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星期,女儿就要高中毕业了。她问我是否可以请她的同学周末在家里办个午餐派对。当然可以了,我和她爸爸全力以赴。我心中暗喜,常看她躲在屋里在网上聊天,鬼鬼祟祟地,一见我就顿住,眼光逼着我离开,然后再开聊。这回我可逮着机会了,检阅一下女儿的朋友们。我和先生线上线下忙了好几天。
周六中午,待我冷水喷到插花上,先生调整好遮阳伞的角度,女儿第一个同学就现身啦。是个又高又瘦又帅的印度裔男孩。为了他,女儿特地嘱咐我要准备素食和萨摩萨(Samosa),一种著名的印度食品,就是油炸的土豆咖喱馅包子。之后陆陆续续来了20多个孩子,都是女儿的同级同学。他们在院子里,吃喝笑闹叫。隔壁一向安静的老狗开始狂吠,我家的老猫,拖着一条瘸腿,箭一般射回屋里。
几位妈妈看到请柬上的“欢迎父母”也如约而至。在得到孩子们容许后,妈妈们拍了几张合影,然后识趣地走进屋里,围坐在屋内的餐桌旁,话题自然离不开孩子们。
A妈妈是商用软件公司的资深工程师,B妈妈在网络设备公司做部门经理,C妈妈在半导体设备公司做公司规划,妈妈们是硅谷精英,她们的儿女全都爬上了常春藤。多美的事儿啊。先生说该有香槟。我和他一起到楼下酒窖里挑了一支最新的法国香槟,我俩兴冲冲地上来时,却觉得气氛不对了,而且越听越沉重,一肚子的喜兴话愣没找到出口。
A妈妈:“四年读下来可不是容易事儿,这些大学近四年毕业率都很低,而且将来回来找工作更难。十几年前,华人在这里的高科技公司干得真好,好几个华人创办的公司都上市或被大公司收购了,许多公司的高层都有华裔的面孔。斯坦福和伯克利工学院的课堂里,黑头发黄皮肤的学生占绝大多数。现在可好,公司的高管一水儿的印度裔,茶水间再也没有以往的微波炉热中国饭的香味了,全是咖喱味的了。大学教室里黑头发更多了,只是黄皮肤的少了。硅谷已经‘变色’了。”
B妈妈:“我眼瞅着和我一起进入公司的印裔,十年来,一层层,噌噌噌,当上了副总裁。从当上经理的那天起,凡是他面试过的印裔都录用了,如今我们公司员工一大半都是印裔。公司各个阶层的头儿都有印裔,招工时他们不看求职者的专业水平高低,只要是印裔就行。‘举贤不避亲’耍得溜溜的。我见识过几个印裔同事,他们自己不干活或者很少干活,老在同事间晃,这儿问问,那儿听听。开会时嘴就像马桶拉了把儿,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谁的活儿他都捎上,还穿插着评论,刹都刹不住,一副掌控全局的做派。我眼瞅着他们就这样后来居上,变成我的老板,接着成了我老板的老板。像咱做软件的,每天要处理成千上亿的编码,有时候,知道一两条关键的指令,可以节省很多时间。现在我周围几乎都是印裔,问谁呀?”
