。欲于本路置市易司,借官钱为本,稍笼商贾之利,即一岁之入,亦不下一二十万贯。”[26]熙、河、秦州一带蕃商云集,民族民间贸易非常兴盛。由于北宋政府对香药实行禁榷制度,大批滞留在熙、河、秦州一带的大食和西域诸国商人只能在当地与蕃、汉人民进行交易。这些禁榷物品除少部分被当地寺院、贵族富室等作为香料和药材消耗外,大部分最终通过朝贡或走私等渠道流入内地。对北宋政府来说,这一方面造成税收损失,另一方面则扰乱了市场秩序。1073年(熙宁六年)三月,宋廷诏提点秦凤等路刑狱张穆之与熙州官吏制定市易条约。同年六月,宋廷徙秦州茶场于熙州,以便新附诸羌市易。七月,又置河州折博务,令制置解盐司仿熙州东、南、西盐交引,召商旅入中。八月,宋军先后占领熙、河、洮、岷、叠、宕六州。宋朝与唃厮啰的关系开始恶化。唃厮啰首领董毡一面派大将鬼章率部东入熙、河,抗击宋军;一面努力争取外援,与西夏解仇结好。王韶既定熙、河,其“首领青宜结鬼章寇河州踏白城,景思立死焉。帝命边臣招来之”。宋朝看到董毡与西夏结好,对自己不利,便不得不作出让步,希望与董毡改善关系。董毡再三权衡利弊,与宋重归于好。1075年(熙宁八年)二月,宋朝在秦州、永兴军、凤翔府诸地置市易司,各司例召牙人,招徕商旅。1077年(熙宁十年)十一月,宋廷以西蕃邈川首领董毡、都首领青宜结鬼章为廓州刺史、阿里骨为松州刺史。同年十二月十二日,“西蕃邈川首领董毡进珍珠、乳香、象牙、玉石、马。诏依例估价,特回赐银、綵及添赐钱,仍赐对衣、金腰带、银器、衣着、茶等,仍加功臣、食邑,移镇”[27]。北宋在熙、河地区置州军、动甲兵、开营田、擅山泽、专障管,对吐蕃诸部恩威并举。
自熙河开边后,熙州成为西北诸族贡使进入宋朝的门户,同时也是西域各国商人荟集之地。1078年(元丰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宋神宗诏令:(www.daowen.com)
熙河路经略司指挥熙州,自今于阗国入贡,唯赏〔赍〕国王表及方物,听赴阙,毋过五十人,驴马头口准此。余勿解发,止令熙州、秦州安泊,差人主管买卖。婉顺开谕,除乳香以无用不许进奉及挟带上京并诸处货易外,其余物并依常进贡博买。[28]
1079年(元丰二年)十月十三日,“熙河路经略司言:‘于阗国来贡方物而无国主表章,法不当纳,已谕使去。’诏如坚欲贡,可听之”[29]。宋廷严格限制于阗国朝贡人数,禁止乳香进京及在内地买卖。于阗贡使只能在熙州、秦州等蕃部地区与诸族商贩进行交易。1080年(元丰三年)十月,“熙州奏:‘于阗国进奉船〔般〕次至南川寨,称有乳香、杂物等十万余斤,以有违朝旨,末敢发。’诏乳香并约回”[30]。南川寨位于熙州以南20里处。于阗与宋朝的这次乳香贸易未能成功,其进奉使只能在熙州地区与其他商人进行交易。据张舜民《画墁集补遗》卷3《墓志铭·游公墓志铭》载:“西破洮州后,如于阗、大食、拂菻、邈黎等贡奉般次,道常不绝。朝庭惮于供赍,抑留于熙河,限二岁一进。”唃厮啰与大食及西域诸国间存在着广泛的贸易联系,但是,这种贸易只是西域诸国与宋朝间以贡赐贸易为主的丝路贸易中的一环。寄住在青唐城、熙州和秦州等蕃部地区的西域诸国贡使、商人,他们所从事的主要是各种奢侈品的过境贸易,除了对吐蕃所产麝香、药材等土特产品外,对其畜牧业产品的兴趣不大。同样,吐蕃诸部除了寺院、贵族之外,对西域商人所带来的玉石、珠宝、香药等奢侈品的需求也是有限的。但是,从民族经济学的角度言之,寄住在吐蕃地区的西域商贾需要住所、食物和衣物,甚至需要人力、马匹,以转运货物。此外,宋朝的限贡政策又迫使西域各国商人不得不为自己的货物找到买家,这些都为吐蕃诸部与西域诸国商人间的商品交换提供了可能。
