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宿舍区娃娃的独特成长经历

宿舍区娃娃的独特成长经历

时间:2023-06-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这边白天一上班,宿舍区就只剩下娃娃。那个时候,信箱单位的宿舍区娃娃都很提劲,认为自己是正宗,看不起那些“街娃儿”。作为回应,“街娃儿”们反称东郊宿舍区的娃娃叫“厂娃儿”“区娃儿”,后来,索性将东郊宿舍区的娃娃和机关大院的娃娃统称为“区娃儿”。即便是宿舍区娃娃成绩好考上了大学,父母挖空心思也要把他们弄回信箱单位上班。宿舍区的娃娃基本上过的是军事生活。

宿舍区娃娃的独特成长经历

成华区公安分局新鸿路派出所所长名叫朱谷川,出生于1966年,是东郊工人的第二代。朱谷川戴着一副无框近视眼镜,眼睛圆而有神,他具有职业本能养成的机警与干练。一旦谈到儿时的顽皮,他会笑得非常开心,他不笑的时候眼神锐利,笑起来却像一个大男孩。

当年没考上大学,他本来已经像一般东郊子弟一样,顺理成章地读父辈工厂的技校,准备进厂当一名人人羡慕的东郊工人。但他从小就喜欢穿军装,想报名参军家里又不准,因为他是独子。岂料天赐良机,1989年成都市招头一批巡警,指定从退伍军人、应届毕业生和在职职工中招收,他考上了,去警察学校培训了两年,当了一名警官。这是一个热血的人,一个东郊情结很深的人,他对于怎样在历史的夹缝中留住成都东郊工业文明的记忆,乃至开展成都东郊工业文明的旅游,都有自己的想法。

朱谷川的父亲叫朱明庆,1936年出生,祖籍江苏无锡。朱明庆毕业于南京航空学院雷达专业,于1956年分配到成都,后来成为784厂(锦江电机厂、107信箱)的高级工程师。

朱谷川出生三个月后,他奶奶从江苏过来把他接回了老家。他们江苏老家的传统风俗很强势,他家从爷爷到他是三代单传,因为他是儿子,他奶奶执意来到成都,把他接回老家去养育。一直到他七岁时,他爸才接他回来上小学,刚读了一年,他奶奶又把他弄回了老家。他奶奶去世后,就由姑妈带着他。那时候厂里派他爸到复旦大学进修电子计算机。1976年7月的一天,他爸回老家看他。他当时已经在读四年级,他爸发现他太受宠了,都那么大了,居然还不会扣纽扣,不会系鞋带。这怎么能行呢?可他姑妈继承奶奶的遗志,坚决不允许把他带走,他爸和姑妈吵得很凶,结果还是把他弄回了成都。

他十岁这一次回来,已经懂事多了,对东郊宿舍区生活的感情就慢慢深了起来。他在老家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在这边白天一上班,宿舍区就只剩下娃娃。父母早上上班之前,把饭菜票发给他,中午由他自己解决,放了学就直接去食堂打饭,开始过独立生活。

那个时候,工厂的宿舍区相当于一个“小社会”,就是找对象都不大可能找出去。朱谷川一家住在完全是苏式建筑的八街坊。八街坊比较大,从现在的建设巷一直到几百米外的沙河边,都是107的宿舍,起码有好几十栋宿舍楼,全都是三层楼的房子。这个宿舍区功能齐全,像灯光篮球场、露天电影坝、礼堂、医务室,子弟校(含小、中学)、幼儿园都有。

宿舍楼房子的屋顶是坡屋面盖的瓦,外墙是没有抹面的红砖墙。是按一户住一个单元设计的,地坪有的是木地板,有的是水泥地。修得早的,比如靠近八街坊大门的那些宿舍楼全都铺的是木地板。他父亲1956年来的时候,铺木地板的宿舍楼刚刚修好,他们竟可以一个人住一个单元。苏式房子很气派,完全按照苏联人的习惯,开间很大,小的十多个平方米,大的二十多个平方米。朱谷川一家住的那个单元就有四个房间,有厨房厕所、洗澡间,后来厂里的人愈来愈多,就住进了几家人,厨房、厕所、洗澡间都由几家人共用。厕所是水冲式的抽水马桶,厨房里烧煤,到了20世纪70年代末期才烧的天然气。所有人家的家具都是厂里发的,一模一样,桌子、板凳、柜子、床都刷的清漆,露出原木的木纹。每户人家自己的家具就是箱子,皮箱、木头箱、藤箱都有,每家屋里都重叠了一摞箱子。家境好点儿的,箱子要大些,皮箱要多些,箱子也就重叠得多些。

