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在第五章看到,1888年关税大论战后,共和党于1890年推出《麦金莱关税法案》,上调了进口关税。当时,公众辩论的焦点都在于如何降低关税和财政结余,而共和党对此的回应似乎与民众的意见格格不入。事实上,“十亿美元国会”判断错误,很快就遭到选民的报复。民主党在1890年的中期选举中颇有斩获。尽管共和党有惊无险地继续掌控参议院,但众议院的多数党却从共和党(之前它比民主党多出7个席位)迅速变成民主党(现在它比共和党多出147个席位)。就连麦金莱也因为重新划分选区后,被民主党派的州议员挤出俄亥俄州的议员选举。虽然关税并非导致共和党在选举中严重失利的根本原因,但是当时很多观察者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当时共和党内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认为,“这场灾难完全是由《麦金莱关税法案》造成的。”21事实上,众议院议长约瑟夫·加农(Joseph Cannon)后来推测认为,对关税进行任何修正都会使执政党在下一届选举中处于不利的境地,这个观点得到了经验证据的支持。22
在1892年总统大选中,克利夫兰与本杰明·哈里森再次同场竞技。尽管关税又一次成为重要选举议题,但货币政策,特别是白银铸币问题,主导了整个竞选。虽然《麦金莱关税法案》明显不得人心,但共和党再次声明自己致力于落实“美国的贸易保护信条”。其竞选政纲称,“除了奢侈品以外,所有无法在美国生产的物品都应该免征关税。所有与美国劳动者生产的物品形成竞争的进口产品,都应被征收关税,且税率等于国内外工资之差。”23与此同时,民主党谴责“共和党的贸易保护为了少数人的利益欺骗掠夺了大多数国人”,《麦金莱关税法案》是“阶级立法的暴行达到顶点”的产物,誓将废止该法案。民主党的竞选政纲重复了本党的信念,即联邦政府“没有任何宪法赋予的权力开征关税,除非是为了获取财政收入”。24
“十亿美元国会”不断使共和党失去民心,民主党因此在1892年风卷残云般地使共和党全面出局,民主党依然掌控着众议院,又从共和党手中夺走参议院,而且克利夫兰在总统大选中胜出。自1858年以来,民主党第一次全面掌控了政府。克利夫兰总统在就职演讲中称,他自己所在的民主党终于可以获得对关税政策进行重大调整的授权。
美国人民已经颁布了他们的命令,自今日起,他们将美国政府的立法权和行政权赋予承诺以最积极的态度推进关税改革的政党。他们已经决意支持更加公正平等的联邦税收体系。他们通过投票选出了实现这些目标的代理人,而这些代理人不仅根据主人的授意,也是在自身承诺的驱使下坚持不懈地为这个目标而努力。25
这是民主党在近40年的时间里首次全面掌控政府。看起来他们已经准备好履行其承诺,党内改革派对实现重大政策调整的期望值极高。
然而,民主党的这场胜利来得并不是时候。1892年下半年,伦敦的大型投资公司巴林兄弟(Baring Brothers)倒闭,促使大量黄金迅速从美国流出,引发剧烈的银根紧缩。财政部的黄金储备迅速枯竭,导致哈里森政府即将离任之时,金融恐慌就已初露端倪,大量银行开始倒闭。人们担心鼓吹白银的煽动者会迫使美国脱离金本位,因此引发了对国库储备的挤兑,金融收缩进一步恶化。26在克利夫兰就职前两个月,股市崩盘,美国的黄金储备下降到极其危险的水平。
克利夫兰再次就任总统时正值经济危机阴霾初现之时,毁灭了他推行关税改革的机会。克利夫兰极不情愿地把工作重心放在了国家的金融形势上,要求国会召开特别会议废除《谢尔曼购银法案》。和绝大多数民主党人不同的是,克利夫兰对货币政策的观点比较保守(他支持金本位,反对采用白银),所以他必须与民主党中的保守派和东部共和党人结盟才能废除购银法案。由于绝大多数民主党人倾向于支持白银,所以克利夫兰的立场破坏了党内团结,使他推行关税改革时最需要的盟友疏远了他。
