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有形资产的市场，无形资产的市场要弱小得多。我把这种鼓励无形资产交换和交流的市场比喻为“思想市场”。它的作用有两方面：一方面鼓励开放式创新，让不同领域不同背景的思想和创意有相互碰撞和激发的机会；另一方面鼓励对无形资产产权的保护，通过市场交易的方式挖掘无形资产的价值，通过交易给予无形资产创造者足够的激励。

越来越多高科技企业已经意识到无形资产交流的重要性。知识碰撞产生的合力是开放与合作的最大动力，也能避免企业故步自封或者画地为牢。特斯拉开放无人驾驶平台与谷歌对安卓平台的开源就是很好的例子，两者都有意识地放弃了对特定知识产权的保护，换取开放式创新。

鉴于无形资产的溢出性，与其过度保护特定的无形资产，不如站在更大的生态圈里去收割创新的果实。谷歌和特斯拉都意识到，围绕特定开源技术构建一个拥有合力、生机勃勃的产业集群，比单纯收割特定技术的版税要划算得多，这也是对公司专注的领域的最好保护。能够持续推动开放式创新的企业一定是能够有计划地链接起公司外部的思想与创意并从中受益的企业。恰如太阳微系统公司的首席科学家比尔·乔伊（Bill Joy）所言：“无论你是谁，大多数最聪明的人都为其他人工作。”

“思想市场”的另一层意义则是作为思想交易的市场。狭义上来说，类似的市场已经出现，比如版权交易市场、大数据交易市场。广义上来说，更多人开始从有形资产交易的市场中汲取构建“思想市场”的灵感。

罗默提出，既然经济分工的专业化带来了生产的大规模与高效率，全球化进程中的外包与贸易带来了低成本与高效率，那么思想领域分工的专业化也应该带来同样的规模递增效应。麻省理工学院斯隆商学院教授托马斯·马龙（Thomas Malone）更是提出了“超级专业化”（Hyperspecialization）的概念，他认为脑力劳动也可以像体力劳动那样细分。这种细分在共享经济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共享经济的目标就是创造更多、更有效的机会，去利用每个人的富余时间。

马龙教授在他的书《超级大脑》（Superminds）里把超级专业化的概念又朝前推进了一步。他提出，既然供应链网络推动了全球化的外包和贸易大发展，为什么不能借用供应链的思路创建一个他称之为“竞赛网络”（contest web）的平台来促进知识产品的交易呢？

汽车行业是供应链网络的经典案例。每一家厂商虽然品牌不同、产品各异，但都离不开汽车领域内一级和二级供应商。供应商之间相互竞争，但不同的供应商会为同一家车厂服务，因此它们之间又会有合作的关系。车厂通过在供应链网络里采购以支付供应商的产品和服务。不同层级的供应商也有明确的细分，有的专注于解决特定的问题，比如电动车电池的研发与生产，有的则是整合者，比如电动车电池驱动系统的研发。

竞赛网络的思路也是如此，即希望构建一个知识产品的市场，既鼓励竞争，又促进合作，让很多人能够同时考虑各种不同创意的搭配组合。马龙教授把竞赛网络应用在他创建的气候合作实验室（Climate CoLab）里。实验室的不同参与者既可以选择解决特定的小问题，比如研究减少火力发电厂碳排放的技术，也可以选择成为整合方案的提供者，比如研究某个国家或者某个地区的火电厂碳排放交易平台。气候合作实验室会让不同的整合方案提供者相互竞争，但是这些方案提供者与专注于特定技术的团队又是合作的关系，会“采购”他们认为最好的技术。

竞赛网络与供应链网络作为同时鼓励竞争与合作的市场有相似性。在同一层面—比如技术层面或者整合方案层面—都会有不同的团队在竞争；但是在垂直领域—比如整合方案利用技术的领域—却会有大量的合作，而促进这种合作的方式是建立市场。实验室创建了一种名叫“太阳元”的数字货币，方便整合方案的团队采购特定的技术解决方案。

马龙教授设计的竞赛网络的核心就是用市场的方式鼓励创建出可以在多种不同场景下重复使用的创意模块。罗默教授也曾经特别强调，恰恰因为市场有价格发现机制，思想的市场才能够蓬勃发展。(www.daowen.com)

当然，“思想市场”要挖掘合力，也必须遵守约定的标准和规范，其中既有技术规范，也有专业规范，还需要有一定的社会共识，比如软件要能匹配—共同的标准，又比如个人隐私与公司使用个人数据之间需要有所平衡。而且，由于科技带来的变化影响巨大，所以需要有持续深入的公共讨论，比如对隐私问题和个人数据使用问题就需要不断地讨论。

和实体经济发展需要好的基础设施一样，支撑“思想市场”发展的标准、规范和社会共识也是支持无形资产成长的基础设施。无形的基础设施与道路、电网、下水道这样的有形基础设施有很多类似性，它们都创建不易，持久耐用，而且有着公共和社会属性，支持经济更有效率地发展。

无形基础设施中最重要的一类是制度与管理。前者包括法律法规，保证市场公平效率的游戏规则，让经济平稳运行的流程、共识和各种社会组织机构。后者的涵盖面也很广，包括积累下来的知识、管理的思维与经验、对推动经济发展的认知等。

历史的经验表明，关键科技带来的变革需要时间去消化、推广，改变社会习惯、管理方式、认知都需要时间。向以无形资产为主的经济转型更需要强化制度的建设和管理的创新。

无形资产的溢出性让聚合特定产业和多元人才的大都市变得日益重要，因为它们是收集企业溢出效应最好的地方。大都市的创业者可以抓住无形资产有溢出性的特点，搭便车或者套利，找到新点子碰撞的机会。当年，如果乔布斯没有机会去施乐（Xerox）在硅谷的研究中心（PARC）参访，看到友好的用户图形界面，就不会想到为麦金塔电脑（Mac）配上图形界面和鼠标。当乔布斯看到微软的 Windows系统之后，指责盖茨从苹果剽窃创意，盖茨一脸冷漠地回答说：“应该说我们都有一名叫施乐的有钱邻居，我闯进他家里偷电视，却发现原来早就被你偷走了。”

无形资产成为主导也让吸引和保留人才成为重中之重，这也对大都市的城市规划提出了新思路。

新的都市规划一方面需要强调宜居，让人才能够在创建特定产业集群的大都市圈找到负担得起的住所和办公场所。而宜居也正在成为全球大都市创业者面临的最大挑战。硅谷的一名投资人有一句话道出了宜居与创业的关系，他说：“现在估计没办法在车库里创建公司了，因为车库都值几百万美元了。”随着房地产泡沫越吹越大，创新和创业必然受损。

人才是“思想市场”最重要的参与者，新的都市规划另一方面则要符合新的工作方式，鼓励构建更多思想碰撞的场所，比如书店、咖啡馆、共享办公室，让不同背景的人能够聚在一起共享信息、相互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