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经济指标都告诉我们,日本经济在1950年中期处于停滞状态。前述提及的“政治两极化”——它部分起因于盟军总司令部对劳工权利态度的逆转——有两个表现:一方面,保守自由党在1949年1月的总选举中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劳工联盟则从社会党大规模倒向了共产党;38另一方面,政府借口违反倒退性修改的劳工法,做出大量开除工会积极分子的决定,引起了劳工阵线的普遍骚动。
麦克阿瑟在1949年的新年献词中称1月总选举的结果是“对保守治国思想明确、坚定的授权”,39就此为这一年拉开了序幕,但这一年终被三起难堪事件搅乱了一池春水。第一起是日本国有铁道(简称“国铁”)总裁下山定则死亡事件,此人先前在政府逼迫下宣布解雇120413名职员,几天后,即7月6日,有人便发现了他被列车碾压过的尸体。第二起是7月15日的所谓“三鹰事件”,当时有六人因一辆无人驾驶的电车在东京郊区三鹰站出轨而丧生。第三起则是8月7日的“松川事件”,此事件中,一辆列车在距东京以北约170公里的松川町出轨,致3名乘务员死亡,多名旅客受伤,起因据说是有人蓄意破坏。正值20世纪40、50年代的交替之际,这些无不笼罩着神秘色彩的事件接连发生,最终造成了一种动荡不安、人心惶惶的社会氛围,进一步加深了那种因经济困局不断恶化所致的绝望感。
当时无人知晓未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等待着占领下的日本,但随着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的爆发,原本存在的许多不确定因素也在突然间消失无踪。美军几乎是在数日之内就把日本变成了为其朝鲜境内军事行动服务的多功能墓地。首先,日本的占领军被调往朝鲜战场,麦克阿瑟显然认为这造成了一种安全真空,必须设法填补。于是,他在7月8日命令日本政府建立一支75000人之巨的警察后备队,并将当时的海上警备队在已有规模上扩充8000人。这些措施须由国会批准,方能获得所需的预算拨款。大藏省在这一点上据理力争,曾提醒占领当局,即使是在战前日本军国主义的鼎盛时期,军方扩张军备的要求也须国会通过。然而,这件事的结局反映了盟军总司令部当时突生的紧迫感,正是这种紧迫感让他们否决了日本政府的预算程序。这件事同时也反映了当时日本国内的经济形势:警察预备队计划招募的总人数不过75000人,应征者竟不下382000人,比所需人数的五倍还要多,失业压力可见一斑。
从经济角度来看,更重要的是,美国军方向日本生产商紧急订购的各种给养物资,从镀锌铁皮、棉布到预制装配式房屋及化学品,数量十分庞大。这类订单被称为“特需采购”,均以美元支付。随着朝鲜战势愈加激烈,所需商品和劳务的清单继续扩大,很快就覆盖到了广大的经济活动领域。事实上,日本后来位居世界前列的汽车制造业,早期也从这一阶段潮涌而来的各种美国军车维修订单中获得了发展动力。(www.daowen.com)
发生在一个邻国境内的战争悲剧最终却成了日本经济的天赐良机。等到1953年7月28日在板门店签署停战协定,也就是为朝鲜半岛整整三年的战争画上句号时,特需采购总额已高达9.7亿美元。日本这项美元特别收入直到1955年才终止,当时将累积下来的数额加总估算,结果已经达到了35.6亿美元。以1952财年为例,因特需采购获得的美元收入约占日本国际收支中美元收入总额的62%。与此同时,日本的非军事出口产品在世界卖方市场上备受追捧,而这本身也是军备扩张大势的结果。于是,1949年底还只有2亿美元的日本外汇储备额在1951年底猛增到了9.42亿美元,或者说增加了3.5倍。当然,从1949年开始,两年之内,由于利润率(利润占股权资本的百分比)暴涨,工业生产也迎来了不期而至的繁荣局面:例如,棉纺业利润率从26%涨至156%,合成纤维业从32%涨至194%,钢铁工业则从5.4%涨至30%,等等。物价同样呈上涨趋势,特别是在美军“价格是次要的”政策的刺激下。在朝鲜战争爆发后的一年内,批发物价指数上升了52%,消费物价指数则上升了24%。40
诚如特德·科恩所言,“无人敢说,日本经济若非这场战争会如何,但实际上,它利用朝鲜战争缓和了道奇紧缩的压力”。41对美占日本具有明显影响的朝鲜战争是战后日本经济恢复中极为重要的分水岭,这一点固然无法否认,但必须记住,就像前面提到的,甚至早在朝鲜战争爆发之前,在约瑟夫·道奇主导下实施的各项政策就已经在“弱肉强食”的资本主义社会里开启了“适者生存”的选择过程。朝鲜战争中迎来的繁荣期[3],其典型发展事例是日本钢铁工业决定以合理化名义开展一项大规模的扩建计划,由此反映了日本企业界在心态上的巨大变化。早在1950年10月,八幡制铁和日本钢管两家公司就都公布了一项实现现代化的三年计划;同年11月,川崎制铁宣布计划建造日本第一家一体化钢铁厂。得到通产省家长式扶持的所谓“钢铁工业第一项合理化计划”,打算在1951—1955年这段时间将每年在产能方面,尤其是在轧钢机方面的新投资扩大十倍。至于完成这一目标所需要的资金,将主要依赖私营银行的贷款,另外再由政府承担占总额15%的出资作为补充。川崎制铁的千叶地区发展计划当时看上去是那么野心勃勃,甚至遭到了日本银行总裁的嘲讽:“我们要确保千叶工地只会长满荠菜。”这位总裁最后只能食言。但朝鲜战争会让日本迈入经济繁荣期,进而促成形势发生这样的逆转,毕竟是意料之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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