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亚东
我在基层农村工作多年,得出一个结论:发展农业,水利必须先行。
1955年7月,在嵊县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上,我当选为嵊县人民政府副县长。1956年中共嵊县第一次党代会上,我被选为县委常委。1956年12月,在嵊县第二届人民代表大会上,我当选为县长,第三、第四届人代会连选连任,直到1963年我离开嵊县。那时我的心情很复杂,我知道当选副县长、县长,是党和人民对我的信任和肯定,但我也有自知之明,我文化程度不高,虽然在革命队伍中学了一些,但缺少全面的管理能力和工农业生产的知识,感到身上的担子很重,压力很大。
在副县长任期内,我负责农业和财贸工作。这在当时是很重要的两块,既要快速发展工农业生产,又要保障人民生活。担任县长后,我主持县政府全面工作,更加诚惶诚恐。但党把这副重担压在我的肩上,我只有尽心尽力,勇往直前,边工作边学习,摸着石头过河了。
嵊县是个好地方,地处浙江东部,“七山一水二分田”。四明山、会稽山、天姥山成为天然屏障,曹娥江、澄潭江、新昌江汇入剡溪,四周多为丘陵地带,中南部为盆地,是天然谷仓。嵊县是浙江省的一个余粮县,茶叶、蚕桑、水果等农作物也很丰富,茶叶年产量名列浙江省第一,全国第二。但是因为历史原因,嵊县工业基础薄弱,农业生产很不发达,当时双季稻亩产只有200公斤。我去嵊县时,嵊县刚完成土地改革不久,分到土地的农民迫切要求改善生产条件,提高粮食产量,改变生活 质量。
我多次组织干部深入农村基层,实地调查勘察,并多次召开座谈会,再请教科技人员,试图找出工农业生产的发展“瓶颈”和发展方向。从调查中,我逐步摸清嵊县的地质地貌、自然环境、气候变化、水利设施等各方面情况,了解到阻碍农业生产发展的主要原因在于生产条件落后,抗灾能力太差。
“十年九灾,非旱即涝”,频繁发生的水旱灾害,导致农作物损失惨重。“一晴旱象心吊胆,一下雨来淹田畈,土地广来种一畈,秋后收获只一担。”当地有民谣就这么唱。
1953年干旱37天,全县36个乡受旱严重,受灾面积达15万亩,粮食减产8.4%。1955年连续干旱70天,受灾农田17.96万亩。1957年6—9月,连续干旱3次,5.6万亩农田颗粒无收。1958年连续干旱68天,受旱面积达18.46万亩。1963年连续干旱72天,受旱面积达9.1万亩。
洪涝灾害同样是害人之猛虎。特别严重的是1956年8月大台风过境,造成超10万亩农田被淹,倒房3408间,溺死41人,受伤160人。1959年9月5日普降大雨,229个大队受灾,倒房1825间,压死、溺死37人,受淹耕地11万多亩,毁田7170亩。1963年9月强台风过境,全县59个村6453户进水受淹,农田受淹5.86万亩。
面对如此严重的自然灾害,我作为县里分管的主要领导,每次都在抗灾第一线,与群众风雨同舟。如1956年那次大台风中,我带领县级机关干部,到排水要道三界指挥。三界是嵊县通向曹娥江的重要道口,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当时我与农业局局长钱章本,迎着12级的强台风,蹚着凶猛的洪水守在坝口。那时科技与抗洪设备都没今天这般发达,全凭人的一股精神。钱章本同志几次被洪水冲倒在地,我们把他扶起来继续前进。那时我的爱人周秋琴正待产在家,屋顶的泥块被台风刮了下来,是副县长方初同志帮助把她安排到安全地带,而作为丈夫的我,哪有精力顾及这个小家……台风过后,全县一片惨景,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又如1959年9月的那次暴雨,县境内平均降水量达160毫米,是嵊县38年来最大的一次暴雨,损失无计。在洪水侵袭后,县里领导组织了200多名机关干部分成16个工作队,分头做灾区善后工作……
灾害无情,但我们人是有情的,我们必须为了给人民群众创造安居乐业的生活而努力。其实中央对此早有指示,提出“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农业“八字宪法”也强调了“水”这个要素。而从嵊县的实际情况看,发展农业关键在于治水治山。在统一认识的基础上,我带领干部下农村,走在田头,住在农家,对全县的山山水水、江河溪流进行深入调查,全面规划。
通过调研,我把工作重点放在治山治水上,对嵊县的山山水水分期分片进行综合治理和全面开发。在起步阶段,确立“以蓄水为主、小型为主、群众自办为主”的方针,广泛开展农田水利建设。1956年以后,则依照“上蓄、中分、下泄”的治水部署,开始“全面规划,综合治理”。因为当时规定,一亿立方米以上工程需经省人民政府批准,我们就先抓县里能定而财力又许可的项目,率先动工。