尽管克利夫兰成功地废除了购银法案,巩固了美国对金本位的承诺,但此举未能刺激经济,美国陷入严重的经济衰退。1893年,银行系统出现大面积挤兑,企业破产和贷款者丧失抵押品赎回权的现象如潮水般席卷美国。工业产量从1892年5月的巅峰减少17%,在1894年2月跌至谷底,其中1893年4月至1894年2月之间的跌幅最大。失业率从1892年不足4%的水平飙升至1894年的12%以上。27
尽管经济持续收缩,但克利夫兰在1893年12月向国会发表年度国情咨文时仍然提到了关税改革。“经历了艰苦努力之后,关税改革就摆在我们面前,”总统强调,“在出台明智审慎的法案完成这项改革之前,任何事情都不应该分散我们对这项工作的关注或干扰我们的努力。”美国应该削减生活必需品的关税,因为“人们可以明显地感知这种做法带来的益处,而且它们的规模相当可观,成千上万因此吃得更好、穿得更暖、住得更舒适的人会看到并感受到这些益处”。鉴于经济日益疲软,克利夫兰认识到很难通过国会开展真正的关税改革。“我迫切希望这项改革能够取得成功,所以忍不住提出以下建议:唯有支持关税改革的朋友无私地提供建议,并且愿意使个人欲望和雄心壮志服从于公众利益,这项改革方能取得成功,”他敦促说,“关税改革的草案影响到形形色色且数量庞大的地方利益集团。如果所有人都坚持不让步,那么体现了关税改革的法案必然以失败告终。”28
然而民主党的党内团结几乎马上出现了裂痕。部分民主党人认为,应该将关税立法的工作推迟到经济复苏之后。不过由于总统大力推动国会采取行动,所以筹款委员会的新任主席、坚定支持关税改革的西弗吉尼亚州民主党人威廉·威尔逊(William L.Wilson)决定推动此事。因此,1893年秋天,筹款委员会就制定新关税法案的问题举行了听证会,威尔逊的密友将此描述为“老生常谈、废话连篇”。29当年12月,威尔逊提出了一部法案,将很多原材料(如羊毛、煤炭、木材、铁和铜)列入免税清单,同时适度下调制成品的关税,所以没有对棉纺织品生产商和钢铁生产商造成太多威胁。30
1894年1月,众议院开始对这部法案进行辩论,但出人意料的是,这场辩论变成了对所得税的讨论。31中西部的民主党平民派一直支持开征所得税,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将进口产品给消费者造成的税负转嫁到财大气粗的实业家身上,如范德比尔特、洛克菲勒和卡内基等。所得税还可以创造财政收入,使政府有能力削减关税。尽管民主党中支持开征所得税的呼声越来越强,但这个主张仍然面临重重政治阻碍。克利夫兰主张开征企业所得税,但他和民主党领袖担心开征个人所得税会造成党内分裂,因为纽约州的坦慕尼协会民主党人坚决反对这个想法。威尔逊坚信所得税问题分散了人们对关税改革的关注,如果把它附加在关税法案里,可能导致关税法案无法通过国会审议。与此同时,共和党谴责所得税是“把人划分为三六九等的立法”,会把美国带向社会主义。他们抱怨这项措施只针对特定群体,其目的是榨取纽约和康涅狄格等少数高收入州。
国会刚刚启动对这部法案的辩论时,田纳西州民主党议员本顿·麦克米林(Benton McMillin)建议修正《威尔逊关税法案》,对4000美元以上的收入征2%的所得税。尽管麦克米林的修正案受到东部共和党人的强烈反对,但得到南部和西部共和党人的广泛支持,最终以175票对56票的结果通过国会。这为众议院就关税问题举行投票表决扫清了道路。共和党为此大为光火。缅因州共和党议员托马斯·里德宣称,“我国在采纳了三十年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并且没有受到自由贸易的严重干扰之后……成为世界上最伟大、最欣欣向荣的国家……那些投票反对这部法案的人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它打开了我们的市场,使它暴露在外国带来的毁灭性竞争之下。”32众议院议长、佐治亚州民主党人查尔斯·克里斯普(Charles Crisp)对此做出回应,坚称为进口关税买单的是消费者,而不是共和党所说的外国人,而且消费者不应受制于特别优待东部富人精英的体系,“或许各地都有部分垄断企业或富豪在批判我们,但对于全国各地的农民、工人和各行各业的劳动者来说,这么做会给他们的家庭带去快乐和幸福”。33威尔逊在一次演讲中宣称:“这不是一场关于百分比的战争,不是关于某一关税税则的战争,而是为了争取人类自由的战争。”34这次热血沸腾的演讲把民主党团结在了一起。1894年2月,众议院以204票对140票的党派投票结果通过了该法案,其中民主党以191票对17票的结果支持该法案,而共和党以122票对0票的结果反对该法案。赞成票与反对票之间的差距之大,远远超出了人们的预期,因为在投票前人们预计多达40名民主党议员会投票反对这一法案。35
