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泝原本以为这类活动会在大雄宝殿之类的地方举办，料是不懂行情。活动地点在馆娃宫玩花池一侧的茶馆里，这地方倒也是净土中的净土。和他路过的大雄宝殿相比，那是异常清静，四五张桌子散开来，三三两两来了不少人。一路挤过来的时候，已经是13：30了，活动14：00开始。他在门口翻开手机短信，给负责签到的夏丽副秘书长看了一下，就确认了。这感觉和团购似的，体验还不够好，不过对于这样的小众活动还是蛮合适的。许多人，夏丽并不认识，因为大都是协会的会员推荐的，现在统计报名的是45人，到场了20人。本来这活动是在苏州图书馆办的，会长一定要到这里办，说是可以在苏州的最高处体验一下新年的感觉，颇为浪漫。许多人因为不好停车，还要爬山，就不来了。

桌子上几杯碧螺春还在袅袅地冒着热气，一位貌似音乐学院的美女学生正在弹着古筝，听节奏，不像是迎宾，而是在试音，细细听来，也不像，不过能听得出来弹的是《广陵散》，为什么不弹《渔舟唱晚》呢？李泝在胡思乱想中拨弄着他那苹果4S手机。一年前，说到4S，人家一定首先想到的是修车的4S店，而现在首先想到的却是苹果手机。今天李诉来的理由非常简单，就是想让自己来散散心，因为最近的电子商务项目开发实在是太烦了。

突然，边上一位五十几岁的老男人对着手机吼了几句，李泝还有些小纳闷，怎么这么不协调呢。那人也觉得不妥，对他歉意地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手机写字慢，喊了两句，吓着你了。”老男人摘下了鸭舌帽，估计是刚到就忙着回短信，还没有来得及拿下帽子。“我姓应，大家都叫我老应，‘应该’的‘应’。”他语速极快地自我介绍道。

“没事，没事，我叫李泝，在园区春晖电子工作。”李泝在踌躇着应该叫“应总”还是“应老师”的时候，老男人递过来一张自己的名片。“哦，原来是东吴传奇的董事长，幸会，幸会。”

“我是来学习的，其实现在这些国学的活动，就是那么一回事，我上过几所大学的EMBA班，都有这类课程，甚至连讲师都是一样的，国学是时间之学，实践之学，坐而论道是学不来的。不过这个研修班我决定参加到底，是希望能和家门口做信息化的高人们多交流学习。公司要转型，信息需先行，现在形势不等人啊，公司经营压力越来越大了。真的到了‘要么电子商务，要么无商可务’的地步了。小伙子，你是做什么的？赐张名片呗？”这应总真是快人快语，不容李泝插话，一下子说了这么多，看来还真的是个急性子。

“应总，抱歉，这次没有带名片。我在公司当信息总监，现在正在筹备电子商务公司，筹备好了就专门做公司的电商业务了。”人家爽快，咱也不要拘泥啊。李泝36岁，算是小辈了。

“哈哈，那也是要做老板了，恭喜恭喜。我还在找人先帮我做代运营呢。”

“还没确定是不是有股份，不过我们董事长说需要团队参股的。我就担心，这么一弄，公司整个信息系统的运维力量不足。对了，应总，看你刚才对着手机说话，是在用微信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昨天我们办公室主任帮我装的，说话这还是蛮方便的，刚才就是在给他交代工作的。嘿嘿，今天我是值了，刚才碰见几个，要么是网管，要么也是我这样的，还没有你这样的大鱼呢。”

“啥大鱼小鱼的，也就是在信息化这行干了七八年罢了。”李泝是从安徽老家来苏州的，一直在这个公司，从网管干起，现在算是一个CIO了。在苏州这个地界上，还是小有名气的。他自豪的是主导的“电子外购外协管理与服务系统”从根本上解决了公司的大问题，还有几家同行想要挖他，要不是因为自己的孩子小，他还真会动这个心思呢，虽说公司很重视他，但是薪水还是不太够用，房贷和生活开销，压力可不小呢！

