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生在张爱玲的时代,也没有她的才气,但我和张爱玲一样,都有个叫“苏青”的闺密。张爱玲笔下的苏青“本心是忠厚的,她愿意有所依阿,只要有个千年不散的筵席,叫她像《红楼梦》里的孙媳妇那么辛苦地在旁边照应着,招呼人家吃菜,她也可以忙得兴兴头头。她的家族观念很重,对母亲,对弟妹,对伯父,她无不尽心帮助,出于她的责任范围之外”,“她的恋爱,也是要求可信赖的人,而不是寻求刺激”[1]。我的苏青,也是这样一个女子。
初识苏青,是在十年前她办的一次家宴上。那时她开一家人力资源公司,专给硅谷的高科技公司做高管猎头。她有两个合伙人:她的丈夫托尼和前夫艾瑞克。这个组合令我对苏青的好奇心陡起。
苏青的家坐落在硅谷西边的山上,她刚刚完成装修。一进门,一个大玻璃框里面挂着一件我小时候常见的中国南方的旧得发黑的蓑衣,玻璃框下是一个暗红色的、油漆斑驳的西藏条柜,和整个温柔的象牙白色调的客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从客厅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望去,是绵延不绝的深绿色的落基山脉。厨房是开放式的,和客厅连在一起,柜橱覆盖了整面墙壁,最显眼的是镶嵌在柜橱里的看上去很复杂的咖啡机。玻璃楼梯直通地下的酒窖,里面有数百支红、白葡萄酒。客人都聚在酒窖里,听苏青的丈夫托尼娓娓地介绍他的收藏,最后大伙起哄似的卷了几支红酒上楼,女主人苏青已经把餐桌摆好了。六个近70厘米宽的大盘子里盛着沙拉、烤肉、烤菜、烤鱼、水果、甜品,一溜排开,满满一大桌。苏青解下围裙,热情地招呼大家。她脸上一点也没有在厨房忙乎一天后的疲样儿,看上去就像张爱玲的苏青,瘦俏的身材,加州特有的肤色。当流海把那对很聚光的眼睛挡住时,苏青一甩头,露出了夹着一丝羞涩的笑脸。我对身边的朋友说,苏青看上去像个少女。她说,当然了,每天被两个能说会道的男人捧着,幸福感还不嗖嗖地蹿。
当晚的客人大多是已经被她俘获的或者是她正盯着的猎物。因为苏青,他们都在硅谷高科技公司得到了自己满意的职位和工作,而苏青得到了雇他们的公司所支付的费用和股票,听说至少是猎物三分之一的年薪。
打那以后,我和苏青隔三差五地约着喝茶,吃饭扯闲。2009年夏季,我们一家回国,苏青一家去了欧洲。转眼入了深秋,苏青约我全家周末晚餐,地点在纳帕酒乡。三个月不见,她和托尼竟搬了家。那天下着雨,在一望无际的葡萄园深处,有一座孤零零的深棕色的房子,那就是苏青的新家。吃的什么已忘了,只记得酒的香醇。才在纳帕住了不到两个月,她和托尼就能用20刀买到有60刀品位的酒,碰巧了,愣能用30刀砍来上百刀的美酒。猴儿精猴儿精的一对。
感恩节,我们一家又来到苏青的家,这时他们已经搬到纳帕市中心了。新家是座历经百年的老房子,看上去显然被历代主人修缮过,很入时。只有一个卫生间,好像年代久远,从马桶到墙壁都是粉色的。苏青说这曾经是电影《飘》的男主角克拉克·盖博的家,他们买下这座房子后,托尼就把厕所供起来了,不让用了。如今托尼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品酒、高尔夫球失去了兴趣,天天坐在电脑前可劲儿敲,声称要写剧本。
再一次相聚是在冬季,苏青在太浩湖畔滑雪胜地的度假屋。大块的烤肉,一大锅菜汤,一簸箩面包,纸盘加塑料刀叉,失去了以往待客的精致和奢华。饭后在壁炉边谈话仍是托尼主导,不再海阔天空,全围绕着托尼刚完成的剧本。一个叫詹妮的华人女子和埃瑞克就剧本里的一个细节激烈地争论着。苏青告诉我,詹妮是托尼的前妻。壁炉的火映在苏青微笑的脸上,她看上去恬淡、超然。如果没有我们这一家五口的加入,他们这四位将是一个多么有趣的组合呀。苏青的大度令我深深地佩服。
一年后,苏青说她在好莱坞山上的家里办派对,庆祝她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电影制作班毕业,托尼从剧本班毕业,同时他俩的电影公司正式成立。那年在盖博的粉色卫生间里,我就料到有这么一天。这就是苏青,干什么都讲究个名正言顺。
一晃两年过去了,苏青再也没请我去她的聚会。我在社交网站上为她每一个信息点赞,偶尔她会敷衍我一下。前不久,硅谷风头最劲的投资人马克·安德列斯在斯坦福商学院发表演讲,有听众问他投资热点,他环顾左右而言他:硅谷的高科技与好莱坞的内容创作相结合,会产生行业性的变革。我不由得想起苏青。(www.daowen.com)
想什么来什么,回家的路上,我就接到了苏青的电话,她兴奋地告诉我,她独立制作的电影《灰女士》(Grey Lady)马上要在好莱坞进行首映仪式,她请我去和她一起走红地毯。我不由得尖叫起来。尽管我心里知道苏青一定能实现她的好莱坞梦,但真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入梦了。
《灰女士》由美国一线电视明星埃里克·迪恩(Eric Dane)和娜塔莉·姿雅(Natalie Zea)主演,是一部画面唯美的惊悚片。苏青说:“我和托尼卖了房子投资我们的电影事业,这让我俩经验了制作一部电影的完整过程。托尼写了好几部获奖剧本,我现在是有经验有技巧有名声的电影制作人了,我要开始将托尼的剧本搬上舞台了。”我暗想是不是名叫苏青的女人都会为自己老公豁出一切:“那你接下来准备卖哪座房子呢?”苏青扑哧一声笑了:“凭着《灰女士》的上映,我就有信誉了,可以为下一部电影集资了。硅谷练就的拳脚在好莱坞同样可以施展。电影领域有很多赚钱的机会,大家觉得风险很高,是因为好莱坞有很多好看不好用的人。我和托尼都是做猎头的,只需几秒钟,就能把不靠谱的剔出去。其实电影行业的风险比我做的高科技领域的还小。在硅谷,十家公司中有一家上市或被并购就觉得很不错了。在好莱坞,再差的电影,也有人给你买单。制片和创业是一样的,最重要的是市场。我们首先把市场分析清楚,然后决定团队和预算。高科技创业往往是先有产品,再拓展市场。而电影制作是先确定市场,再开始制作。我觉得现在的高科技已经发展到了一个高台,下个增长点是人文内容创作,保不齐,可以捎带着高科技更上一层楼。还记得我们一起在太浩湖度过的那个风雪交加夜吗?”
“当然,那天我儿子裹着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熊皮,突然跳到客厅里,把大伙吓了一跳。”
“把你吓了一跳,我们托尼可从他这一跳中编出了一个科幻惊悚剧本,而且资金已到位,很快就要开拍了。”
泼冷水向来不是我的路子,尤其是对苏青这样的才女,因为很可能最后湿身的是我。我开始幻想在下一部苏青电影的首映式上,该穿什么样的礼服,一不小心挂了苏青的线。
【注释】
[1]张爱玲:《我看苏青》,1945年4月《天地》月刊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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