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耀

皎口水库建成已超40年了，经受住了洪水、地震等各种考验，宁波人民正在享受它的强大效益。那时，国家总投资不到3000万元，主要是充分调动了广大农民和工人的积极性，充分发挥了集体经济的优越性，充分运用了合理负担政策，花4年时间建成了一座投资少、进度快、质量好的大（二）型水库。但因为处于那个乱哄哄的年代，以至于这个工程究竟是如何上马，又如何做到质量过硬、安全第一的，大多数人还是一头雾水。我虽不善于写文章，但因我是这个工程的带路人、负责人之一，对整个过程比较清楚，所以把实际情况再陈述一遍，以供后人研究时参考。

千方百计回避、排除派性干扰

1967年春天，江南水乡百里大旱，鄞西农民也随“文革”之势批判省委确定的“低、小、分”治水方针，要求兴建1958年提议的长里方大型水库。这时库区内有个被上饶集中营关押过的“老革命”杨良瓒，成立了一个“反冒险工程战斗队”，把地县二级水行政领导召集到樟村开批斗会，对主张造大型水库的人非赶即打，几个大队由民兵设岗盘查，造成库内外严重对立。

1967年3月，我从慈溪社教分团回县，那时县委、县人委的主要领导都已被打倒、靠边站，我的情况也差不多。由于指导春耕生产的需要，我就被推荐到县人武部主持工作的生产办公室，主要抓农村春耕、抗旱、接待上访农民。很多上访的农民是来要求兴建长里方大水库的，但我们作为县级机关，没有这个批准权，再说省委定的是“低、小、分”方针，我们也不宜擅自修改，只好向上访农民交底并同他们商量，请他们一起提建议，如何创造条件向省级机关去争取建库项目。农民高兴了，纷纷来提建议、表态度，而且上访的人越来越多。这时机关“造反派”中有人提出，要防止“走资派”引导农民进城，挑动群众斗群众，应把他揪出来批斗，也有人说让农民来惩罚他。我则每天接待上访农民、听意见，讲解、归纳、引导抗旱，形式上像被围攻，实际上在做送上门的政治思想工作。几个月下来，意见越来越集中，最后集中到一句话上，即“鄞西农民愿意三承担”。几十万名农民如此高度统一认识，是老天帮了大忙。但如何把这些情况向省级机关汇报？派农民代表上访是违法的，由办公室写个报告也显得口说无凭，只有通过贫下中农代表会议才能真正表达农民的呼声。

8月下旬，办公室决定召开鄞西贫下中农代表会议，由我深夜闯到大皎，把通知发给已被夺权、在下尼大队劳动改造的樟水区委书记陈德友同志，依靠他的个人威望，把库内六个大队支部书记和贫下中农代表如数召集到会。但会议第二天情况突变，山区的“造反派”也追到了会场。好在我们已接到情报，关好全部门窗。他们从院子里抬来大石条，撞击大门，把大门撞得嘭嘭响。这时我预感到大祸临头了，如果“造反派”进入会场，就是一场库内外群众武斗，就是引导农民进城挑动群众斗群众的铁罪。库区内的贫下中农代表就在大门后面，只要有一个人轻轻一抬手，就可把大门打开，但全场的人纹丝不动，鸦雀无声。这奇静的一刻唤醒了我的神经，意识到这是党性与派性较量的千钧一发之际，成败就在此刻。我迅速对准话筒大声宣布：“同志们，现在山区‘造反派’正在撞击大门，我们千万不要被他们利用，但也要理解山区人民的心情，爱护家乡是人之常情，千万不要与他们对立。我们是贫下中农代表，一定要执行毛主席‘抓革命，促生产’的指示。现在我征求大家意见，‘三承担二服从’是这次会议的重要主题，大家同意请拍手通过。”会场上立即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接着，我又迅速宣布：“散会后千万不要与门外的‘造反派’接触，由支部书记带领回家，不要逗留在宁波。现在散会！”就这样，大门一开，全会场的人挤出去，自然把外面几个“造反派”冲散了。“造反派”则认为，会议是被他们冲散的，他们取得了胜利，也就不再闹了。会议在如此有惊无险的遭遇中取得成功。

