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阳春三月，宁波三市古老的集市上有几位来自小港的年轻人售卖古旧信，因保存欠佳，纸张风化。当市钱币学会俞先生向我打招呼时，旧信封已经到了古玩商的手中，这位仁兄认为去上海能卖个好价钿，不愿割爱。经过月余南下北上兜售未成，只好带回老家，结果加价数倍成全本人。有一天突接到小港古董商来电，说是那几位年轻人为继续兜售旧信封而询价，可在约定见面时间后失信。后来在三市再遇北仑来的青年，他带了一个古董商当顾问，漫天要价，经过几番讨价还价，我终究购下了那几件清代镇江等地邮小港的旧信封。几经周折，来之不易，可谓好事多磨。

经整理，镇海小港许氏李家遗存的旧信封，时间在清光绪年间，较完整的共有十三件，发寄地大都为大清四品官著名宁波帮大佬李薇庄任总办的江苏裕苏官银钱局、京口裕苏分局、美孚洋行、济宁李源记煤油公司以及小港余丰宝号、小港余丰米号（实为余字号钱庄）的许氏李家互寄之银信汇票。十三件中有四件由官银局信客专递，其中一件为本地方船递；九件经邮局寄递，一件作欠资处理。经初步分析，有三件书法精良，为当年李薇庄任裕苏官银钱局总办时所发寄，内一件用罗纹透明纸制作，书法、印章十分精美。实寄封记载了镇江、宁波、镇海、小港沿江河海的邮路以及所使用的邮政日戳。同时实录了清末民初享誉沪甬的“小港李家”在辛亥革命前夕的经济活动状况。小港李家应为最早前往上海创业谋生的宁波人。早在上海开埠前的1820年，15岁的李也亭就从小港来到上海淘金。他先在南市曹德大糟行做学徒，后到沙船上打工。凭着宁波人的精明与勤奋，从小学徒起步的李也亭，抓住了近代上海开埠的历史机遇。经过二十余年的拼搏与苦心经营，李氏建立起包括航运业、钱庄业在内的庞大家业。李也亭的成功奠定了小港李家在上海的基础。随后，李氏家人纷纷迁居上海，大展宏图。到19世纪末，李家在上海已拥有“余”字号钱庄近10家，“天、地、元、黄”四家房地产公司，以及其他为数众多的工商企业，经营范围涉及航运、金融、地产、仓储、码头及百货等行业。当时李家在上海还大量收购地产，自辟马路，名之“地丰路”（今乌鲁木齐北路）、“李诵清堂路”（今陕西北路），成为申江房地产巨子。19世纪末20世纪初，小港李家在上海的事业如日中天。李家第三代更是人才辈出，其中又以曾任上海总商会会长的李云书、旅沪宁波同乡会会长李征五及李薇庄三兄弟最具风采。他们除经营祖传家业外，还广泛投资新兴事业，如垦殖、轮船、银行、保险、丝织等。这批遗存的信封同小港李家发展史有着密切的关联，特别是实录了以李薇庄为总办的大清裕苏官银局的一段重要历史，见证了它为支持孙中山先生的辛亥革命筹措10万银圆的过程。

第一件中式红条封，正面书“要函烦寄山东济宁州交李源记煤油公司内许晓辰（宸）先生升”，盖“小港余丰号缄寄”红色发件章（余丰钱号又是米行），左上盖“镇海小港大桥东首”红色地名章。（图1-1）封背书“甲六月初三日小港封”，即为光绪甲辰年（1904）寄出，中缝盖方形护封章三枚。（图1-2）小港李家产业众多，范围广大，在山东也创设“源字号”煤油公司，这位小港许氏涉足广泛，有小港余丰号钱庄、米行、济宁煤油公司……应是李家近亲，原件为私邮，信客专递。

第二件中式红条封，正面书“镇江西门大街裕苏官银局胡大老爷锡藩升，自镇小港许缄”。（图2-1）封背仅书“二月十七日谨封”。（图2-2）该函是钱庄商行官银间信客专递封，时间同上述官局封相近，为许佐尧与胡锡藩之间经官局与私局互寄的信件。

