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国内几所高校传出教授贪污科研基金被判贪污罪的事件，这让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发生在斯坦福大学的一则与科研经费有关的丑闻。

1990年，我在斯坦福大学电机工程系的一个实验室做科研行政管理工作。这个实验室，有一名教授、八名博士生、两名研究员。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帮助他们申请政府的科研基金，然后按照申请到的预算，专款专用、按时按点地把这些费用用完。我们所在的那座楼有三层，都是教授和学生们的实验室和办公室。但是有一天，路过一楼的一个办公室，隔着大玻璃窗，我看到里面几个穿着白色海军服的军官，他们神情严肃，热烈地讨论着什么。我在北京海军大院长大，从小就对海军有着特殊的情感。这是我头一次见到美国海军，帅蒙了。

第二天的校报，头版头条：“斯坦福内部审计没有发现错误”。

看着看着，我恍然大悟。昨天，无意间，我见证了一场席卷斯坦福的风暴。海军科研部设在斯坦福校园的办公室，在斯坦福校园存在多年了，主要职能是监督与政府资助的研究项目有关的政策执行情况，平常只有两三个人，穿便装。昨天那么多军官出现，是因为，20世纪80年代末期上任的负责人保罗·彼得里先生公开指责斯坦福滥用研究经费，要求政府派人调查。

当年美国政府主要的科学基金发放部门，都在著名的研究型大学里设有办公室。比如，卫生部就有办公室设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这所大学主要的研究与医学生物学有关。

保罗经常和教授们聊天。一些教授认为斯坦福向政府要的间接费用率太高了，他们担心这样有可能削弱教授申请科研费用的竞争力。在美国，政府发放的研究经费通常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叫直接费用，是指那些与项目有直接关系的人员和材料的支出；另一部分叫间接费用，用来支付水电、校园维护、行政人员的薪水，等等。间接费用除以直接费用得出的百分比叫做间接费用率。斯坦福1980年的间接费用率是58%，10年间上升到74%。也就是说，1990年，政府每支付给教授100美元的直接费用的同时，还要再支付给斯坦福大学74美元的间接费用。到了1991年，斯坦福更要求上升到78%。这使得斯坦福大学成为全美间接费用率最高的少数几所大学之一。保罗开始怀疑斯坦福大学的会计制度，他审查了斯坦福的账本，发现斯坦福用间接费用支付一些不当的支出，当时被媒体披露的最著名的“支出”有鲜花、丝绸床单、校长婚礼后的招待会，等等。斯坦福立时蒙羞。当年肯尼迪校长正在主持一项历时五年、金额达11亿美元的项目，眼看着目标即将达成，风光无限。随着审计的扩大，他的光环开始褪色，直至丑闻缠身，在美国教育界和政界引起轩然大波。哈佛、麻省理工学院、杜克等著名大学开始自查。美国政府部门进驻斯坦福审计，肯尼迪校长被要求在国会就间接费用率问题作证。1992年，肯尼迪校长黯然下台，在这种形势下上任的新校长是位法学教授，在他的领导下，斯坦福建立了一套严格、清晰的会计制度。(www.daowen.com)

这场20世纪90年代初爆发的斯坦福滥用科研基金丑闻，波及美国政府部门、国会和法院，媒体常常报道此事，整个大学圈灰头土脸。1991年3月，美国政府总会计师办公室在提交给国会的文件中指出：斯坦福会计制度和审计制度的缺陷，导致该大学向政府的收费过高，达到360万美元，错误的收费近100万美元。但是，过错不能全归斯坦福，政府部门监督不力也是重要原因。斯坦福已经开始改进制度，这些问题在可控范围内。

一直到1996年，地方法院宣布对保罗诉斯坦福故意欺诈案不立案，丑闻才算尘埃落定。六年间，斯坦福没有人因为这件事被判刑，只是斯坦福校长黯然下台，300多名员工被裁员。斯坦福将300多万美元退还给政府。海军办公室从此搬出斯坦福校园，为的是让监督者和被监督者保持一定的距离，避免相互干扰。此后斯坦福的间接费用率一直在60%以下，学校再也没曝过类似事件。

1996年，我调到核磁共振实验室，大部分工作仍是管理研究经费。新政下，经费报销收紧。一天，一名研究员拿着超市的收据，找我报销。他花了8刀，买了一块带血的生牛肉，用于图像扫描。我琢磨着这块肉确实是用来做实验的，要在以前，我会立刻把它列入实验材料消耗报销。但研究员提供的是超市的食品收据，若列入食品类，今非昔比，政府资助的项目不容许报销食品支出。那名研究员看我很为难的样子，说：“算了，就当我BBQ（烧烤）了。”然后给我一个笑容，拿着收据，哼着小调儿，走了。

那以后，我一看到生肉，就想起他那8刀。直到有一天晚上，我那花了20多刀的羊排，孩子们流了一天口水的美味，变成烤箱里的浓烟，那8刀的牛肉才随烟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