有了这一条件，我们急于向省军区和省水电厅当面汇报情况，但当时余姚“山上派”和“山下派”武斗严重，各自霸占了路段，火车到不了宁波。人武部部长李春华就派了一辆军车，与一名军队干部赵昆华同志，送我到上虞坐火车去杭州，省军区生产班子接待人员认为库外农民愿意承担移民安排，愿意承担工程出工，愿意承担移民户统销粮食抵冲，库内农民服从自己长远利益，服从国家大局的群众性活动，完全符合毛主席“抓革命，促生产”的精神，他们完全支持，并介绍我们去省水电厅汇报。几个水电厅的接待人员，也认为造长里方水库完全符合厅里的要求，他们一定会在业务上帮助我们办理有关手续。后来碰到了水电厅的领导成员钟世杰同志，他听我汇报后说：“这个水库在没有正式批准前，千万不要盲目上马，大型水库不是靠群众积极性就能造起来的。回去后把正式文件报来，好让有关领导签字批准。这样口头说说是没用的。”回来后，我们迅速上报了114号文件。

1968年1月23日，省计经委和省水电厅的生产班子联合发文，批准长里方水库列入1968年省基建计划。4月19日，省计经委下拨了2500元活动经费。县革委会却提出了“三年受益”的要求，这给工地建设造成极大的困难。

这个“三年受益”要求不能说是经验，严格说是错误的。为什么是错误呢？首先，县革委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完全是出于解决当时严重缺水，抗旱斗争的需要，对工程的自身要求既不了解，也未考虑。1970年3月提出要求时，设计师的初步设计方案尚未出台，省三处工程队受命才3个月。作为行政领导，首先应该考虑如何为它铺路、搭桥，创造良好条件等服务性工作，而不是发号施令。

其次，这个“三年受益”要求，尽管起到了一定的鼓舞、鞭策作用，但它脱离了县区乡干部无经验的客观事实，离开了县级机关在计划经济条件下只有一点毛竹、扁担、草包等东西的管理权，重要的“三材”物资一无所有的实际情况。

最后，这个要求脱离了十分险要的施工环境。皎口工程地处二皎出口，上游有254平方公里集雨露天面积，山深坡陡，新中国成立21年来，年年有洪水过境，甚至一年二洪过境，多数年份流量在每秒1000立方米以上。大坝所在地的溪坑宽约300米，溪坑中的砂砾石覆盖层最深处达22米。在这样的地理环境中施工，首要任务应顾及生命，力避汛期，而不是没有调查研究、不切实际地提出“三年受益”。

皎口工程是在汛期开挖、封孔蓄水的。一年二期围堰，实际就是把三期围堰改成二期，因为三期围堰最快也要四年才能受益。为达到“三年受益”，工地只能这样安排，在与洪水的搏斗中取胜。情况不出所料。5月开挖，9月中旬洪水与往年一样说来就来，上游一场暴雨，山洪就滚滚而至。好在工地早备足了草包，民工、职工自觉投入抗洪，洪水与围堰同步升高。多亏上游阵雨停止，才保住围堰，没有形成事故。第二年的施工条件，是一个2.5万平方米的大基坑，数千名民工、职工在下面抢进度。可是老天毫不留情，1971年5月和9月来了两次洪水。9月23日的山洪来得实在太快太猛，终于冲开一个缺口。随着一声尖叫，大批人员奋起抢草包堵围堰，许多工程技术人员、共产党员、共青团员、青年突击队员，连包带人跃入缺口形成人墙。这时，“王铁人”以身拌泥精神、“大寨人”战天斗地精神尽显无遗。由于行动迅速，众志成城，终于堵住缺口，避免了一次灾难。也许有人会问，既然这么危险，工程技术人员为什么不提出合理化的建议呢？这就与当时特殊的形势有关，那时候讲究业务、服从技术会被说是“白专道路”，现在看来，只能说是教训，而不是经验。

皎口水库建成已几十年了，辨别对错有何必要？我的想法是，要用事实为今后的大型工程建设提供一些经验教训。大型工程的速度，不应由行政领导的主观愿望决定，而应该建立在确保质量、安全第一的基础上，降低成本，讲究速度。行政领导加强管理的具体内容，应该站到更高层次，启用政策、法令帮助搭桥、铺路。当时人武部生产办公室进山开展工作，建立鄞县人武部生产办公室皎口水库筹建指挥部，由已经“解放”出来的县委副书记沈贵增同志负责，但由于“造反派”杨良瓒采用赶人打人办法阻挠，直到1968年8月县革委会成立，由政法机关拘捕了他，工作才得以顺利开展。可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省水电工程局四处的“联司”“横山”“七一”等5个“造反派”组织，闻讯捷足先登，200余人入驻朱汤村抢夺施工任务，接着庆元马蹄岙的“工总司”400余人又迅速进驻蜜岩，两个“派性山头”严重对立，工作无法正常开展，闹得不可开交。经县革委会副主任邓习斋带人协调仍无济于事。最后，省水电厅把他们分别调往其他施工场地才算解决。1969年12月20日，省水电三处来皎口施工，工地上运用强大的政治思想工作、严密的军事化组织管理、严格的人员把关、多样的文化活动和经常的“比、学、赶、帮、超”劳动竞赛等方法，才有效遏止了派性滋长。