那个时候,除了107的党委书记、厂长、军代表是一家人住一套单元房以外,其他人几乎都是一套单元房住几户人家。无形中就成了大家庭式的生活,哪户人吃啥子,大家都晓得,哪户弄点好吃的,也要请左邻右舍尝点儿。

一套单元房的厨房只有一个水龙头,但各家都有一个蜂窝煤炉子。那个时候,学生娃娃下午放学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揭蜂窝煤“轴轴”(注:封煤眼的螺钉状的盖子)。具体做法是,先把炉子上温着水的铝锅端开,把蜂窝煤炉子的“轴轴”一一揭了,再把水端上去,蜂窝煤慢慢就会烧起来。这是父母每天上班前给子女交代的任务。到了朱谷川上五年级的时候,父母就给他加了个任务,放学回来揭了蜂窝煤“轴轴”以后,还要把饭蒸上去,等他们下班回来时饭就蒸好了。那时时兴学雷锋,如果他放学以后先回家,他就把厨房里所有蜂窝煤炉子的“轴轴”都揭了,然后就在作业本上记起:今天做了一件好事,帮大家把蜂窝煤“轴轴”揭了。朱谷川也有搞忘的时候,但同单元住的四户人,始终有回来得早些做这件事的娃娃。

宿舍区娃娃调皮的花样多,那个时候最喜欢做游戏,有时也打架。宿舍区这几栋房子的娃娃跟那几栋房子的娃娃之间打架,还有宿舍区跟宿舍区之间打架,比如107跟建设路对面的106(即106信箱、773厂)的娃娃,要打架,对方是不许跨进他们这个区域的。娃娃们调皮捣蛋,比如放人家自行车的气,用注射器给人家的鸡打针,等等。那个时候一上班,宿舍区就只剩一些老人,其余全是娃娃。八街坊的宿舍楼都是砖木结构的,房顶都是木结构的穿斗式排列。三楼是木条钉的天花板,房顶与望板之间有个不小的空间,并且整栋楼的空间是连成一片的。几个小家伙,先翻上望板的横梁,再掀开别家的天花板,跑到别人家屋里去玩。

宿舍区调皮的娃娃有两类。一类就是些半大不小的娃儿,还有一类就纯粹跟外头的“街娃儿”一起耍的。那个时候,信箱单位的宿舍区娃娃都很提劲,认为自己是正宗,看不起那些“街娃儿”。“街娃儿”就是东郊人喊出来的,是一种鄙视的称呼。作为回应,“街娃儿”们反称东郊宿舍区的娃娃叫“厂娃儿”“区娃儿”,后来,索性将东郊宿舍区的娃娃和机关大院的娃娃统称为“区娃儿”。为什么?信箱单位是全民所有制的国防大厂,是正宗工人阶级,很令人羡慕,一个娃娃从出生到就业,不用操一丁点儿心,只要你是出生在这个单位里,娃娃肯定是有工作的。还有,信箱单位的福利比较好,“街娃儿”连饭菜票都认不到,因为吃不到食堂,只有回去吃。“街娃儿”的父母工作单位大多不是很好,多是些街道企业,工资就要低得多。即便是宿舍区娃娃成绩好考上了大学,父母挖空心思也要把他们弄回信箱单位上班。

宿舍区的娃娃基本上过的是军事生活。八街坊宿舍区只有外面一圈围墙。那个时候的娃娃读书不辛苦,基本上下午三点钟就放学了,这下宿舍区就成了娃娃的天下。大娃娃带小娃娃耍,八街坊几百个娃娃,在里头鬼蹿。这些娃娃分成好几拨,比如灯光球场这一片的是一拨,电影坝、医务室那边又是一拨。但如果是针对外头的,就一致对外了。玩耍的时候,就是这个区域的经常在一起耍,小点儿的娃娃就跟本宿舍楼一个单元的娃娃一起耍。那个时候,朱谷川就是他们这个单元的娃娃头,带着十几个娃娃打游击,到处耍,暑假他就带他们跑到沙河里头游泳

