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治理包括村内事务和村外事务。村内的事务较为繁多,占据平时村落治理的绝大部分时间,而村外事务较少,是偶然性和突发性的。

(一) 村内事务

村长、村副主要承担国家分配的任务,包括抓丁、换丁、买丁、拉当夫和修建炮楼。

1. 抓丁

一是抓丁要壮年男性。日军占领时期,日军在牛家庄碰到能劳动的村民就会抓丁,而清末民初不会乱抓。村中老人说:“牛家庄解放前有20人左右在军队服役,其中被抓丁的3—4人。他们都是体格健壮的男性,年龄20岁以上、50岁以下,个头要150公分(厘米)以上。”

二是抓丁方法野蛮。参军前,驻军长官对自愿参军的态度好,对抓丁的态度差,通常会推搡他、威胁他等等;参军以后,伙食、住宿等其他待遇都一样。抓丁时,村长、保长不管,由驻军长官在村内了解村庄大概人员情况和当地的势力和背景,然后带兵亲自抓。老人说:“抓人也是有讲究的,比如打眼一看穿着上档次的,比如穿绸缎,就不抓,专抓粗布衣服的和在地里干活的。如果抓了村长或者保长的亲属,只要报上名号,请村长当说合人在中间调解,再出50—100块大洋就可以放人。大规模抓丁时,不是只从一个村抓,会跨越村落、乡镇,在各个乡镇村分摊任务。如果实在没人应征,就从地里直接抓丁。”

三是壮丁发枪发饷、管吃管喝。壮丁由当地驻军亲自押送,新兵没有正式的体检,只是通过肉眼识别是否有病。如果发现体弱、有传染性疾病,会退回,接着重新抓丁补充兵员。凡是参军的都有一身衣服、一支枪,每天管饭,每月发军饷。有服役的家庭在服役期间可以免除农业税;牺牲后也没有优抚,不管村内还是国民党军队都不会管。后来解放军征兵时,对有服役的家庭有优待,经常找人替耕;对于牺牲战士的家庭,还会发放一定的补贴优抚。本村有逃避过兵役的老人讲了两个故事:

案例一

村民老龚,在地里劳动的时候突然被抓丁抓走,没有通知任何人。当时老龚有个妻子,还有1岁的儿子。这消息还是乡亲们告诉了他们。老龚因为怕被枪毙一直不敢逃跑,追随蒋介石跑到台湾。退役后在那里承包农场、娶妻生子。台海两岸关系解冻后,老龚飞回来看望家人,发现妻子还没有改嫁。他把妻、子接到台湾,但是不习惯那里的生活又回来了。老龚后来死到了台湾。

案例二

1944年,任某在国军服役4个月左右,担任国民党军某部炊事班长,驻扎在石家庄,有了逃跑之心。他用军饷提前买通了农户家准备好了便装。某天利用上街买菜的时候,溜入农户家,换好便装,把军装丢入滹沱河。因为怕搜捕不敢回家,于是跑到合家庄去投靠姐姐。4个月后,部队开拔,任某重回牛家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军队与村里没有长期合作关系,村里都向着本村的人,所以没人举报。

2. 换丁和买丁

村长、保长除了配合驻军长官抓丁之外,还常常配合村民换丁和买丁。买丁和换丁的区别在于,买丁是村民自己找替代者,并把钱直接给代替服役的人,村长再收中介费;换丁则是要把钱交给村长,让村长帮忙找别人代替。

一是买丁情况较少。买丁的人多中农以上的有钱人家,富农、地主最多,家里有一些人脉,知道谁经常卖丁。卖丁的人一般不是家中的独子。本村人多,买丁都由村长在本村找。保长没有资格,因为他没有村长那样的权威。买丁时需要立下契约——不管是死是活,是荣禄还是贫贱,都与买家无关,所谓“买定离手”。因为是自愿卖的壮丁,交付时也不用捆绑。“毕竟他自己也挣钱了。”老人说。如果交兵后壮丁逃跑,跟买方没有任何关系。发现士兵丢失,驻军通常会到士兵原籍寻找,等几个月后驻军离开就不会再追究,只要这段时间不被抓到,壮丁就算逃脱。被抓后,逃兵往往被打一顿或者军法从事,但逃跑后从没有再被抓到的例子。逃兵都是在驻军开拔以后才回村,只要军队不查,村中都会偏向村民。(www.daowen.com)

