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张益帆
整理/应芳舟
小浃江是我们鄞东南的主要水系,它的水源来自东钱湖和三溪浦。整个鄞东南数十万亩土地主要通过它排入大海。东钱湖—小浃江上比较有名的碶闸有云龙碶、五乡碶、东岗碶、燕山碶、义成碶,在历史上都发挥过重要作用。
1966年夏天,在台风影响下,镇海县长山地区发大水,大片土地被淹没,村庄道路甚至可以撑船了,给群众造成非常大的损失。建于清道光九年(1829)、改建于1962年的义成碶排水不畅,领导决定在下游建造一座大闸。当年6月,镇海县长山地区召开贫下中农代表大会,决定修建浃水大闸,获得县政府批准。10月,浃水大闸指挥部成立,决定在小浃江的尽头,利用大山和笠山之间的有利地形开凿闸基。指挥部由小港、枫林、下邵、江南4个公社的干部抽调组成。成立不到一个月,我作为小港公社的干部来到指挥部参加工作。
指挥部设在原来小港港口李家,那里以前被日军放火烧毁,形成了大面积的瓦片滩,附近只住着棉花队和盐场的工人。指挥部到了没房住,怎么办?我们发现小浃江浦道上的芦苇长得高大茂密,就动员工人割来芦苇,与毛竹夹在一起做成围墙,在上面盖上毛竹、铺上稻草就成了屋顶。大家一起住在草棚里,起先铺稻草打地铺,后来改睡用砖头支起来的竹床。指挥部成员的房间小一点,住6个人。民工以编组为单位,在负责人带领下住四五十人一间的大通间。夜里用桅灯照明,有时地上还有蛇、蜈蚣、狐狸,居住条件很差。
当时生活物资十分匮乏,吃的大米是各自从家里背来的,后期区粮管所补助2000斤大米,情况稍微得到改善。这里我讲一个故事。因为工地食堂没有油,有一次,一个下邵公社来的指挥部成员从家里带了一罐猪油,用来拌菜吃。饭还没吃完,就有人贴出大字报说指挥部“走资派”生活特殊化。那天夜里恰逢指挥部的茅草屋被风吹倒,这位同志的帐子都倒了,他一怒之下就不干了,卷起铺盖回家了。
在实际工作中,我们提出“三化”口号,就是组织军事化、生活集体化、行动战斗化。其中,组织军事化是指每个公社组成一个民工连,设立连长、排长。这样,4个公社就有4个连,再由退伍军人和部分党员组成一个炮排,负责打炮眼、放雷管、炸笠山,任务是2万立方米土石。我负责小港民工连的工作,当时是半脱产的待遇,工资一半由国家发放,另一半由生产队发放。
浃水大闸工程,国家投资8万元,镇海县地方资金3万元,其余2万多元由长山区群众自筹解决。当时小浃江在长山区的灌溉面积大约是水稻田47000亩、棉花地14000亩。这2万多元群众自筹款就按照水稻田3角一亩,棉花地4亩折合水稻田1亩的标准平摊。水利工程建设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和机械设备,但是工地上没有电,开不了机器,就只能用劳动力弥补。当时预测大闸全部完工需要20万工,长山区下辖的小港、江南、枫林、下邵公社按照田亩数量分摊劳动力,参加建设的工人最多时有500人,都是各个乡镇挑选上来的,其中一半左右是党员和团员。
当时条件非常艰苦,开山打炮的工人穿着布制上山袜、草鞋,一天劳动下来都磨穿了底,需要天天更换,后来用手拉车的轮胎做鞋子才有所改善。拌混凝土要用的石子,是妇女们从开山下来的石块中一粒一粒敲出来的,十分辛苦。
在大闸建造中,发生过很多小插曲。第一个小插曲,是自行车装载3000个铜雷管。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当年就的的确确发生在我身上。1966年底,工程刚开始的时候,炮排使用的是纸雷管,需要用香烟头点燃引爆。1967年,雷管用完了。有一天早上,我和一位民工骑着长山区水利委仅有的两辆自行车,去鄞县大嵩盐场雷管仓库领来3000个雷管。因为没有其他交通工具,只好用自行车装回来。回来的时候,连吃饭的地方都找不到,因为沿路饭店的服务员看到我们自行车装的是雷管,都不敢接待我们。回到工地,打开一看,我们才发现这批雷管竟然是铜雷管,它可以用来炸坦克,比纸雷管的威力大得多,关键它还需要用电起爆。为此,工地购买了一部8匹的柴油机和10千瓦的发电机,我们也是在那时才用上了电灯。
第二个插曲,是购买手拉车用钢珠。郎家坪水库造好后,他们工地用过的105辆手拉车供我们使用。我们派民工去拉回来,早起晚归,一人拉两部,来回走了一百四五十里路,全部拉回到工地。1968年七八月份,我们发现一半手拉车里的弹子(轴承内的小钢珠)没有了,车子没法正常使用,工人自然也就没法干活。当时正是“文革”期间,这么便宜的零部件,供销社五金店竟然没有卖。我和工程科的同事骑着自行车,从小港到大碶,过育王岭,到宝幢、五乡、莫枝、横溪、白杜,一路打听下来,都没有买到。骑行路程记不得多少公里,最后总算在奉化西坞一家修车摊买到了钢珠,全部买来也只有10多斤。这个钢珠虽然有点生锈,但至少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没有对工期产生影响。(www.daowen.com)
