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加州雨水充沛，家院旁边青草满坡，河水欢快地流淌着，引得成群的绿头鸭、加拿大鹅安营扎寨、生儿育女。时不时出现在岸边的一堆堆的羽毛和骨头告诉我，浣熊和狐狸们从山上下来了，它们经常在这里举办“百禽宴”。前院的西班牙式喷泉池也注满了雨水。每当我家老猫急扯白脸地闹着要出门时，我就知道，小鸟们正围着喷泉爬梯。旱了六年的加州终于迎来了万物生长的好年景。

周末的早晨雨停了，我开始清理喷泉池周围零星的鸟粪，忽然发现池里有一团比小米粒还小的生物，一蹿一蹿地飞快地游动。仔细一看，这不是久违的鱼虫吗？我立马穿越到了20世纪70年代初的北京，具体说是西城区三里河。

那时我家和另外三家住在同一个大院子里。同院的王大爷养了一缸金鱼，橘红色的、白色的、黑色的，每条有15厘米长，大眼泡，配上飘逸的大尾巴在水里漂着。鱼缸旁边还有一个长方形的玻璃鱼缸，里面没有鱼，只有密密麻麻的微小生物，王大爷管它们叫鱼虫。每天下班回到家，王大爷第一件事就是用茶碗在鱼虫缸里连虫带水舀一碗，倒到金鱼缸里，欣赏金鱼们全歼鱼虫。这些微小的鱼虫活着的意义，就是被漂亮的金鱼活活地吃掉。

每个周末，王大爷都要去护城河捞鱼虫，有时也会带上他的女儿二丫和我。当年的护城河就是现在的二环路，离我们最近的那段护城河在北京儿童医院的东墙外，东河岸上还有个废品收购站。碰巧我和二丫攒了几个牙膏皮，或铜电线，还可以换个块儿八毛的零花钱。护城河由于多年失修，加上干旱，河流变成一串串水泡子，里面看不到鱼，密密麻麻全是鱼虫。我们很快就能捞一桶，那是金鱼一周的食量。

王大爷小时候常来护城河抓鱼，“抓过这么大的”，他高高地举起他的大手掌说，“你看这老墙多厚实，老祖宗当年用黏米汤和泥砌的。等你们长大了，好好拾掇拾掇，城墙上跑马车，护城河里荡小船儿，才子佳人，好事儿多着呢。”

20世纪70年代初，在那颓墙臭水边，王大爷憧憬的老北京城，令我终生难忘。(www.daowen.com)

“发什么呆呢？”先生问。我告诉他王大爷的故事，他边听边仔细地看喷泉池里的水虫，然后认真地说，“王大爷真牛，那会儿就知道生物灭蚊。这些水虫是蚊子卵，孑孓。我得赶紧给县政府打电话，让他们来处理这些孑孓。”

过了几天，圣塔克拉拉县的工作人员来到我家，他测试了水的成分，放了一块白色的长方形的东西在池子里。

一周后，他又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七条灰黑色的小鱼，最大的一条有六七厘米长，其他六条只有三四厘米。他把鱼倒进喷泉池里说：“这种鱼叫食蚊鱼，是最有效、最环保的灭蚊方法。”

现在每天上午，我都会抱着咖啡杯看着我的小鱼。它们组成编队，在水里飞快地游着，像一支支利剑，所过之处，孑孓灰飞烟灭，水波涟漪。看着看着，我的小鱼变成了王大爷的金鱼，飘逸优雅，与世无争，只当蚊子的“灭绝师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