在陆上丝绸之路以香药为主的朝贡贸易中,于阗和回鹘商队无疑担当了主要角色。当时,西域诸国派出的所谓贡使,实际上大部分是于阗和回鹘商人,正因为许多于阗商人打着官方旗号,不断前来进行乳香等朝贡贸易,宋神宗才诏令唯赍国王表及方物的贡使方可赴阙,并限制赴阙贡使人数。在敦煌出土的伯希和回鹘文书中,也反映了当时于阗、回鹘商人在陆上丝绸之路香药贸易中的活跃程度。如P.3046号文书背面有商业文书,言及麝香、绢、银器、毛织物等商品,估计为10~11世纪前半期的文书。[31]
北宋在开发熙、河、兰、会等州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许多新的贸易点,其中既有以州军治所为中心的大的商品物资集散地,也有在诸多堡寨、镇中进行的小规模的民间贸易,呈现出边区贸易所具有的显著特色。市场上流通的有军需物品、各地区各民族的土特产品和各种奢侈品。北宋政府多在一些州军中设立折博务和市易务来进行物货交易。
当时,唃厮啰与于阗、回鹘、大食、拂菻等西域诸国的入贡路线有二:一是自青唐城经湟州,循宗河(今湟水支流南川河)而下,出京玉关(今甘肃兰州西北),过西关堡(在京玉关东),到达兰州,再从兰州东出会宁关(今甘肃靖远县西北黄河岸旁),过石门关(即汉萧关故地,在今宁夏固原市西北),后出木峡关(据《元和郡县志》记载,在今甘肃镇原县西南),到达渭州;或由木峡关入原州,过泾州和邠州,到达长安。二是自青唐城经廓州,渡黄河,出河州凤林关,循玛尔巴山东向,过通远军古渭寨(今甘肃陇西县),到伏羌县,再经三阳寨(今甘肃天水市西北),达秦州城,然后出大震关(今陕西陇县西北),到达长安。
这一时期,在茶马贸易的刺激下,西夏自凉州沿庄浪河至兰州的贸易也逐渐频繁起来。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35记载,1083年(元丰六年)五月,西夏“犯兰州,破西关,杀管勾、左侍禁韦定,并掳略和雇运粮于阗人并橐驼。诏赠定文思使,依永乐例推恩,所掳略于阗人畜,令制置司优恤之”[32]。当时,兰州附近有不少受雇于北宋政府运送粮食的于阗人。到宋哲宗元祐年间,于阗人通过湟水流域将雅州名山茶转运到于阗。“雅州之名山自兰州入邈川,至于于阗。兴元之大竹自阶州入欧家,自河州入水波。洋州之西乡茶自河州入水波,至于赛音隆和。”[33]据《宋会要辑稿》食货茶法杂录的记载,流通于熙、河、兰、会、秦诸州的茶叶,全部产自雅州名山县。宋朝政府的严厉统制,以及官营市易司、茶场等的设置,反映了边境贸易为适应熙河经营之发展而出现的新情况。
1086年(元祐元年)正月,董毡遣人入贡。闰二月,“董毡等贡乳香,及温溪心贡犏牛,合回赐,诏并增二分赐之”[34]。同年,董毡卒,其养子阿里骨篡位。1087年(元祐二年)三月,为了转移国内矛盾,同时,也为了收复被宋朝攻占的熙、河诸州, 阿里骨遣鬼章攻克洮州,并围攻河州南川寨。宋廷出兵7万余人,由奉议郎游师雄率领入熙河。八月,宋军大破蕃军,鬼章被俘,遣居秦州。
北宋后期,西域诸国通过青海道与宋朝的朝贡贸易达到鼎盛阶段。据《宋史·游师雄传》记载:宋朝自收复洮州之后,“于阗、大食、佛林、邈黎诸国皆惧,悉遣使入贡。朝廷令熙河限其二岁一进。师雄曰:‘如此,非所以来远人也’”[35]。因西域贡使太多,汉、蕃商人间的走私贸易异常活跃,故宋廷不得不采取限制措施。宋人李复曾来往于熙河沿边,目睹走私贸易之盛行,故将其所见奏报朝廷,要求朝廷设置榷场,企图将民间走私纳人官方榷场贸易的轨道。他在《乞置榷场》疏中说:
臣窃见回纥、于阗、卢甘等国人尝赍蕃货,以中国交易为利,来称入贡,出熙河路。朝廷察知其情,故限之以年,依到本路先后之次,发遣赴阙,而来者不已,守待发遣,有留滞在本路十余年者。其所赍蕃货,散入诸路,多是禁物,民间私相交易,远商物货厚利,尽归于牙侩。[36]
所谓“禁物”,当指以乳香为主的各种香药和珠宝等。由此可知,当时走私物品种类繁多,数量较大,包括金银珠宝、药材香料、农副产品和手工业品等。