第三个插曲,是阻止工人去参加批斗大会。在工程后期,“造反派”经常扛着大旗来工地扰乱,还用大喇叭喊话,甚至突击抓人,对我们的工程造成了一定影响,但我们也没有办法。1967年,宁波召开批斗市领导大会,各乡镇纷纷发动群众前去参会。我们工地也有人想去参加,但我不让他们去。我对他们说:你们是来干什么的?你们是来造大闸的。如果你们去参会,你们的工账是没有的。当时我用不给记工账的方法来阻止他们,因为没有工账记录,这些人在所属的生产队就领不到工钱。这个方法很有效,四五百人的工地,最后只有一个“造反派”去参加了批斗大会。
再来讲讲大闸一夜筑碶底的事情。浃水大闸工程进行到后期,受“文革”冲击,工人出工常常受到影响。指挥部就想了一个办法,以大队(村)为单位,一天一天轮流做,以便尽快完工。1968年4月,在炸山任务完成后,指挥部决定用水泥浇筑碶底,当时正好轮到枫林公社东岗碶大队(村)工作。为确保质量,起底浇筑水泥必须在一夜完成。我们那时机械化程度基本为零,没有混凝土搅拌机,只能靠人工用铁锹搅拌,铁棒捣实。加上前期手工扎钢筋、敲石子等准备工作,那些村民整整忙了三天三夜,终于圆满完成了10孔碶门浇筑碶底任务。当时能在困难条件下完成任务,主要靠的是党员带头、贫下中农积极参与的精神。
大闸工程在建造过程中也存在一些不足。有一次,开炮炸山多打掉了800立方米土石。我们马上检查是不是反革命分子破坏,后来发现是火药过多的原因。对此,我们吸取了教训。
1967年开始,我们先搞预制,提前做好梁柱、楼板、盖板。开山开到1968年,后面的工程进度就快了。1968年底,浃水大闸建成,大闸使用两台10吨电动葫芦行车启闭,配备一台30千瓦发电机。所有机械故障都由管理员自己维修,其实我们也没受过机械修理培训,都是自己在实践中琢磨,慢慢总结经验。1972年,大闸改为螺旋杆机械启闭机。
浃水大闸是小浃江流域唯一一座新中国成立后修建的碶闸,一共10孔,每孔净径2.5米,闸底高程0.29米,闸门出水口60米处就是大海,排洪流量每秒143立方米,在当时算很好了。从此以后,在小浃江航道的尽头,一座新的碶闸取代义成碶,成为鄞东南地区拒潮泄洪的第一道防线,发挥着蓄水、排涝、防洪的重要功能。浃水大闸建成后,每年有1亿多立方米水排入大海,鄞东南灌溉面积也由原来的35万亩增加到40万亩,至今仍在发挥作用。有一年发大水,宁波地委领导张利一来视察我们大闸,说:浃水大闸是鄞东南主要排涝枢纽,你们辛苦点,多为奉化排涝挑些担。
浃水大闸
作为配套工程,浃水大闸建成后,我们还对义成碶至浃水大闸2.4公里长的浦道进行拓宽、疏浚。在前期测量的基础上,把疏浚任务落实到每一个公社,所以前来劳动的都是四个公社干部带来的农民。到1969年底,浦道得到疏浚,整个浃水大闸水利工程才最终结束。在浦道疏浚中,江南乡还发了一笔小财。他们在开挖原来港口李家打造的码头时,挖到很多用于打桩的桩木。这些桩木属于又大又老的松木,俗话说得好,“千年水底松,万年燥搁枫”,松木被海水浸泡,可以保持多年不坏。他们把桩木挖出来加以利用,江南乡人民大会堂所有凳子、椅子的木料就是这么来的。
浃水大闸造好后,我便在大闸做管理员。老百姓称我们碶闸管理员是“神仙老虎狗,天晴好去走”,就是说在红猛太阳天,可以四处去外面走,但是一下雨,就要日夜值守。那段日子比较辛苦、枯燥,特别是到了汛期会更苦,日夜不能睡觉。那时还没通上电,最严重的一次,碰巧遇到机械故障,10吨重的启闭机坏了,只能靠大家手拉,半厘米、半厘米地缓慢抬高,等到潮水要涨了,又给碶门放下去,来来回回,最后手上都起泡了。这样整整12天,我都没在床上睡一觉,导致眼睛又肿又红。
当然,守闸也是有乐趣的,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抓毛蟹。等到西风一吹,在大闸那里抓毛蟹特别容易,甚至晚上睡觉时手往床下一伸,便可以抓上来一只。在闸口拉个网,一收就是一大网。还有河鳗,1981年的一个晚上竟然抓了1000多斤,大家开心得不得了。我们找了3辆平拉车,拉到镇海去卖,以2角9分一斤的价格卖给市民,以此作为水利委的经费。
张益帆 1947年生。历任镇海县浃水大闸工程指挥部副主任,镇海县长山区水利委员会副主任,北仑区农村水利管理总站站长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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