摆正位置，充分发挥省级工程技术队伍的作用

由于那个年代的混乱，整个工程的管理权下放到了县。省厅文件明确规定“省级设计、施工和科研部门参加工程建设的单位和个人，应在县权力机构统一领导下工作”，在组织结构上应由三处党委的领导参加工地党委，而不是相反。但当时是计划经济，县级机关没有物权、财权又无经验，怎么去实行统一领导？工程建设是要靠科学技术来做指导的。当我在1970年6月再次接手这一工作时，省工程队领导还在教育自己的队伍，千万不要以老大哥自居，要向基层干部学习。这使我感到情况严重，县级机关实在没有能力指挥这一大工程建设，不改变这种现状，工程就寸步难行。所以，我的首要任务是把三处工程队推上老大哥的位置，发挥他们的作用，由他们来指挥工程建设。但我能力不够、权力也有限，既不能改变上级的决定，又不能违反上面的意志，能做的只有主动尊重、主动请教、主动邀请、主动关心、主动做他们的助手。每当工地党委开会，我必先征求三处领导的意见，对于工程建设的安排，先请三处生产指挥组每月出一份任务意见表，然后工地党委在这份任务安排表上，写一些通俗的政治口号，发至每个民工连队和三处各队、班、组、室，从而形成工地两个党委统一指挥。有些设施、工具、物资等，除三处工程队直接向省工程领导单位要外，我们也帮助到地区计委去申报。地区计委主任谢瑞木同志和有关领导都非常关心皎口水库的兴建，是我们工地党委的直接依靠力量。另外，工地党委主动承担了工地食堂的蔬菜采购、工地的治安管理等工作，减轻与保障三处工程队的行政事务工作，使他们实际成了工程中的领导力量。

在边调查、边勘测、边设计、边施工的作业形式中，遵照工程规程办理

这个工程1968年1月批准立项，1969年12月才由省革委会生产指挥组正式确定为浆砌块石重力坝。坝型确定后，设计方案才跟上。但1970年5月1日，大坝基坑就正式开挖，没办法先设计后施工，只能做到施工到哪里，就先设计哪里。设计部门在工地设置了一个设代组，与施工单位齐头并进，相互协商，实地设计，用局部的单项的工程要求，赶在每道工序前发出设计通知。这做法并不科学，且违反常规，但那年头办事，许多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4年施工期间，我们都是采用这种方式，由设代组和三处生产指挥组用技术联系单、设计修改单等形式，向各个施工作业单位发出设计文本151份，发现问题及时纠正，最后施工达到了设计要求。

从一粒砂、一粒石子、一块石头抓起，确保大坝健康

砂石料是混凝土的骨架、大坝的细胞。砂石料的好坏，直接关系到大坝的质量高低。(www.daowen.com)

大坝附近有5个块石料场，均属青灰色凝灰质流纹斑岩，性坚硬、石质好、运输近，所以对石块质量控制的重点在于块体的大小，要求每块重量在100公斤左右。砂骨料工场共有9个，分布在鄞江至童家，长沙团几十公里的樟溪两岸滩地上，路远、地杂、分散。对小骨料的质量要求就是洁净无泥，因此不管是当阳酷暑，还是冰天雪地，赤手空拳的农民工天天在那里挖坑、搭架、筛分、冲洗，竞赛、表扬、批评、吃饭、唱歌，检查、验收、运送，战天斗地地劳动。筛分出来的砂和石子，通过人工或工地762机车和自卸汽车拉到大坝堆料场，通过地垄皮带输送到震动筛分机进行二次筛分、二次冲洗，然后由分层的震动筛分机按照8、4、2、0.5四个档次，分别输送到四个分隔料仓。在分隔料仓里的砂石料，就可以由下一道工序的民工再次验收使用了。

参加皎口水库建设的农民工

从一包水泥、一车石子、一勺水抓起，确保质量第一

混凝土是大坝的骨架与肌肉。混凝土的好坏决定大坝的安危，对各种标号混凝土的质量要求是级配比准确、水灰比合理、密实性达标、和易性好。皎口工程的水泥总用量超过7.5万吨，用量大，品牌杂。不管哪里来的水泥，三处工程技术人员都要重新检测标号，按龄期、分标号堆放，按强度出仓，梅园民工连专管水泥仓库，风雨天气倍加严管，达到无错、无漏、无潮、无损、无失。