随后《威尔逊关税法案》提交给了分歧不太明显的参议院。为了加快立法进程,参议院的民主党人决定不举行公众听证会,不过同时他们也声明,参议院制定关税法案时不会拘泥于众议院提交的法案版本。东北部各州的参议员很快开始准备删去法案中关于所得税的条款,但是在人数上不敌南部和西部的参议员。随后8名支持高关税的民主党人在马里兰州阿瑟·戈尔曼(Arthur Gorman)的带领下倒戈,与共和党共同要求恢复多项保护性关税。参议院对众议院提交的法案共提出634项修正案。尽管盐、木材和羊毛仍在免税商品之列,但原材料免税的原则被淡化了,铁矿石、煤炭和食糖被重新课以关税。从量税重新引入关税法案,棉花、毛制品和玻璃制品的关税也被调高。来自宾夕法尼亚州的共和党人马特·夸伊(Matt Quay)在一次持续12天的演讲中竭力证明对多种商品征收高关税的做法是合理的,在《国会议事录》(Congressional Record)上留下整整235页内容。参议院极其艰难地推进这部法案,直至1894年7月初才以39票对34票的结果最终通过该法案。
参议院对法案的修改使众议院的民主党人大为沮丧。威尔逊称自己的法案“建立在两项清晰且理智的原则之上”:应该对制成品征收关税,而不是向原材料课税;关税应该从价而定,而不是从量而定。然而在参议院通过的法案版本里,“公平征税的这两大基本原则和民主党政策的两大基本原则很大程度上被践踏和忽略了”。36协商委员会陷入僵局。民主党无力扭转严重的经济衰退,已经招致公众的很多批评。现在他们的表现又表明他们没有坚定地致力于削减关税,除了将部分原材料加进免税清单以外,他们在避免大幅削减关税影响那些有强大政治势力的行业。有些民主党人建议放弃这次努力,这样就可以把经济不景气归咎于《麦金莱关税法案》,到1896年再重整旗鼓推进关税改革。不过民主党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直强调关税改革的重要性,因此在近40年里首次全面掌控政府的情况下仍然错失良机,会让他们羞愧难当。
参议院的举动还促使一直与国会关系冷淡的克利夫兰不再保持沉默。这位挫败感极强的总统炮轰参议院的民主党人放弃了关税改革的伟大事业。克利夫兰(1933,第365—366页)坚持认为,在民主党发起的任何议案中,“对原材料免征关税必须成为所有合理明智的关税改革的基石”。在他看来,将农民生产的羊毛加入免税清单但用进口税保护公司的铁矿石和煤炭是不可原谅的。克利夫兰(1933,第365—366页)对此解释说:
当我们给本国制造商提供免关税的原材料时,我们释放了美国的开拓精神和独创性。这将打开外国市场接受我们货物的大门,使美国劳动力有机会源源不断地找到工作,领取工资。这些原材料免征关税时价格会下降,用它们生产出的产品成本也必然相应降低。因此,要使消费者享受到公正公平,就要求制造商必须同意对他们生产的制成品重新调整和修正关税,以确保人民享受到制成品成本降低带来的收益,并保护消费者不会受到压榨而使制造商获得暴利。
之后总统犯下了一个政治错误。1894年7月,威尔逊在国会大厅宣读了克利夫兰写的一封信。信中写道:“所有真正的民主党人和真诚的关税改革者都非常清楚,当前这部法案的内容……距离我们长期以来力求实现的雄心壮志差距太远。我们为了这个雄心壮志屡败屡战。我们期待着,在圆满完成这个目标的胜利之日,会让我们喊出激动人心的战斗口号。这个雄心壮志有望变成现实,它与民主党的承诺和成功如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以至于放弃它所依存的原则就意味着对我党的背信弃义和我党的耻辱。”37