北宋政府对西域贡使进行严格的限制政策,并对民间私市贸易予以禁止。但吐蕃、西域商贾与汉商之间的走私贸易始终“无由禁止”,且私贩不绝。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99记载,1079年(元丰二年)七月:
经制熙河路边防财用李宪言:“卢甘、丁吴、于阗、西蕃旧以麝香、水银、硃砂、牛黄、真珠、生金、犀玉、珊瑚、茸褐、駞褐、三雅褐、花蕊布、兜罗绵、碙砂、阿魏、木香、安息香、黄连、氂牛尾、狨毛,羚羊角、竹牛角、红绿皮交市,而博买牙人与蕃部私交易,由小路入秦州,避免商税打扑。乞诏秦、熙、河、岷州、通远军五市易务,募博买牙人,引致蕃货赴市易务中卖,如敢私市,许人告,每估钱一千,官给赏钱二千,如此则招来远人,可以牢笼遗利,资助边计。”从之。[37]
《宋史·食货志》亦云:“蕃贾与牙侩私市,其货皆由他路避税入秦州。乃令秦熙河岷州、通远军五市易司,募牙侩引蕃货赴市易务中贾,私市者许纠告,赏倍所告之数。”[38]在上述诸多物品中,畜产品牦牛尾、狨毛、羚羊角、竹牛角、红绿皮,矿产品水银、银、铜、硇砂、硝石、矾石,以及土特产品麝香、牛黄、黄连、駞褐、三雅褐等主要来自吐蕃诸部,而安息香、木香、琥珀、玉石、翡翠、珊瑚、珍珠、金器、象牙及花蕊布则来自大食、天竺和于阗等国。
在宋代香药朝贡贸易中,西域贡使除了代表其国家与宋朝政府进行官方贸易外,还往往私自携带很多香药私货,进行买卖活动。这种香药买卖活动,虽然是香药朝贡贸易的衍生物,但可以看作是香药朝贡贸易的一种补充。宋神宗熙宁年间,于阗“地产乳香,来辄群负,私与商贾牟利;不售,则归诸外府得善贾,故其来益多”[39]。一些贡使还在赴阙途中与押伴官进行香药等货物的交易。熙宁末年,伴随着西域诸国的频繁入贡,秦州和熙州一跃成为国际性的贸易市场。1078年(元丰元年)后,宋朝虽然限制于阗的朝贡,但却允许于阗、龟兹等国商人在熙州和秦州等吐蕃居住区进行自由贸易。
1089年(元祐四年)十月三日,“尚书省言:‘于阗国进奉人到阙,不得过一百日。’从之”[40]。1091年(元祐六年)七月,“熙河兰岷路经略安抚司言:‘于阗国进奉人三蕃见在界首,内打厮蛮[41]冷移四唱厮巴一蕃,已准朝旨特许解发外,今来两蕃进奉人,缘已有间岁,许解发指挥,欲只令熙、秦州买卖讫,约回本蕃。’从之”[42]。随着于阗的伊斯兰化和大量于阗贡使、商人来华,秦州和熙州地区成为广大穆斯林与吐蕃人进行贸易的重要场所。宋朝的限贡政策促使这一贸易向深层次发展。此外,河西回鹘商人也来秦州经商,致使其“多缘互市家秦、陇间”[43]。1094年(绍圣元年)三月八日,唃厮啰首领阿里骨遣人贡献方物。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阿里骨再次遣人入贡。1096年(绍圣三年)五月七日,枢密院言:“熙河兰岷路经略司先次解发赴阙,仍权许不限人畜数目,其余见在熙州进奉般次,令接续蕃次解发,内不预赴阙,只就本处买卖,还本国者,亦听。仍自今于阗每二年一次,许赍本国蕃王表章赴阙,进奉如止来熙、秦州买卖,即不限岁月,事毕遣还。”[44]丝绸之路贸易向西北地区的渗透,已经融入到宋代西北地区的区域经济当中。
吐蕃诸部在与宋朝和西域诸国的商贸活动中大多采取以物易物的交换方式。1078年(元丰元年)四月,提举成都府等路茶场李稷说:“蕃部无钱,止以米及银、绢、杂物卖钱买茶,乞许以茶博易银、米等物,立限半年易钱。”[45]吐蕃人手头虽然无钱,但在对外贸易活动中还是有货币观念的,在一些国际性的城镇市场和主要贸易区,金属货币仍是商品交换的媒介。如1070年(熙宁三年),王韶提议在西北缘边设市易司,以官钱为本,与诸蕃市易。同年,王韶置秦凤市易司于古渭寨。李若愚等认为,王韶在缘边设市易司,聚集大量物资,这会引起吐蕃民众的戒备和觊觎之心。王安石则说:“今蕃户富者,往往蓄缗钱二三十万,彼尚不畏劫夺,岂朝廷威灵,乃至衰弱如此?”[46]可见,当时吐蕃富商大户多蓄缗钱。此外,北宋政府每年因买马而流入吐蕃地区的宋钱也有50余万贯,这些都足以说明金属货币在吐蕃商业贸易中的地位。