这几天对微信有浓厚兴趣是因为自己看到《天下网商》主编许维的几篇文章颇有启发。许维说的“科幻”的东西，其实就是他最近要进入实践的。春晖电子的产品早先也是以出口为主，反正都是电路板，过去大单不少，现在没有之前滋润，公司销售额还在七八亿这个水平，半死不活的。他们公司好像除了CPU，其他什么都能做，到现在还在为苏州有工厂的几家大的电脑品牌做配套。但是董事长早就未雨绸缪了，不能这样玩了，需要将自有的“春晖”品牌亮起来！所以从2009年开始，就有个团队在试错式地开拓各种市场，到了2012年年中，终于确定了一个主要方向，就是为各大院校的物理系、计算机系、信息工程系之类的机构提供实验器材；还为各地科技孵化器、大学生实训基地、创业园的一些公司提供产品测试用的配件。这个长尾市场需求量极大，而且还能“孵化”出百万、千万级的大单来。但是此组织难度太大，单凭业务员跑，无异于自杀。董事长在和他交流时，高度评价了“电子外购外协管理与服务系统”，觉得李泝更能在这个方面发挥价值，之前能通过系统将那么复杂的供应商搞定，现在也一定能帮助公司将复杂的客户需求搞定。

其实，这也是李泝下定决心继续干的原因，既是职业挑战，也是为家庭增收的好切入点。此举也赢得了老婆的空前支持。然而，他还是有些“恋栈”，舍不得那个“电子外购外协管理与服务系统”。

“在苏州，你这样的，也算是搞电脑方面的老革命了。”老应说的不假，不过李泝最讨厌人家说他们这些CIO是“弄电脑”的。

“微信这玩意我觉得不错，不过不光是你们年轻人聊天用，其实用这个来布置工作也很方便，关键是不能保存，还不能和OA衔接。像我吧，都56岁了，打字太慢，早先他们要我用手写板，又搞什么语音识别的，没用。后来手机上能审批了，是方便了一些，但还是用着别扭。我们那搞电脑的几个人经常批评我不重视信息化，一把手都不用系统，其实我用不用有什么关系呢。我就不喜欢那些权限，有人告诉我就可以了嘛。昨天，我还问我们公司的小伙子，这微信的声音到底能不能保存到服务器里？他们还没有回我话呢，你说能吗？”

“从技术角度来看，没有什么不可能。腾讯不是开放公共平台了吗？我们也在研究。不过你强调这个，还是有些太传统了。”

“你看，你们就是看不惯我们‘落后’，我觉得将语音和公司业务衔接起来是很自然的事情，我开厂20多年了，以前不就是靠开会说话吗？电脑能解决报表、单据方面的问题，为什么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呢？让说话‘回’到工作中，是人性的回归！”

“人性的回归？您也太看重这个了吧？”

“各位嘉宾，各位会员，我们研修班的第一次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大家找位置坐下来。”没想到，这个夏副秘书长的声音还蛮好听的。古筝停了，他们俩突然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大，不能再讨论了。

李泝光顾着和老应说话，这时才发觉自己有些口渴了，原来那热气腾腾的碧螺春早凉了，赶紧猛喝了两口，找水壶去续了。

五点不到，这个国学研修活动就结束了，这个活动一期的时间是半年，每半个月一次。虽然还有许多机会可以再见面，但是老应还是决定邀请李泝再聊聊。他看到李泝正在和老杨交谈，琢磨着还是再等一下，这个老杨他认识好多年了，叫杨志平，早先是科技局的一个科长，现在退下来了，做信息协会的副会长，其实是专职的，这次活动就是通过他才参加的。

“谢谢李泝啊！不是你帮忙，这次我们会务就复杂多了，没有想到微信和活动会务系统结合，还有这么大的用处，不错不错！”

“杨会长客气了，协会是我们会员的娘家，做点事不是应该的嘛。”

看他们说得差不多的时候，老应走过去对老杨说：“嗯，这个李泝蛮有才的！”

“应总，看您说的。”

老杨道：“你们认识了？这次参加的人中会员21人，非会员16人，我就是想搭这个平台，让大家互动起来。”

老应觉得不能再这样没完没了地聊下去了，就说：“李泝，要不要搭车回去？”

“行啊！”为什么不呢？他有车，但是知道这边不好停车，就没开车来。

和老杨握手道别的时候，夏丽，与李泝差不多同龄的副秘书长也感激地目送他们下山。

“对了，李泝，刚才他们谢你什么啊？”

“哦，没啥，就是国学研修班的活动报名、签到这个系统是我帮他们开发的，就是一个后台加上微信这个前端……”

“不要和我说什么后台、前端，就是说，我用微信取的码是你们服务器里面发出来的？”

“可以这么说。原来您是用微信取的码呀，刚才和夏丽看后台，呵呵，我又说错了，是看服务器，发现微信取码的人还不到一半，许多人还是用短信取的，我自己也是如此。”

“看来我比你这个专业人士还先进啊。我刚装的微信，昨天看传真通知，要求用微信或短信报名，凭码报到，感觉还蛮新鲜的。但我自己不会取码，就让秘书帮我取了一个，看她操作还蛮方便的，于是我也想自己再取一个码试试，谁知就不让取了。”