二是换丁情况较多。村民只要给了钱都可以换丁,但还是有条件。那就是农户需要在交兵截止日期之前给足村长钱粮,也就是不能赊账或者分期付款,不然村长不会管。被抓丁的农户通常由家里的家长托村长的关系,花50—100块大洋找别家壮丁顶替,村长代替农户去找卖丁的并谈好价钱,一般他自己可以留20—50块,事成之后请村长喝酒。如果被抓丁的家庭与村长有过节或者与驻军有矛盾,那就没法换。老人讲了一个故事:

于某和王某他俩是出了名的“兵油子”。1945—1946年期间,于某和王某分别被抓丁3—4次。每次都是刚被抓去,趁人不备就跑出来躲到其他村子,等驻军一走再回来。因为每次驻防的军队不同,所以也没法知道他们做过逃兵。甚至有人专门找他们俩换丁,做法是自家有人被抓丁了,就花50元找他俩中的一个去顶包。他俩都是光棍,没有父母需要赡养,家中无田,成天游手好闲、赌博喝酒,卖自己当壮丁可以换钱赚赌资。 

3. 拉当夫(4)

除了行军打仗需要抓丁补充兵员之外,村长、保长的职责还在于拉当夫,给国家或者某种势力准备服徭役的人。

一是当夫和净门夫。当夫的工作主要为帮助政府搞公共建设,如修路、建炮楼、维护铁路等。有一种当夫叫“净门夫”。“净门夫”是指全村各户必须出一个壮劳力,在修炮楼、铁路等大工程上用得到。

二是可以出钱顶替。平时有工程需要少量的人,去的都是当夫。这些人,一般是保长从平时没交齐税费的农户家中找。当夫去干活儿时由村长带领,自带工具,免费干活,不管吃喝。“拉当夫的时候,地主、富农等有钱人会贿赂村长、保长,让自家不出人;需要的人实在多,瞒不住,那他们还要再出钱让村长雇别人去做。”老人说。

4. 修建炮楼

国民党时期建过炮楼,主要作用是防止中共夺取牛家庄的控制权。日军撤走后,国民党接管牛家庄。当时牛家庄的乡长王玉仁是个地主,在他的主持下在村东南的大道上建炮楼、架机枪。他家中有个老母亲和弟弟,他弟弟玉清家中20间房,王玉仁和他共享一院,炮楼就修在院中,地下挖有地窖和暗道,常备驻军50人左右。老人讲了一个故事:

乡长王玉仁常常仗势欺人,勒索村民良田。如果看上谁家的田地,直接要,如果农户不从就会把他抓到炮楼中关禁闭、严刑拷打,直到农户同意为止。他在任期间,曾逮捕3名共产党,并在村南坟地将其枪杀。民国三十六年,即1947年4月12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次解放正定,全歼敌军5000余人,生俘国民党中高级军官8人,并将王玉仁击毙。

(二) 与外村交往事务

村长有跨村性事务,集中在给庙会做武校的支援或者戏班援建。除了本村的“立夏庙”,牛家庄村还参加诸福屯的“六月六庙”和吴兴村的“三月三振武庙”。一般不参与邻村之间的械斗,但也有例外。老人讲了一句顺口溜,“永安的好打架,吴兴村子大,牛庄有仗势,岸下哪都怕”,表明附近几个村子的势力对比。永安村有的一家子全嗜血,打架不要命;吴兴村子大,人口众多;牛家庄有王士珍做民国总理,所以有所依仗;岸下村最为人少村小,势单力薄,谁都得罪不起。老人讲了牛家庄保护外村的故事:

1949年以前,距离牛家庄5里的吴兴村举行三月三振武庙会。这是远近闻名的大庙会,传说是明朝开朝元勋刘伯温在春天踏青时路过吴兴村,发现天象异常,恐有小皇帝降生,必然掀起腥风血雨。为保当朝帝位稳固,找人盖振武庙,以阻止逆反势力的降生。四周各村,甚至县城居民都会赶来参加。李家庄是与牛家庄相邻的一个村,因为戏班技艺精湛出名,在吴兴搭台的时候,被当地的武校阻拦和欺负。戏班主赶紧向牛家庄求援,牛家庄村长于是领着本村武校人,带着长矛、大刀赶去吴兴保护戏班。吴兴本地势力一下就被打跑了。后来牛、李两村的关系就非常好,李家庄还派人帮助牛家庄组建了第一家戏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