总统没有竭力使参议院的民主党人与他站在同一阵营,而是将他们称为关税改革事业的叛徒,结果与他们渐行渐远。参议院的民主党人认为克利夫兰的声明是对他们的人身攻击,暗指他们不够正直诚实。马里兰州民主党人阿瑟·戈尔曼(Arthur Gorman)称克利夫兰传达出的是“一位美国总统写下的最不同寻常、最不必要且最不明智的信息……我这一生从来没有想过会遭受如此严重的挑衅行为、如此恶毒的辱骂和歪曲,或如此可怕的人格中伤,以至于我不得不在公共场合谈论私人问题”。38随后他描述了参议院的审议过程,坚持认为自己没有做出任何原则性的妥协,而且表示自己的民主党同僚已经在当前的形势下竭尽所能地推动关税改革。
如果总统希望参议院的民主党人反省悔过并赞成他的主张,他就大错特错了。他的攻击反而使后者的态度更加强硬。就连众议院议长也对克利夫兰的侮辱感到愠怒。民主党的党团核心会议指示威尔逊接受参议院的修正案,这让他非常沮丧。最终众议院领袖大体上接受了参议院的议案版本。他们规定辩论时间不得超过两个小时,硬生生通过了这部法案。一位参会议员算了一下,参议院的每项修正案所用的辩论时间仅为1/10秒。(www.daowen.com)
现在克利夫兰面临的抉择成了是否要签署这部法案。他(1933,第363页)在写给威尔逊的一封信中表示:“我发现自己在怀疑我党是否还是一个支持关税改革的政党。”他还对另外一位众议员抱怨:“参议员偷走了民主党的关税改革制服,穿着它们为共和党的贸易保护服务。”最终,克利夫兰无法下决心签署这部法案,但也不能否决它,因为这么做只能维持《麦金莱关税法案》规定的现行税率。因此,1894年8月,《威尔逊-戈尔曼关税法案》在没有总统签署的情况下正式成为法律。克利夫兰解释自己为何拒绝签署该法案时称:“这部法案中的一些条款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关税改革,它的部分内容很粗糙且前后矛盾,不应该出现在关税法案或任何一部法律里。此外……这部法案在通过国会审议时发生的很多插曲使所有真诚的关税改革者感到不快,同时有些影响因素在国会审议后期影响了它最终成稿的内容,而这是民主党提议进行关税改革时不应该赞同和容忍的。”39
尽管克利夫兰失望至极,但1894年《威尔逊-戈尔曼关税法案》合理地下调了应税进口产品的平均关税,使之从50%下降到39%,减少了11个百分点,降幅达20%。然而,这个过程使人们对民主党留下了极差的印象,因为他们浪费了内战爆发以来第一个改革关税的良机。尽管它口口声声表示支持关税改革,但看起来代表的只是较为缓和的贸易保护主义而已。
共和党幸灾乐祸地看着民主党内部的各种明争暗斗。两个月后,共和党在1894年中期选举中一举拿下参众两院,终结了民主党短暂的执政地位。虽然共和党的胜利主要归功于经济不景气,但是民主党对关税问题处理不当也使他们口碑不佳。事实证明,就连民主党通过的所得税法案也一败涂地。1895年1月,最高法院驳回了这部法案,认为所得税属于直接税,因为它没有按人口数量分摊,所以违反了宪法。40
与此同时,美国经济继续下滑。它在1894年短暂企稳后再次陷入严重衰退,并且直至1897年中才有所好转。在1894年至1898年间,失业率连续五年超过11%。许多农民受到大宗商品价格下跌的沉重打击后,被迫放弃抵押品的赎回权。不少城市出现激烈的劳工动乱,罢工、示威抗议和停工事件频频发生。联邦政府受高额财政赤字所累,没有太强的政治意愿援助这些人群,为他们纾困。不过美国遭遇此次经济灾难的根本原因是政府采取了紧缩性货币政策,而金本位使信贷紧缩成为必然,而且通货紧缩势头不减。
经济灾难继续肆虐,货币政策和铸造银币再次成为美国的主导性政策问题。经济衰退加剧了农场主对金本位的敌意,而且帮助支持自由铸造银币的平民主义者在威廉·詹宁斯·布赖恩(William Jennings Bryan)的带领下掌控了民主党。很多农民深信银本位、复本位或甚至纸币(美钞)本位都能提升物价,缓解因为物价下跌而愈发沉重的债务负担。扩张性更强的货币政策或许会终结通货紧缩,甚至带来通货膨胀,但采取这种政策就要放弃金本位。扩张政策还可能导致美元相对其他货币贬值,从而抑制进口(这与关税的作用相似),但会大力推动出口(这与关税的作用相反)。