第三件中式红条封，正面书“甬寄镇江西门外大街裕苏官银局许佐尧先生安启。胡托”，下盖“小港余丰缄寄”红色章。右上方字号花章不清。（图3-1）封背中缝书“叁月拾六日镇邑小港书”，左上方贴票脱落，但可见全汉文楷体字方形双格手填式小港邮政局日戳，下格可见“宣统元年邮政局月十七”字样。中央盖“CHINHAI（镇海）/己酉三月十七”（1909）腰框式英（汉）文干支中转戳，下方宁波中转盖“浙江宁波乙”腰框式全汉文干支戳，抵镇江落地盖全汉文三格江苏镇江己酉干支小圆戳，不清。中缝盖红色护封方章三枚。（图3-2）

从往返信件可见，小港许佐尧、胡锡藩老爷都是双重身份，既是小港余丰钱号（米号）老板，又身任镇江裕苏官银局职位。

第四件镇海小港在清代即建有邮政局，实寄封中出现两种邮政日戳，一种为腰框式全汉文宋体字干支戳，另一种为全汉文楷体字方形双格手填式日戳，尚属首次发现，未见使用英（汉）文邮戳。

中式红条封，小港邮镇江。正面书“要函邮局即寄镇江西门外交裕苏官银局许佐尧先生台升。托寄”，左下盖“小港余丰号缄寄”红色发函章。右上方盖“庆记”红色花章。（图4-1）封背中缝书“己（酉）（1909）三月初七镇小港书”，右侧又书“初八发”，上方书“速寄出为托”。左上方贴绿色蟠龙2分邮票1枚，票销全汉文楷体字方形双格手填式邮政局日戳，上格地名“小港”，下格“邮政局宣统元年三月初八”，两侧日期毛笔手填，可谓手填式宣统元年戳。左右盖“CHINHAI（镇海）/己酉三月初八”（右读）两枚腰框式英（汉）文干支中转戳。宁波中转戳不清，但可见日期“三月初八”（左读），同日经两次中转，大清邮局邮件转换可谓神速。中缝盖红色护封方章三枚。（图4-2）以上三件都是从小港发寄镇江裕苏官银局，应同银局总办李薇庄相关联。

⊙图1-1

⊙图1-2

⊙图2-1

⊙图3-2

⊙图2-2

⊙图3-1

⊙图4-1

⊙图4-2

第五件中式官银局公事封，正面书“急寄镇海小港投交余丰米号内许晓辰（宸）先生亲展，李渠钦手□”，左下方盖“京口裕苏分局缄寄”红色印。（图5-1）经查相关资料，裕苏官银局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因这批信封大都同裕苏官银钱局相关联，内容虽有点跑题，但是对以后进一步考证会有用处，因为邮史与近代史是不能分割的。

李梅堂的四子李厚祁（1873—1913），字薇庄，清代举人。援例捐官，以知府衔分发江苏，历任警察局提调、糖捐丝捐局督办、裕苏官钱局总办、浦江缉私统领等职。曾是预备立宪公会的会员。1908年前后加入同盟会。辛亥革命时，为革命军筹集军饷10万金，任闸北民政总局自治公所总长。次年，因积劳成疾而辞职。不久病故，年仅41岁。

五子李厚禧（1875—1933），字征五，早年负责李氏坤房投资的上海绢丝公司。李征五曾与孙中山、黄兴、陈其美相过从，辛亥革命前即参加同盟会，是陈其美在上海的主要助手之一。1909年他为联络华侨集款支持革命军，赴南洋筹办华商银行。辛亥上海起义中，江南制造局久攻不下，李征五募兵5000人，亲任光复军统领，与各路起义军汇集龙华，再次进攻，终于成功。后与“镇海方家”的方樵苓发起的军事募捐团合并，组成“中华民军协济会”，上海光复后，他曾任市政厅厅长。《旧上海的帮会》一书中记载袁寒云曾说过：“辛亥年上海起义时，我们青、洪两帮都有贡献，青帮是李征五，洪帮是徐朗西”，因此后世有人称李征五为“上海滩最早的大亨”。李征五还曾在宁波旅沪同乡会中任职，于1923—1927年担任同乡会理事长。1923年还接办《上海商报》，任总经理。

封背上方贴蟠龙绿色2分邮票1枚，票销“江苏镇江/己酉九月X”三格全汉文干支小圆戳，宁波中转盖“NINGPO宁波/己酉九月初九A”腰框式英（汉）文日戳，A字何意不明，现发现的宁波腰框式干支戳地名中间镶甲、乙、丙、丁、己，以及一、二等邮局内部编号，此戳日子中间镶“A”字少见，是否同邮政运作过程相关联，待考证。镇海盖同式同日中转戳“CHINHAI镇海/己酉九月初九”，落地盖“浙江小港/己酉九月初九” 腰框式全汉文干支戳，三戳同日，可见大清宁波邮政局邮件转换比当今邮局特快专递并不逊色。中缝处另见盖黑色楷体“卯”字戳，是否投递戳不明，从清末至民国初期宁波邮件中曾见到不少此类戳记，只是使用的文字不同。（图5-2）