C妈妈:“我前不久在街上遇到我的邻居,一个印裔老头儿,带着三个老太太遛弯。老头儿挺爱搭话的,他捋着白胡子,得意地笑着:我的三个儿媳妇都快要生了,这不,三个亲家母都来帮忙了。这老头儿把自己和三个儿子的积蓄搁在一起用现金买到这个房子,四家挤在同一屋檐下。眼瞅着人口就要翻倍,老头不慌不忙,说是大儿子的房钱攒够了,正在踅摸新家,当然是现金买房,大儿子不用还房贷,但要每月给二儿子的买房基金供款。老头说:不出三年,我的儿子们都可以在硅谷买房,我的这间将来卖了给孙子们上私校用。老家的婆罗门阶层的都不如我们家在硅谷活得自在,我的儿子们在这里给我的家族挣来了尊严。他小儿子结婚时,我去了婚礼,所有的宾客都穿着印度民族服装,鲜艳夺目。一大块艳俗的布,往身上一裹,瘦的显苗条,胖的显飘逸。音乐节奏感特强,男女老少都跳,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抖。”
A妈妈:“我觉得印度人很会拉关系,前不久我的印裔同事们凑份子给我们的白人总监买礼物,他刚当上爹。我怎么就不知道这事儿呢?那种落单的感觉很不好受。平时要是敛个捐款啥的,印裔个个不落,二十刀是底线。他们隔长不短地会弄个不着调儿的理由,然后凑一堆人爬梯。”
B妈妈:“有一次公司组织员工去山里搞什么团队建设,有一项是爬梯子,两个人一组,看哪组能爬到顶。头四阶还好说,但第五阶很高,大部分人都到不了第五阶,只有一对最后登顶。他俩爬到第四阶后,印裔让队友踩着自己的肩膀爬上了第五阶,那队友上去后,一手抓牢梯子,另一只手伸下来,把印裔拉了上去。大家都为他俩欢呼。”
C妈妈:“我觉得印裔对成功的渴望比我们强烈得多。印度整体比中国落后,印裔来到美国抱着背水一战的信念。而强大的处于上升期的中国,有资金有市场,对华人很有吸引力。20世纪90年代就成功的那些华人领袖全回国了。硅谷印裔有个强大的非营利组织——印裔企业家协会[1],由几位发财的印裔投资办的,据说还有印度政府的支持。他们有固定的办公人员、地点、大型会议室,几乎每天都组织讲座和交流活动。印裔帮自己的年轻人,真是不遗余力。是的,招工时他们只认人,不论技能。但招进来以后,他们真尽全力传帮带。这些新人都不笨。我亲眼看到印裔高管手把手地、一行一行地讲解代码,布置相应的工作,一层层地加码,我发现他们的电邮往来常常是在深夜。一个季度下来,这孩子就能独立工作了。”(www.daowen.com)
一位爸爸加入了讨论:“现在的工作,都要靠和同事协调,讲团队作战。印度的阶层系统,在这里反而成了优势。群象有首,大家都服,容易抱团。爱因斯坦以后,谁还能叫出著名科学家的名字吗?诺贝尔如今都不能一人包圆儿了。现在,硅谷华人高管越来越少,还分成台湾、大陆,谁也不服谁,形不成气候。刚有点苗头就回国发展,把这世界上最宜居和最有创造力的地方拱手相让。而印裔,他们已在硅谷形成了良性循环:印裔创业,印裔投资,再由大公司的印裔高管收购,然后再创业。印裔一代强过一代,人越来越多。再过几年,这儿就真的成印度了,谁再说哥伦布老哥当年到的不是印度,我就跟谁急。”
另一位爸爸说:“当年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大公司做工程师。我每次汇报工作,我老板都说我的PPT数据不错,但格式不对。我觉得活都干完了,格式有什么意义。现在我在好几家公司做董事,我才明白了,越是高层越不需要看技术数据,而是要看你的数据对公司业绩的影响。要想做高管,不能只管自己桌子上那摊事,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站在高管的立场想问题。我年轻时在几家公司担任了几年总监职务,我想上一个台阶,做副总裁,面试了几次都不成功。我的一个做猎头的朋友帮我分析:你的做派、谈吐、用词,明摆着就是总监级的,副总裁级别的常挂在嘴边的词儿你都喷不出来,人家怎么可能用你呢?这些都是几十年攒下的经验呀,有机会,我会把PPT的格式和‘词儿’告诉咱的年轻人。”
C妈妈:“中印两国人民都是修炼了几千年的人精儿,两国都有佛的信徒,如今又都在别人的屋檐下搅饭勺,同样都面临着挑战。好些差别不是‘族裔’可以盖的,印裔的套路用在咱身上也不见得就对路子。看到的取决于怎么做到的。百年前老祖宗建立会馆,帮助一代又一代的同胞在湾区立住了脚。咱们现在条件比那时好多了。我就不信了,赶明儿忽悠咱那些同族的领袖们,集中资源,咱也组个CEO(Chinese Entrepreneur Organization),建个大厦。”
院子里,孩子们开始道别。毕业季,大家都很忙。家长们开始帮我收拾厨房。烤羊排、油焖虾、烧卖、意大利面、朝鲜小菜都剩下了。我拿出平时积攒的塑料盒子,让大家打包。
不知谁嘟囔了一句:“咦,萨摩萨全没了!”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注释】
[1]印裔企业家协会:The Indus Entrepreneurs,简称TIE,1992年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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