共和党在1894年的中期选举中赢得了对国会的控制,执政权分裂意味着随后的两年里不会出台什么法案。这为1896年总统竞选奠定了基础,这场选举见证了民主党候选人威廉·詹宁斯·布赖恩与共和党候选人威廉·麦金莱的对决。鉴于民主党屡屡搞砸关税改革,所以布赖恩在竞选中淡化了关税问题,将重点放在铸造银币和货币政策上。民主党的竞选政纲称:“我们反对在解决货币问题之前,出现任何煽动修改关税法案的言行。”41与此同时,麦金莱作为金本位和关税保护的支持者,力求使东部维持金本位的利益集团和中西部的贸易保护利益集团联合起来。尽管美国经济一片惨淡,共和党人却喜不自胜地“重申并强调我们对保护政策的忠诚,它是保障美国工业独立的壁垒,也是美国发展和繁荣昌盛的基石”。他们的竞选政纲直截了当地申明:“我们的执政原则是贸易保护以及美国劳动者和工业的发展壮大,绝不会对此让步。”这种表态与他们平常的诉求并无两样,即支持忠于美国的政策,对外国产品征收关税,并鼓励本国工业,以维持美国劳动者的工资水平。42
麦金莱试图把选举变成一场关税政策的全民公投,他确信本党能够在这样的选举中胜出,而布赖恩则使竞选始终聚焦在货币政策上。共和党承诺就白银货币化达成国际协议,成功地化解了自己面临的危险。最终麦金莱拿到51%的直接选票,布莱恩拿到46.7%的直接选票。和以往一样,共和党在工业发达的北部和中西部势头强劲,而民主党在南部和西部的基础仍然相当稳固。史学家曾经就“1896年大选是否促成了各种政治势力重新组合”展开辩论,但此次大选确实开启了共和党长达16年主导政坛的局面。43
共和党重新全面执政之后,第一要务就是废除1894年民主党通过的关税削减法案。麦金莱总统在就职演讲中强调了降低财政赤字、对美国工业提供更多关税保护的必要性。正如他所说:“提高关税收入的主导原则是真切地关心美国的利益和美国劳动者。人民已经宣称关税法案应该为工业和我国的发展提供充足的保护和鼓励。”44麦金莱认为《威尔逊-戈尔曼关税法案》使政府获得的税收不足,因此难以维持本国的黄金储备。提高关税能够改善财政收支平衡,扭转黄金外流的趋势,有助于国家重建繁荣,同时进一步保护本国工业免受外来竞争的冲击。他称本国羸弱的经济迫切需要提高进口关税,所以呼吁国会为此召开特别会议。
早在新任总统就职之前,众议院的共和党就已经动手筹备新的关税法案。国会会期开始的第一天,筹款委员会主席、缅因州共和党议员纳尔逊·丁利(Nelson Dingley)就提交了关税法案,希望恢复1890年《麦金莱关税法案》规定的税率。西部的白银利益集团要求对原材料提供贸易保护,所以进口的羊毛、兽皮、铁矿石和木材被再次移出免税清单而被课以关税。虽然棉制品和基本钢铁制品的税率没有调整,但绝大多数制成品的税率被上调。由于民主党属于少数派,所以他们只是口头上略微表示反对,虽然他们坚称白银铸币促进经济复苏的可能性大于提高消费者税收对经济的推动作用。1897年3月,众议院经过为期四天的辩论后以205票对122票的党派投票结果通过了关税法案,其中共和党以198票对0票支持该法案,民主党以118票对5票反对该法案。
在参议院,罗得岛州共和党人纳尔逊·奥尔德里奇和财政委员会从头到尾全面改写了这部法案,以进一步调高关税。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众议院的法案版本表现出“阻碍或破坏诸多产业”的“自由贸易倾向”。他们用从量税取代了从价税,“以保护诚实的进口商和国内生产商,避免有人欺诈性地低估进口产品给他们带来灾难性后果”。在1897年的整个春天和初夏,参议员在国会里极其费力地逐项检查法案内容,对具体商品的税率举行了数十次唱名表决。他们共对众议院的法案版本提出了872项修正案,其中大多数修正案都进一步上调了关税。多数党领袖坚决抵制这些调高关税的举动,认为它们太过火。这时奥尔德里奇开始表现得像一个温和派。他说“除了极少数情况以外,本国的工业发展状况不需要我们回到1890年关税法案制定的税率水平。”45总统的密友、俄亥俄州共和党人马克·汉纳(Mark Hanna)叱责国会议员,声称“麦金莱先生代表的是贸易保护,而不是贸易排斥”。他私底下评论说,制造商“就像一群该死的兔子蹲在关税筑成的高墙后面”。46