1957年,全县第一座千万立方米以上蓄水量的坂头水库动工,该水库全长20.5公里,有支渠51条,石璜、甘霖、崇仁3个镇76个村2万多亩农田可受益。县里安排资金、物资、劳力,以“大跃进”的速度,苦干加巧干,集中力量搞“大战役”,至1958年全线通水。坂头水库的建成,极大鼓舞了干部群众治水的积极性。1958年3月前岩水库上马,总库容量1250万立方米,于1960年蓄水成功。
这时,一个更大的工程项目也在策划中,那就是南山水库。南山水库地处嵊县盆地西部,沿长乐江两岸(全县主要产粮区)分布。建成南山水库对发展嵊县农业生产,提高农业产量至关重要。我们抓住这重中之重,1957年从水利等部门抽调13位干部、技术人员组成工作班子。开始,我们比较小心,计划坝高55米,蓄水3500万立方米,想着由本县自己审批自己建造。但这时省水利厅金工程师等两位工程技术人员来嵊县帮助工作,他们提出:你们大坝能搞55米,为什么不搞70米?水利局有关同志向我汇报了金工程师的意见,我们研究了两天两夜,分析了各方面的条件,接受了他们的意见,修改了设计方案。
1958年初,宁波地区水利局完成初步设计,6月,县里成立南山水库建设委员会,由我任主任,水利局局长黄生泉任副主任。水库工地成立党委、工程指挥部,我任总指挥,黄生泉任副总指挥。省水利厅工程技术人员、地区水利局局长储贵彬、副局长兼总工程师施求臧,经常亲临前线帮助指导。地区水利局工程师孔凡生和嵊县水利局技术员马永年等同志,更是长期驻在水库工地。建设南山水库,在当时来说,凭的是人的一种精神,打的是一场人海战役。这工地,就像是我们的战场,而我们每个人,上至总指挥,下到员工,都是“战斗员”。那时候生活条件简陋,谁都没权利搞“特殊”。我们同甘共苦、艰苦奋斗,全民行动,以愚公移山的精神,决心把南山水库建造好。这是我们的决心,也是全县人民的决心。
水库工程于1958年6月15日正式破土动工。县委在南山水库工地现场,召开由各公社党委书记和县级机关各部门负责同志参加的会议,号召全县大力支援南山水库建设。各公社、各部门热烈响应,保证南山水库要什么就给什么,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到。我作为主要领导参加了这次会议。时隔40多年回想起来,当初那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场面,确实令人振奋,至今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全县(包括当时并入的新昌县)一律按各区、乡劳动力总数分摊任务,以公社(区)为单位成立兵团,做到组织军事化、生活集体化、行动战斗化。每天有几千名民工,突击时有上万名民工轮流上工地,最多的时候有2万多名民工参加工地劳动。他们的口号是:“以库为家,公而忘私,不建好南山水库不回家。”当时生产工具落后,大坝土石方主要靠肩挑、牛拉,坝上坝下人山人海,运土队伍连成几十条长龙,场面极为壮观。一天24小时轮班倒,晚上十里工地,灯火辉煌,车轮声、夯土声、放炮声和劳动者的歌声,响彻云霄。在难以立足的150米高的陡壁上,工人们用保险索缚住身体,日夜进行打炮开山,真是惊天动地。
南山水库大坝
随着坝位的提高,我们着手研制、改革工具,开始使用一些半机械化工具,如胶带卷扬机、土制卷扬机、柴油机、发电机等,逐步改善生产条件。如木工厂,制造了畚斗车,工效提高了2倍以上。(www.daowen.com)
为了提高民工的积极性,工地制订了“三包、六定、一奖”的办法。“三包”即“包土方、包道路、包工具”。“六定”为“定泥塘、定路线、定工具、定土方、定质量、定人员”。“一奖”是“十天一小结,一月一大评,优胜者获奖”。当时生产条件很差,生活非常艰苦,吃食堂、睡工地,每月45斤定粮,副食品供应又少,连温饱都很难解决。但参加建设的干部、民工热情很高,他们没有节日,晚上没有休息,劳动竞赛热火朝天,他们是当代的愚公。作为工地的总指挥,我常常被他们的行动感动,与他们同吃同住,在大坝上过夜。工地虽有简易招待所,但大家都不去住,招待所常常关门落锁。同时,我们想尽办法,努力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向上级争取多一些资金、物资、粮食,合理安排本县财力、物力,尽可能给在建的南山水库更多的支援。
经过一年半的日夜奋战,到1959年12月,坝高筑到27.5米。当时出现了两种意见:一种认为,堵口条件已经成熟,可以堵口;另一种认为,还要继续加高大坝后再堵口,否则有一定危险性。我们经过认真分析,听取各方面意见,并经省水利厅批准,于12月12日开始堵口。为了庆祝大坝堵口,县委决定中共嵊县第二届二次代表大会移至南山水库现场召开,400多名党代表参加堵口典礼,并参加工地劳动。这一空前绝后的盛况,被载入嵊县的史册。1960年3月底,堵口完成。1960年9月,大坝筑至55米,开始蓄水受益。1961年8月,泄洪隧道开通。