第六件中式红条封，正面书“内信仰邮局速寄镇江西门外大街交裕苏官银局内投许晓宸先生升”，左下方盖“小港余丰缄寄”红色发件章，右上方盖“庆记” 红色花章。（图6-1）封背中缝书“护十二月十四日小港寄”。中贴蟠龙绿色2分邮票1枚，销戳不清。镇海中转盖“CHINHAI（镇海）/己酉腊月十四”腰框式英（汉）文干支戳，宁波中转盖同式“NINGPO（宁波）/己酉腊月十四”干支戳。中缝盖红色护封方章三枚。（图6-2）

第七件中式红条封，正面书“宁波镇海小港余丰米宝号许晓宸老爷升启，童谷臣手缄。三月初七”，上盖“美孚洋行书缄”红色印章，右上方盖“在镇江大关侧” 红色地名章。左上方贴绿色蟠龙2分邮票1枚，销“镇江CHINKIANG/16APR/10” 汉（英）双格日戳（1910年4月16日）。（图7-1）封背中转盖“NINGPO宁波乙/庚戌三月初十A”腰框式英（汉）文干支戳，“十”字内镶“A”字略小。上方中转盖“CHINHAI镇海庚戌三月初十”腰框式英（汉）文干支戳，落地盖“浙江小港/庚戌三月初十”腰框式全汉文到达戳，宁波三地盖的仍是当天日戳。（图7-2）此件又出现了美孚洋行童谷臣。

两件两地收件人都为许晓宸先生，看来许氏与李家是近亲，关系非同一般。镇江美孚洋行邮宁波镇海小港余丰宝号许晓宸老爷升启。镇江美孚洋行是否由小港李家投资开办，童谷臣是否镇海小港人士，以及同李家的关系，待考。

第八件中式红条封，由镇江寄小港。封正面书：“宁波镇海小港余丰米号许晓辰（宸）大爷收下，即交成有庚先生收启，鹄缄寄。三月十六。”（图8-1）封背中上方贴绿色蟠龙2分邮票1枚，票销“镇江（CHINKIANG）/16APR/10”汉（英）双格日戳（1910年4月16日）。到宁波中转盖“NINGPO宁波庚戌三月十八”腰框式英（汉）文干支戳，镇海再转盖“CHINHAI镇海庚戌三月十八”腰框式英（汉）文干支戳，落地盖“浙江小港/庚戌三月十八”腰框式全汉文到达戳，宁波三地盖的仍是当天日戳。（图8-2）此件又出现小港成有庚以及裕苏官银局内“李鹄”等先辈。此件应是“李鹄”发自镇江长江裕苏官银局。

⊙图5-1

⊙图5-2(www.daowen.com)

⊙图6-1

⊙图6-2

⊙图7-1

⊙图7-2

⊙图8-1

⊙图8-2

⊙图9-1

⊙图9-2

⊙图10-1

⊙图10-2

第九件中式红条封，由镇江寄小港烈缄。封正面书“镇海小港镇余丰米号内呈许晓宸先生升，烈缄”，上盖“美孚洋行书缄”红色发件章，右上方盖红色地名章“在镇江大关侧”。左上方盖“CHINKIANG/镇江/五月廿八”腰框式英（汉）文干支无年戳，日戳镶字特怪，既未镶干支年份，月日又成左读，全戳清，少见。右下方盖“CHINHAI/镇海/庚戌六月初一”腰框式英（汉）文干支中转戳。（图9-1）封背左上方邮票脱落销戳可见镇江英文地名，中央盖转口戳“NINGPO/宁波丁/庚戌六月初一”腰框式英（汉）文干支戳，落地盖“浙江小港/庚戌六月初一”腰框式全汉文到达戳上下两枚。又一件涉及小港李家所联营的美孚洋行。“烈”为何人，待考。（图9-2）

