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司落听了，有空吗？”小丽终于给我打电话了。我俩是近在咫尺，三十多年的朋友，为了这官司，小半年没见了。

“当然了，我这儿有明前龙井，麻利儿的。”

水还没烧开，小丽就一阵风儿似的刮到了家门口，“终于解脱了。”人一落座就打开了话匣子。

2009年金融危机的时候，一个做房产经纪的朋友握有一大堆穷人区的房子。他说，从长远看，旧金山湾区的经济一定看好，当下是一辈子都难遇到的投资房地产的机会。小丽抹不开面子，就买了一套，20万美元。不久，这位经纪帮小丽把房子租出去了，每月的租金是1700。租户是一个单亲母亲，名叫沙，她有三个年幼的孩子。就这么着过了五六年，按照双方的租房合同，如果沙要搬走，或是小丽要收回房子，只要提前一个月通知彼此即可。

2015年，小丽的姐姐移民美国。小丽短信给沙，告诉她有家人要入住，请她搬家。沙立刻给小丽打电话说，她的孩子都在附近上学，她在这里住惯了，不想搬家。这时小丽才发现，由于这个小城夹在脸书和谷歌总部之间，几年间，房租和房价飞涨，沙再也租不到这样的房子了。可是，相比于亲人，小丽当然得让沙离开。就这样，两个月后沙一家搬走了。小丽姐姐搬了进来。她在那儿住了几个月，说很不适应，决定回国一阵。小丽就把房子租给了当地大学的访问学者。

不知不觉过了一年。一天，小丽突然接到了沙的E-mail，说是搬家给她的家人造成了经济上的损失和精神上的痛苦，要小丽赔偿她4万美元。小丽觉得很可笑，就没有搭理她。

过了个把月，小丽突然收到了法院的传票。沙把她告上法庭了，而法庭决定受理这个案件。

诉状有好几十页长，洋洋洒洒列举了小丽40多条罪状。小丽一看就慌了，联系保险公司后，保险公司的律师打来电话。听小丽讲了一遍经过，律师说：“你所在的城市，有一个保护租户的特殊政策，你的亲人要住这个房子是赶走租户的正当理由。但是，如果你的亲人在一年之内离开这个房子，你就有义务通知原来的租户，让她搬回来。你没有这样做，尽管你是合法的，但违规了。因为你不是故意的，所以保险公司可以赔偿。”

这个律师说话节奏快，条理清楚，很有说服力，得到了小丽百分之百的信任。小丽当场决定请他做代理律师。

一周后，小丽收到了律师的E-mail，他分析了那40多个罪名，然后列出了大约70个问题，让小丽做书面回答。要回答这些问题，小丽得找出过去几年的报税记录，还有和沙的通信记录。小丽用了整整三个星期才把这些问题回答完。不久收到律师的反馈，他问了小丽很多细节。一个星期后，律师还是不满意小丽的回答，于是他们多次进行长时间的电话会议，总算完成了书面答辩。不久，律师告诉小丽，原告同意庭外调解。

终于挨到了调解日，保险公司请了调停人，在旧金山一处专门负责调停业务的办公楼租了两间房，一间给小丽和保险公司职员，还有小丽的律师，另一间给沙和她的律师。

调解人先听了小丽一方的陈述，20分钟后拐到沙的房间。大约中午时分，调解员回来了，告诉小丽沙情绪很激动，一直哭，要求赔偿17万。而保险公司只肯赔4万。

午餐后，调解人进了沙的房间。保险公司职员问小丽：“通常客户为了尽快了结官司，都会在保险公司提出的赔偿金额上加一些钱，你愿意加一些吗？一分钱也是钱，表明你的态度。”

小丽说，愿意加5000。

大约三点，调解人回来了，说沙降到了14万。

小丽的律师说，他们现在升到4.5万。

调解人又去了沙的房间，大约四点才回来：沙一分也不降。

小丽的律师要求和小丽单独谈话，他说：“看来保险公司今天只能赔4万，如果要增加赔偿，这个职员要请示他的老板。如果你能够加10万，这个案子今天就可以了结。”(www.daowen.com)

小丽对律师和保险公司很失望。

“那我会和对方的律师继续讨论，当然我们会需要你提供更多的材料。”律师说道。

一提起交材料，小丽就光火，她愤愤地说：“干脆对簿公堂。”

“这是下下策，沙孤儿寡母，如果她在法庭上声泪俱下，而你是地主，你想想，陪审团会站在你这一边吗？”

如果保险公司增加的话，小丽愿意加1万。

调解员带着5万去了沙的房间，不到一分钟就出来了，说14万是沙的底线。

保险公司职员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小丽满腹失望地回到了家。此后的两个月，小丽和律师几乎每天都要发E-mail，不停补充细节。小丽都快疯了。终于，小丽跟律师说要去夏威夷度假，否则会崩溃。

三天后，律师的E-mail又跳了出来，要求更多的细节，夏威夷的天立刻就变了。百般无奈中，小丽想起了当年卖给她房子的经纪，立刻电话他，恨恨地诉说几个月来的经历。

“在美国，只要你有工资以外的收入，早晚必会吃官司。想想你这几个月有多糟心，钱的最高境界不就是开心吗？你的房子也升值了，这笔赔款对你来说不过是数字，而对沙来说，可以确确实实地改善她家的生活。再说，不还有保险公司吗？他们出大头。你就权当做回好人吧。”

经纪的话让小丽豁然开朗，小丽立马给律师打电话，说愿意多出一些钱，尽快结案。律师说，沙应该可以接受7万左右的赔款，如果小丽出两万五，他应该能说服保险公司出5万，因为保险公司会权衡是付更多的律师费还是付更多的赔款划算。小丽当即表示赞同。

次日，律师告诉小丽，沙接受了七万五的赔款，案子结了。夏威夷顿时变成人间天堂。

谁知一个月后，小丽又收到了法庭的传票，原来当年沙养的狗伤了邻居的狗，那邻居把沙和小丽一起告到了法庭。

这次是在小额纠纷法庭，听到法官叫她的名字，小丽站起身来正要进法庭，突然背后有人叫小丽的名字，回头一看是沙。

“丽，这儿没你的事，我一个人担着。”她说。小丽愣在那里，眼瞅着法庭那厚重的木门在沙的背后关上了。

小丽的眼睛空洞似的，好像蒙上了一层雾。那茶，早就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