宿舍区的娃娃头儿是自然形成的,比如,灯光球场这一片有一两个大的娃娃,他只需把各个楼的“栋长”娃娃招呼到就行了,实际上在做游戏时就已经把各人的位置固定了。某个娃娃活跃一点,有号召力,鬼主意多,晓得带动娃娃咋个耍,自然这拨娃娃就以他为中心。哪怕有人岁数比他要大点,但他脑袋比其他人灵活,那这些娃娃就会围到他转。朱谷川的“栋长”就是自然形成的,他家只有他一个娃娃,他爸经常去上海出差,带些糖果回来,屋头饼干、糖要多些,有时候就要拿给他手下的娃娃吃。还有他爸的同学多,他爸的同学出国——那会儿出国主要是到阿尔巴尼亚、朝鲜、埃及,也要给他带糖果回来。他爸去阿尔巴尼亚出差回来,带回来的是啥?是阿尔巴尼亚的汽水和香烟,是面包干,那个时候,很多成都人连面包都没见到过。(www.daowen.com)

他们爱玩打游击,也爱玩有赌博性质的游戏,赌“鸭脚板儿”、子弹壳儿、玻璃弹丸儿。他们耍的玩具有的是跟工厂有关系的。电焊机厂生产电焊机的边角余料,一小片一小片的,很成形,这叫“鸭脚板儿”。82信箱生产电阻的废料,小的,圆的,一颗一颗的。还有烟盒子、糖纸等。赌的时候,用嘴吹,用手拍,或把“鸭脚板儿”在手板心头叠一摞,往上一抛,翻手去接,接多少都是你的。还有赌纸条子,把家里的毛选(《毛泽东选集》)偷出来,一张张地扯下来在手心里叠好,把它甩起来,又用手把它挖回来,相当有技巧。还有划(剖)甘蔗,把甘蔗立在地上,一刀一刀划下去,划成一根根的甘蔗条子。

他们自己动手做的玩具也不少,自己拿木头削枪;拿轴承做滑车,自己坐上去,叫人推起走;自己做甩炮儿——在炉子上把牙膏皮熔化成锡液,在子弹壳里头灌上一截,绷根橡皮筋,套根钉子,再在子弹壳里灌点火柴头上剥下的药,倒过来一甩,就“砰”的一声响了;自己拿自行车的废链条做火药枪,等等。那个时候,像他是独生子女都没有管,更别说那些有几姊妹的了,基本上是放养的。

宿舍区围墙的北边就是电子科大,当时有人把围墙敲了好些豁口,可以随便蹿,他们就经常蹿到电子科大那边去,去它的主楼实验室,拿那些做实验的玻璃器皿来耍。耍得无聊了,有时在宿舍区或者爬烟囱,或者爬水塔。那个时候,洗澡一般都是在宿舍区的大澡堂,这些读书的娃娃都喜欢到澡堂里头去洗,去打开水龙头玩闹。建设路踏水桥旁边的一座老桥,现在只剩下几个桥墩了,那儿当时就是他们的跳水台。每到夏天,父母经常到那儿去逮他们。只要发现小孩不在了,就马上到那儿去找人,因为那儿每年都要淹死人,有跳下去就再没有起来的。那儿的水有四米多深,主要是漩涡多,越是这种地方,你跳下去浮起来就越是提劲。

跟外头的娃娃打架,比他们大的娃娃就冲在前头,朱谷川也不甘落后,就提两匹砖紧随其后。有段时间经常跟外头的娃娃打架,都不晓得为啥子,比如说他们正在耍,忽然有人说,走,沙河边川棉厂的娃娃在那儿打人……大家“呼”的一声响应,提起脚就走,一下子就赶过去了。但给他的感觉是,去的人愈多,对方的人也很多,这个架愈打不起来。真正打起来的,人很少。