南山水库的建成,是嵊县人民的骄傲,是嵊县人民的血与汗汇成的一潭清泉,它造福于嵊县世世代代人民。建成后的南山水库,总库容量1.05亿立方米,正常库容6987万立方米,为新中国成立初期全县总蓄水量600万立方米的10倍多。水库灌溉甘霖、崇仁、长乐、石璜等7个乡镇近10万亩农田,惠及嵊县的主产粮区。南山水库是以灌溉为主,结合防洪、发电、水产养殖、城市供水等综合性的大型水利工程,是当年全省八大“亿方”以上的大型水利工程之一。
这么多年来,令我不能忘怀的是当年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功臣与英雄们。宁波地区水利局储贵彬局长,是一位在战争年代打入敌人阵营的无名英雄,新中国成立后历尽坎坷,受过不公正的对待,但他仍以对革命、对人民的无限忠诚,默默奉献。他对南山水库是全力支持的,与我们一起奔走在工地,一起研究,一起劳动,帮助我们解决工程进展中的问题。宁波地区水利局副局长施求臧同志,是水利专家,年事已高,但仍多次来到工地,一丝不苟地帮我们把住技术关,是工地的高级参谋。宁波地区水利局的孔凡生、嵊县水利局的黄生泉与技术员马永年等同志,在水库工地战斗了整整3年。还有许多区、乡干部,他们都是建设南山水库实实在在的指挥者,是可敬的英雄。有7位民工兄弟献身在工地上,一直为后人所称颂。我虽然参加了水库工程建设,但比起这些同志来,我只能算是一个宣传员、一个后勤服务员。
南山水库建成后,群众又编了民谣:“南山有个茶壶甩,真正是个害人湾,三阵暴雨洪水滥,万亩良田变沙滩,三个烈日稻枯干,要想吃饭难上难。”“共产党的领导好,决心改变穷面貌,改造溪江变良田,发动群众南库建,灌溉防涝又发电,幸福生活万万年。”
南山水库的建成,增强了干部群众治水的信心和决心,培养了一批治水的骨干。1亿立方米的水库都能建,还有什么不能建呢?后来一个总库容量1.78亿立方米,由嵊县、新昌、上虞三县合建的长诏水库也跟着上马,但终因财力和其他条件不足而停建。
在建设大型水库的同时,一批中型水库陆续上马。如1958年完成坂头水库后,1958年3月到11月,前岩等中型水库先后动工。前岩水库位于曹娥江支流范洋江上游三界镇前岩村,总库容量1250万立方米,相应水位70.4米,以灌溉为主,结合防洪、发电、水产养殖等综合效益。剡源水库也于1958年9月动工,1961年开始蓄水,惠及长乐、石璜、雅璜、里南、甘霖5个乡44个村。
小型水库则依靠群众力量到处开花。全县现有水库19座,在我任职时期建造的有15座;小(二)型水库116座,那时建成的有92座。
总的来说,这一时期治水的力度是很大的。有的同志反映:大办大办,有许多是办错了的,唯有大办水利功不可没。大办了这么多水利工程,对改善生产条件、防旱抗涝、吃水发电等,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南山水库一角
在水利建设中,省、地各级领导倾注了大量心血。南山水库开工后,省水利厅长沈石如同志多次来县检查工作,指出大坝导流口门要加固以保证安全度汛,提出了开挖泄洪隧道、抓紧渠道通水和泄洪洞衬砌等意见。1960年,水利部冯副部长来到水库工地,提出可以用开采块石中的风化石代替大坝内外坡砂砾石的建议,经报省水利厅同意后采用,对节省资金、节约劳力和加快工程建设起到很大作用。经济学家马寅初也来过水库指导工作。上级领导来嵊县指导工作,大多由我陪同,听取他们的意见,改进我们的工作,收益很大。省委书记江华由宁波专署专员王博平、省水利厅厅长沈石如陪同,来南山水库检查工作时,再次强调治山治水要一起抓,同时提出要大抓植树造林,做好水土保持,并对南山水库管理房屋建在平地上提出了批评。那时,我虽已经调离嵊县,但工作中出现的问题我是有责任的。
嵊县的水利建设初见成效,得到了上级水利部门的肯定。1959年,全省大中型水利工程现场会议在嵊县前岩水库召开,我在会上介绍了水利建设的情况和经验,并组织与会代表现场参观。大家对嵊县执行农业“八字宪法”、大搞治水运动的评价还是较高的。
嵊县的治水实践,对以后农业发展起了关键性作用。1960年连作稻面积扩大28万亩,占水稻总面积的71%,粮食复种指数达到193.3,增幅明显。1959年,全县水稻总产量123440吨,比1949年79850吨增加了40000多吨。由于抓了良种推广,到1963年,全县良种面积达到90%左右,水稻亩产也由1949年的142公斤提高到1963年的194公斤。另外,嵊县主要的农产品的开发也得以促进,如1957年全县茶叶产量达到5万担,列全省第一,全国第二。
(原载于《难忘岁月——欧阳亚东回忆录》,2008年)
欧阳亚东(1924—2019) 新中国成立后,历任嵊县县委副书记、县长,宁波专署农办党组副书记、主任,宁波地区农业局局长,余姚县委书记等职。
【注释】
[1]1952年1月28日,绍兴专区的嵊县与上虞、新昌三县划入宁波专区……1964年9月26日,上述三县划归复设的绍兴专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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