参议院以38票对28票的结果通过了这个版本的法案,其中共和党以35票对0票支持该法案,民主党以25票对1票反对该法案。很快协商委员会就采纳了参议院提出的几乎所有修正案,使麦金莱得以在1897年7月底签署法案使它生效。国会只花了4个月的时间就完成立法,而且几乎所有时间都花在参议院的审议过程上。
斯坦伍德(1903,第2卷:第364页)将《丁利关税法案》称为“有史以来保护最全面且保护范围最广的关税法案”。它在美国实行了13年之久,1909年才被废除,成为美国历史上生效时间最长的关税法案。尽管这部法案声称自己的目标在于使关税水平恢复到1890年关税法案的名义从量税水平,但是当时物价下滑,意味着这些关税的从价等量更高。事实上,平均税率从1897年(《丁利关税法案》出台前)的42%上升至1899年的52%,略高于1891年《麦金莱关税法案》出台后的关税水平(47%)。
几乎与此同时,随着澳大利亚、南非和阿拉斯加的黄金供给增加,全球的黄金供给增速加快。全球货币条件变得宽松,促进了经济强劲复苏,全球价格也开始回升。同过去一样,经济复苏的时机使民众认为是《麦金莱关税法案》推动了经济回暖。
随着共和党推出新的关税法案,以及经济最终开始恢复增长,关税政策的问题再次从美国的政治议程上消失了。麦金莱很乐于看到关税引发的争议能暂时平息:“我们已经不再讨论关税问题,而是把注意力转向所有可以产生贸易的领域。”47政策制定者确实已经开始改变他们的工作重点,从对进口商品关闭市场转向打开外国市场并促进出口。他们第一次开始关注出口,主要是受到新形势的驱动,本书将在后文详细讨论,但事实证明这种做法引起了很大争议。部分共和党人愿意拓宽海外市场,而其他人却担心这么做需要削减保护性关税。与此同时,民主党担心政府在利用这些商业机会实现自己的目标时,会使美国变成欧洲国家那样的殖民列强。48正如来自佐治亚州的民主党人威廉·霍华德(William Howard)所说:“我倾向于将商业拓展到国门以外,但我并不认为我国商业扩张是领土扩张的同义词。”49
食糖案例展示了美国的商业扩张如何与新的外交政策交织在一起。1876年,美国(出于政治原因,而不是商业目的)与夏威夷签署了有限互惠条约。夏威夷出产的食糖以优惠条件进入美国,而作为交换,夏威夷对特定的美国产品推行了优惠准入政策。两国签署这份条约后双边贸易急剧上升,改变了夏威夷的岛内政治局势。岛上的种植园主阶层对产糖业投入了大量资金,也受益于这份条约而赚得盆满钵满。然而,1890年《麦金莱关税法案》允许所有进口食糖免关税进入美国,夏威夷因此丧失了优惠准入的地位,迅速陷入严重的经济衰退,并且引发政治动荡。1893年,夏威夷岛上的一群美国人推翻了国王。数年后,这个海岛被美国并入自己的版图。50
与此同时,古巴生产的食糖因为《麦金莱关税法案》而以免税的优惠条件进入美国,使古巴获益匪浅。不过1894年,国会重新对进口食糖开征关税后(夏威夷除外),古巴的食糖产量直线下滑。古巴经济崩溃,并在1895年爆发了抵制西班牙统治的叛乱,受到西班牙的残酷镇压。最终1898年美国军队介入,发动了美西战争。51因此,仅仅食糖这一种商品的关税问题就使美国深深地卷入两个海岛的内部政治。
美国刚刚开始认识到本国的关税政策会产生深刻的国际后果。不过它没有像某些修正主义历史学家建议的那样,致力于打造一个商业帝国,也没有计划开创宏大的贸易霸业。52帕伦(Palen,2015,第185页)强调:“无论是坚定的本土市场保护主义者还是自由贸易论者,都坚决反对共和党推行经济民族主义和帝国主义。”总体来说,美国的商业利益集团对外国市场的兴趣仅仅在于为自己的过剩产品找到销路,对于获取外国领土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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