拌和是保证混凝土质量的重要环节。皎口工地有5座拌和楼，每楼配置4台拌和机，每台拌和机按照一档料一台磅秤配好，拌和由三处职工把关，按照工地试验室发出的级配比、水灰比配料单操作，配料单由试验室根据设代组对大坝不同部位、不同标号的要求，结合不同季节、不同水泥标号试验确定。这是确保大坝质量的核心所在。

配合拌和机操作的民工，要经过严格的挑选和培训。司磅员要确保斤两准确，水泥拆包员要确保水泥无误无损，配水员要确保用水恰当。一般每小时做一次检查，重点检查混凝土的坍落度。布政民工连的姜琴华配水员因配水拌出的混凝土和易性好，被称为“最令人放心的配水员”。从磅秤到拌和机，还有一段短短的距离，要靠民工的劳动纪律和检查人员的责任心来保证，每车不遗落一粒石子，每车不带来一点泥土。

砌筑做到足、稳、满实、锯齿衔接，层次牢固

浆砌块石砌筑是大坝的主体，总砌筑量48万立方米，其中小骨料混凝土砌石31万立方米、混凝土17万立方米。

“足”就是层面座浆要铺足10厘米，“稳”就是把石块按其大小正倒间距座牢摆稳，“满实”就是石块之间的空隙缝一定要用混凝土灌满捣实，“锯齿衔接”是指层次之间按石块大小高低之间形成锯齿状、凹凸形垒高。这个环节的质量主要靠边砌筑、边检查、边改进加以保证。大坝砌筑质量，与天气变化有密切关系。高温季节主要防日晒开裂，办法是用冷水浇淋覆盖物，保养期一般要20　—30天。冬季主要防冰冻，办法是延迟拆模、覆盖草包，来不及做其他措施的情况下，就在风口上方烧火防冻。

皎口水库施工场景

金属构件做到毫厘不差，滴水不漏

金属构件的制作和安装是大坝的细部结构，其质量要求除材料本身以外，还要在止水、支铰、启闭等环节毫厘不差，滴水不漏。

大坝共有泄洪洞检修闸门、溢流堰弧形控制闸门、发电放水洞检修闸门等14扇闸门，多数是由工地自己制作安装，少量从工厂订购。自创自建的好处是，可保证质量，节省成本。为此，省水电设计院派来专家俞树亭同志，驻工地与三处共同研制安装。有几扇闸门曾因达不到设计要求而做多次修改，又在保坝工程中做了更换，直到万无一失。

对工程的缺陷做反复检查，认真处理

皎口工程的建设虽然做到了精心组织、精心设计、精心施工，但难免会出现一些工程缺陷和薄弱环节，如局部坝体容量不足，防渗面板和廊道、涵洞、管道等部位存在裂缝和蜂窝麻面等。这些都在封孔蓄水前做了专门修补处理，先后共发现防渗面板垂直裂缝65条长730米、水平裂缝4条，泄洪洞环向裂缝63条、纵向3条，发电洞环向裂缝15条、纵向14条，廊道环向裂缝47条长142米、纵向19条长127米。防渗面板裂缝的处理比较复杂，垂直裂缝要开凿2—3厘米V形槽，嵌入油膏，再在两侧凿毛7—9厘米，洗刷干净、烘干后再用三层环氧树脂、三层玻璃丝布封堵，表面再涂抹一层船底漆保护。对渗水点还要灌注水泥浆，快速封堵。对贯穿性垂直裂缝要先钻孔进行裂隙灌浆，再对面板凿深2—3厘米做喷浆处理。防渗面板的水平工作裂缝采用上下层各凿毛宽20厘米深2厘米的喷浆处理。蜂窝麻面则采用凿毛后加扎8号铅丝或6号钢筋后的喷浆处理。

对9—17坝段32米以下开始回填浇筑时，使用人工手插钎捣固的部分因密实度不够，容重量不足，形成薄弱环节，无法及时处理。直至1972年8月，省水利厅沈石如、吴友新两位老厅长来工地实地检查后，决定对其中的丙块1.3万立方米的砌筑体范围进行补强处理，由裴贻谋同志负责，花两年时间钻灌浆孔143个，深度5—19米不等，检查孔34个，灌入水泥两次共872吨，黄沙两次共21.3吨。通过如此补强处理，坝体薄弱部位达到了抗剪抗滑要求。

皎口水库工程能在那样的年代，取得投资少、进度快、质量好的成就，实质是我们按实事求是的精神，在改善、创造条件上主动灵活，服务、检查、鞭策、督促到位，并充分发挥了人的因素、人的精神，在管理上下了功夫。

（原载于《宁波水文化》，2016年第2期）

李宗耀　1931 年8月出生。历任鄞县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县委副书记、县长，宁波市水利局局长等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