“是啊，这类活动就是要求一个微信号一个码，是我设计的。”

“不错不错！”

到落红亭的时候，他们坐下来休息了一下。老应转入了正题，微信是蛮好玩的，但是他来参加这个研修班的目的不止于此，除了想着能和几位内行人交流交流，他最关心的是关于企业的一把手到底应该如何支持信息化项目。最近公司要上电商系统，因为大家都认为电商是必由之路，这倒使他谨慎了起来。老应觉得自己必须赶在春节前把这些东西都弄清楚才行。(www.daowen.com)

“李泝，这样吧，到你家附近咱们一起吃个饭，不知道方不方便？我还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你。”

李泝犹豫了一下，说：“行啊，我们就到东方之门那边的左岸吧。”

“好啊。”

“很多公司都开始做电商了，那我们也真的要按照现在的那些大电商的模式去做吗？说起来我们是传统企业，但是现代企业又在哪里？难道那些不知道制造业重量单位、长度单位的所谓的轻公司就是现代企业吗？这个时代发展太快，我们也确实遇到了很多困惑。对电商，我们是又爱又恨，爱的是做好了确实能发大财，恨的是怕自己跟不上，跟上了又怕栽了。”

“应总，您说的这个话题太大了，我们打工的确实没想那么多。我看，不同企业走的路也不同，这很正常。电子商务不能被神化，企业也不应该故步自封。”

“你马上就是电子商务公司的老总了，不能再用打工的思维来看这个问题了，也不能只从你们技术的角度去看，必须从怎么帮助股东赚钱的角度去看。你或许会说我俗气，但是企业不挣钱就是在等死。‘要么电子商务，要么无商可务’，应该是马云说的吧？我觉得这和柳传志说的‘不上ERP等死，上ERP找死’一样值得思辨，他们说话的环境当时可能很特别，但因为是经济领域的名人，所以会对许多企业主影响很大，这个影响的结果就是你们常说的‘纠结’，常常怀疑自己的决断，我碰到不少朋友就存在这种困惑。你们公司是做电子的，我们是做汽车配件的，现在都在思考怎么做电子商务了。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模式？互联网的成分到底占多大比重？要将重点落在为渠道提供服务，还是为最终客户提供服务上？这是一个原则问题，电子商务绝对不是开个淘宝店、天猫店那么简单。”

“我插一句，”李泝还是憋不住了，“电子商务最大的价值难道不就是将渠道扁平化，甚至最后不要渠道，都是自己直销吗？”

“我不这么认为，中国这么大，不是所有商品都能踢开渠道的，渠道可以扁平，但是不可能消失。这个是我许多朋友的判断，只是现在生意确实受到电商的冲击，到底应该怎么做，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我们。”

“应总，您这个倒是启发了我，就我们来说吧，各地的科技仪器公司还是很重要的渠道，我推演过，如果我们的系统没有他们的话，许多本地服务的成本就会激增，而且最终用户的忠诚度也会偏移。看来我需要做另外的考虑，假设还让这些渠道存在，应该怎么来做。”

“哈哈，你这么快就掉头啦？”

“择其善而从之，中国最大的特色就是区域发展不平衡，需要渠道做‘翻译’。但是我们又不能被渠道绑架，现在一定存在着某种取舍，从工厂到最终消费者之间的黄金分割点需要重新找了。”

“你这话太文绉绉了，什么黄金分割点？”

李泝从包里拿出本子，画了两条线，标出了0.618的位置，“这是利益分配点，也是市场与工厂的合适距离的点，如果有渠道存在，应该怎么样？没有渠道存在，应该怎么样？”

“不懂，不过这个意思我能明白一些。我看就是怎么分钱的事情。之前我们是不和消费者分钱的，现在要和消费者分钱了。现在的淘宝店、团购，不就是和消费者分钱了吗？假定从出厂到消费者购买有40%的毛利，之前这个毛利的分配权都在渠道上，经销商加价后，虽然有最终的零售指导价，但实际是管不到的。现在可能需要让消费者参与进来分配了，当然，我们也要参与分配。我是不是把事情说复杂了？”

“不复杂。”

“为什么说不复杂呢？”

“只要你想通了这个逻辑，就不复杂。至少我们做信息化项目开发的时候是这样想的。”李泝应道。

“对了，下午你提到的‘电子外购外协管理与服务系统’我有兴趣，跟我介绍介绍，那是怎么回事？我们做汽车配件，情况和你的相似。‘攘外必须安内’，没有持续的内功，电子商务也不会成为我们这些老企业的救命稻草，渠道扁平化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