那时候,宿舍区十五六岁的娃娃基本上就是大哥了。比他们大的全部下乡了,回城后又全部进厂了。每年一到春节,那些十五六岁的娃娃就规矩了,就不开腔了。为啥呢?当农民的那一拨回来了,知青回来了,都是出去见过大世面的,他们那会儿都是用崇拜的眼光看他们。回来的“操哥”些穿的都是纯毛华达呢,里头是穿了几层的“金兔”毛衣,挂个白口罩,骑个凤凰26自行车。这种车当时很不好买,又相当流行,他觉得那会儿骑那个,比这会儿开宝马奔驰都提劲。有这种操法的,或者是家庭条件相当好,或者就是抢人家的。

那个时候,“操哥”穿纯毛中山装必须要翻一截袖子,皮鞋流行穿“满天星”。那个时候“操哥”的标准配置是:一身蓝色的纯毛华达呢,大裤脚,头戴呢军帽或布军帽,脚蹬甩尖子(接尖)牛皮底皮鞋,后跟钉马掌,前脚尖钉一排圆头鞋钉。一行人一式打扮,走到街上很拉风,咵咵咵咵咵,简直就像电影里的党卫军来了一样。

宿舍区分厂矿宿舍区和军区大院。宿舍区里头,有很多娃娃的父亲是转业军人,家里留了很多过去军队的东西,可以拿出一整套五几年的校官装备,包括大檐帽、武装带、领章、肩章。有的“操哥”家庭社会地位比较高,有的纯粹是街娃,他们绝大多数是待业青年。“操哥”在20世纪60年代就出现了。“文化大革命”中,东郊这一带的“操哥”们最喜欢在沙河电影院门口集中,在那里鬼旋,摆造型炫耀。他们在本地不大惹事,但在外面要惹。他们都有一定的势力范围。东郊这边,宿舍区也有小贼娃子,不好好读书,家里也比较穷,他们叫烂娃娃的,在宿舍区偷东西。那个时候有啥子好偷的嘛?哪儿晾有军裤,就偷偷去顺走。烂娃娃如果要摸包包,就到百货公司、汽车站这些地方去摸。

宿舍区的治安状况是比较好的,管得比较严,门卫对这个宿舍区的人一目了然,那会儿也没有外来人口。其他宿舍区的一跨进他们宿舍区,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每到放坝坝电影的时候,其他宿舍区的娃娃要偷偷翻墙进来,107宿舍区的娃娃就自动成了治安巡逻,还要进行清场,把外来娃娃轰出去,他们的势力范围不容其他宿舍区的人踏入。如果某个厂要大些,人要多些,那么在东郊的势力就要大些。比如他们到对面106去,106的娃娃不敢惹他们,他们背后电子科大的娃娃也不敢惹他们。整倒一个,他们就有几十上百个娃娃赶过去。

那个时候就是纯粹自己寻开心,父母几乎从不给孩子买玩具。据朱谷川回忆,那个时候耍的带点科技的,是他父亲教他装半导体收音机。拿个肥皂盒子,把二极管、电容器这些零件固定在盒子里,就能收到电台播音了。那会儿一般都是自己装电视,买的是红光的示波管,朱谷川家最早装的电视机,屏幕只有饭碗大,图像还模模糊糊的,都觉得非常巴适。他奶奶过生日的时候,他爸爸买了第一台电视机送她,是台上海造的9寸的黑白电视机。那时电视台一晚上只播出一个多小时的节目。

那个时候,父母给娃娃发饭菜票,打饭一般是一荤一素,8分钱就可以买份儿萝卜烧肉,或洋芋烧排骨。几个娃娃经常“打平伙”,约好你买一样菜,他买一样菜,还要从屋头偷点酒。打平伙的地点随时都在变,食堂周围的角落,食堂旁边的水塔顶上,钻到单元楼的天花板上去吃。有时候又在同学的家,反正父母不在,随便整,完了把同学的家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那个时候的娃娃很合群,不小器,偶尔闹点儿矛盾,也是耍游戏闹别扭了,很快就过了。他们耍游戏,打游击,抓特务,逮猫儿。女娃娃自己耍,一般不跟他们男生一起耍。为了不让她们告发他们,就要送点小恩小惠,给她们颗糖呀,给喜欢集糖纸的送几张糖纸呀。

朱谷川的感觉,那个时候生活过得很简单,但是很有乐趣,很自由,现在的娃娃简直没法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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