唃厮啰政权一方面对西域各国使团、商队实行保护政策,派军队护送其商队出入境;另一方面则对过境商队征收高额税款,以增加税收。当时,唃厮啰对到青唐城贸易的西域客商,“货到每十橐驼税一”。西夏对过境商旅也征收“十而指一”的税额,但不同的是西夏“必得其最上品者”为税,而吐蕃则十中任纳其一即可。[47]同期,宋朝的商税一般也为十分之一左右,其抽税的标准,可能是货物本身,也可能是折钱。[48]尽管税收苛重,旅途艰难,但是,西域各国商人仍络绎不绝。唃厮啰政权向过往商旅征收商税以增加收入,而商人们携带的商品在这里大量交换,给河湟地区市场带来了空前的繁荣。
1096年(绍圣三年),阿里骨卒,瞎征继立。1099年(元符二年)七月,宋哲宗命王愍、王赡为将,率军自河州出发,西取青唐。同月,王赡夺取邈川。瞎征自青唐城来降。九月,王赡军至青唐,遂以邈川为湟州,青唐为鄯州。宋朝在收复湟、鄯、廓州后,又移买马司于湟州,进一步扩大与吐蕃各部的贸易,使“部族甚众,商贾通行”[49]的湟州,成为新的贸易中心。当时,不仅西域各国商人云集吐蕃各主要城镇,而且大批汉商也深入蕃地与西域商人进行贸易。宋人李复奏云:“远人怀久客心情,平民陷冒禁之法,利赢无极,尽归于牙侩,往来无已。”他请求在湟州“别置蕃市,以居来者”[50]。这些“平民”“牙侩”实际上就是深入吐蕃居地的汉族商人。张舜民在《画墁录》中记载:“西域诸蕃处、中国以至夏、契丹交驰,罔不在邻郭,今青唐是也;货到每十橐驼税一,如是积六十年宝货不赀。唯真珠、翡翠以柜,金、玉、犀、象埋之土中。”[51]
北宋末年,朝政日非,宋朝与吐蕃间的茶马互市难以为继。1127年(建炎元年),成都府路转运判官赵开上言,直陈榷茶、买马五害,请罢川茶官榷,复行通商之法。于是,宋廷变茶息为茶税,改“榷茶制”为“茶引制”,允许商人认引纳款,按规定数量进行贸易。南宋初年,马政废驰,私贩公行,官营茶马贸易进一步衰落,而民族民间贸易更趋活跃。1129年(建炎三年)三月,“宰臣进呈张浚奏,大食国遣使进奉珠玉宝贝等物,已至熙州,上宣谕曰:‘大观、宣和间,茶马之政废。川茶不以博马,惟市珠玉,故马政废缺,武备不修,致胡虏乱华,危弱之甚。今若复指数十万缗,贸易无用珠玉,昌若惜财以养战士,宜以礼赠贿而谢遣之”[52]。当时,大食、西域诸国仍通过熙河路向宋朝进贡珠玉、香药等物,而宋朝政府则汲取教训,认为珠玉为无用之物,故对其使臣“以礼赠贿而谢遣之”。1131年(绍兴元年),金军占领西宁州。1136年(绍兴六年),西夏出兵夺取西宁。西夏占领河湟地区后,沿用宋、金旧制,设西宁州(治今青海西宁市)、乐州(治今青海乐都区)、廓州、积石州(治今青海贵德县,实际上仍属于金朝所有)。西宁州辖地约当今青海西宁市区、湟源、湟中、大通、互助、平安县及海北藏族自治州。1143年(绍兴十三年),金朝攻陷北方,西北茶马互市全面停止。宋朝将茶马互市中心转移到四川雅安一带,茶叶的贸易则集中到成都府。吐蕃商人除直接与宋朝进行茶马贸易外,临洮、岷、叠、岩等州的部分蕃商还到四川腹地进行茶马交易。1154年(绍兴二十四年),宋朝恢复了四川黎州(今四川汉源县北)、雅州(今四川雅安市)、碉门(在今四川天全县)、灵犀砦(在今四川宝兴县)的易马场。易马场虽然以买马为主要任务,但并非只单一地进行马贸易,因为“蕃部出汉买卖,非只将马一色兴贩,亦有将到金、银、斛斗、水银、麝香、茸褐、牛羊之类博买茶货转贩入蕃”[53]。易马场实际上起到了榷场的作用。正如宋人张载所言:“勘会陕西一路,射入之饶,商市之富,自来亦赖戎夷博易之便。”[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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