李泝一听到老应提他那个“宝贝”，就立即两眼发光，虽然已是晚上十点多了，困意也开始袭来。料得老应这么一针鸡血下去，李泝就立即侃侃而谈起来！

“其实啊，这个系统是我们团队花了5年时间做出来的，光调研就花去了1000多个人天，开发就更不用说了，没日没夜的……”

东吴传奇董事长应苏航先生显然是听了太多这样的汇报，直接不客气地说道：“挑重点！说一二三！当时你们公司为什么决定做这个项目？到底有没有帮公司省钱或赚钱？和同行比竞争力又高在哪些地方？”李泝显然受到了一点打击，为了让自己的宝贝能亮相，让识货的人赏识，不得不调整了思路，两根指头将玻璃杯的小柄捏得紧紧的，老应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脸，两人像是刚吵过架一样的安静。

老应给他续了一下水，说“继续吧”，还是那样的咄咄逼人。

“嗯。”

“当时为什么做呢？2008年金融危机前，我们这个行业就有不小的波动，老板觉得不能被动，要主动出击。电子行业您是清楚的，简直就是卖生鲜白菜的，必须按单做，物料升级换代快，一有呆滞库存，立即贬值。当时我们虽然已经有了比较好的市场份额，但是一旦供应商供货出了问题，半年的利润立即大幅度缩水。同时要是跟不上客户的步伐，又会失去很多市场机会。怎么实时地掌握供应商的物料供应能力与技术开发能力，了解客户的未来需求，了解客户售后市场的需求，成为比生产甚至找客户还要重要的事情。”

“呵呵，你会抓重点了。”老应投来了鼓励的目光。

“‘电子外购外协管理与服务系统’，我们公司叫它为CHS，‘春晖系统’的意思，实际上它是市场给逼出来的，就是需要一个顺风耳、千里眼的东西，要知道和我们有关的企业、合作伙伴正在干什么、将要干什么，特别是与最终订单有关的，其实这也是他们各家所需要的，在整个链条上大家分享信息，取其所需。”

“CHS通过20多个信息采集模块，形成完整的业务过程数据基础，这是一个方面，算是从管理角度出发的。还有一个是服务，服务的模块现在有5个，主要是电子行业的公共模块，比如点焊工艺培训，视频加文字的，检验检测方法，还有题库等。实际上已经有一些工厂将服务模块当作对新员工培训的一个平台了，不少厂家希望我们放更多的东西，依靠这个模块，我们甚至组织过一次有30多个工厂参加的电子行业应知应会在线比赛呢。”

“听你的意思，你这个是‘只要人人献出一点爱，世界就会变成美好的人间’啊？基本上是一个为行业服务的平台了。”

“可能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最早根本没有想过是做什么行业平台，不过现在这个样子，确实比较接近了。”李泝满是谦虚的言辞。

“其实，我这边最大的困惑就在这里，你们做的早，确实规避了一些问题。我做的是和发动机有关的配件，外协厂家200多个，基本上40%以上的精力是在和他们打交道，最突出的是交货期，平常的检验、价格谈判等没有消停的时候。其实我刚才说的内功，也是‘外功’，这个功夫不到，体系根本没有办法形成，所以与其说是‘先安内’，还不如说是‘先安外’。”

“应总，您说的，我赞同！企业的边界早就被打破了，不仅不以围墙为边界，也不以地域为边界，甚至也不以行业为边界。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企业的要求就更高了，必须审慎地来调度资源，这个感觉就像没有现成乐谱情况下的交响乐指挥，必须全神贯注，兼顾各方，让大家原意跟你玩。同时还需要有足够的专业输出能力，帮助一些合作伙伴迅速提升供应能力，配合产业链的行动。”

“能不能找个时间，让我具体地了解了解你这个系统？我相信它一定能帮助我做很多事情。有知识产权保护吗？”

“哈哈，这个保护倒是没有，不过您最好是通过协会和我们老板联系，欢迎您来参观指导啊。像您这样有高度信息化意识的老板还真是不多呢。”

“也是，也是。这样去参观比较妥当。哈哈，像我这样的啊，你说错了，是越来越多了。之前大家是模模糊糊地感到有用，但也只是看着人家在跑。现在不一样啦，都希望自己也能跑起来，不过确实转换起来还比较困难，最核心的还是不能持久深入地了解样板。之前跟EMBA班去参观考察，也只是走马观花，大家都觉得不过瘾，不过自己看系统也看不明白。这个班呢，也没有办法带公司的人一起去看。所以我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只麻雀，好好研究研究。当然你这个系统可不是只麻雀，已经是只孔雀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饭店打烊的时间了，于是二人拱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