第十件以下三件经考证应是李薇庄为总办所发寄。印制精良的双色官银局中式红条公事封，由镇江邮镇海小港。右上、左下印地名“西门大街”“驻镇江苏裕苏官银钱局缄寄”金黄色印。封正面书“镇海小港余丰米宝号许晓辰（宸）先生台察，三月十六日李简”。（图10-1）封背上贴绿色蟠龙2分邮票1枚，票销“镇江CHINKIANG/25APR/10”（1910年4月25日）汉（英）文双格戳，到宁波中转盖“NINGPO/宁波乙/庚戌三月十八”腰框式英（汉）文干支戳，镇海再转盖“CHINHAI/镇海/庚戌三月十八”腰框式英（汉）文干支戳，落地盖“浙江/小港/庚戌三月十八”腰框式全汉文到达戳。同上述图八封同一天到达。（图10-2）

第十一件由镇江裕苏官银钱局邮小港余丰号，白底透明条纹纸制，中式封，正面书“宁波镇海小港投交余丰米宝号许佐尧先生升启”，左下方落款共书七字，可见“明延白铁瓮机□”，应是李薇庄别署，中盖一枚精巧的红色小圆章。右上方盖红色“章”字一枚，如同一幅书法条幅，非常精美。左上、右下各盖一枚“镇江/CHINKIANG/26APR/10”（1910年4月26日）汉（英）双格日戳；右侧紧靠日戳下方盖“欠资”戳记。经细察，上下两枚汉（英）日戳“10”“H”等文字存在明显差异，说明是两个不同的邮政日戳。右下方日戳是在发现此邮件未纳资（或邮票脱落），作为欠资处理时所盖。（图11-1）从此可以看到当年大清邮政局工作人员办事认真负责的精神。在大清邮政开办的初期，镇江地位显赫，曾设邮界（即邮政总局，HEAD OFFICE）。经查阅相关书目，未能找到镇江使用过的此类型“欠资”戳记。

⊙图11-2

⊙图11-1

封背中央，宁波中转盖两枚腰框式英（汉）文干支戳，不清。下方再转盖“CHINHAI/镇海庚戌三月二十”腰框式英（汉）文干支戳，上方封口处盖“浙江/小港/庚戌三月二十”腰框式全汉文到达戳，右上方可见掉票残迹。上下封舌处盖“YU LOO BANK”红色英（汉）文裕苏银行椭圆形章五枚，十分精巧。盖有裕苏官银（钱）局英文章的只见此件，另见钢笔横书英文“CHINKIANG/YU LOO/BANK”（黑色，镇江裕苏银行），下方发信人用红色墨水签书英文名“L.g.Jsong”，与黑色发信日“3/17/2”，经推敲此处“2”应是宣统二年三月十七日，即1910年4月26日。封背左下方又见一枚黑色楷体字“卯”字戳，同图7-2，此戳由何处何地邮政信班销盖待考。（图11-2）真可谓中西合璧，精美之至。史传李薇庄嗜书画，收藏甚丰，自己的书画造诣也极高，此件为其亲笔无疑。

经对比，此件笔迹同图10-1相同，裕苏官银（钱）局总办李薇庄及其子女李祖韩、李秋君自幼都酷爱丹青，皆为沪上著名书画家，同张大千关系亲密，其妹李秋君是张大千的至交。李祖韩曾任美商中国营业公司买办多年，又在他的表兄弟方液仙所创办的中国化学工业社担任董事长之职。李秋君（1899—1973），名祖云，别署欧湘馆主、欧湘馆女。1948年李、张（大千）同届五秩，请人镌刻集二人之名的“百岁千秋”印一方，传为艺坛佳话。李秋君于1933年在上海创设书画会，何香凝、经普椿等人均为该会画友。抗战时期曾发起组织灾童教养所。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分会理事、上海中国画院画师、上海文史馆馆员、上海市妇联执委及中国民主同盟上海市委委员等职。

第十二件中式红条封，小港本地船递，此件王瑞记发于二月初二（即己酉宣统元年闰二月），小港余丰宝号收启。（图12-1）封背上书船递之货物“有否虚报，即查之”，左侧书“照查无讹”。（图12-2）

这批旧信封内的两件曾著文介绍在《宁波邮史集》上，其余大多被压箱底近十年，本次整理成专稿。它们记载了镇海小港地方邮政小史与清代大户许氏李家的百年家族风采。李家有位人士不得不提，李祖恩（1890—1937），李梅堂三子厚祺（如山）的长子，毕业于英国伦敦大学政治经济学系，归国后任邮传部主事，以后曾历任财政部库藏司司长、印制局局长、币制局参事等。

⊙图12-1

⊙图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