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善无恶心之体,
有善有恶意之动,
知善知恶是良知,
为善去恶是格物。
“良知四句教”是阳明先生晚年和门人钱德鸿、王畿讨论时提出的,是阳明心学思想的高度浓缩。
“丁亥年九月,先生起复征思、田,将命行时,德洪与汝中论学。汝中举先生教言曰:‘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德洪曰:‘此意如何?’汝中曰:‘此恐未是究竟话头。若说心体是无善无恶,意亦是无善无恶的意,知亦是无善无恶的知,物是无善无恶的物矣。若说意有善恶,毕竟心体还有善恶在。’德洪曰:‘心体是天命之性,原是无善无恶的。但人有习心,意念上见有善恶在,格、致、诚、正、修,此正是复那性体功夫。若原无善恶,功夫亦不消说矣。’”(《传习录》)
“良知四句教”借用了《大学》里的“心”“意”“知”“物”四个范畴对正心、诚意、致知、格物之间的逻辑关系进行了系统性梳理,是阳明心学思想和逻辑的精准归纳和概括。良知四句教从心之体的源头,对意之动、知之明、物之格进行了贯穿和连接,最终通往“我心光明”的“万物一体之仁”的至善境界。
良知四句教首句说“心”,次句说“意”,三句说“知”,末句说“物”。阳明先生主张“知行合一”,又认为心、意、知、物本是一体”,以阳明先生一贯主张学问功夫须真切简易这个宗旨来审视良知四句教,似乎又显得并非一体。
良知四句教问世以后聚讼不已,尤其是首句“无善无恶心之体”,数百年来更是饱受争议。佛家主张无善无恶,儒家心学以孟子性善论为宗,怎么能说心体为无善无恶?对“无善无恶心之体”的不同理解,不仅导致以钱德洪和王龙溪为代表后阳明学的“四有”与“四无”的分歧,古今专家学者也见解不同,各有褒贬。但阳明先生说:“只依我这话头随人指点,自没病痛,此原是彻上彻下功夫。”在阳明先生看来,良知四句教是彻上彻下、一以贯之的功夫。
到底该如何理解良知四句教呢?
首先,中国文化里的概念内涵多样,不同语境、不同立意、不同背景下,同一个概念会有多种不同解读,这就给后人理解先贤的文字带来很多困扰,特别是把这些代表多样内涵的多样概念放在一起,同时隐含了必要的场景切换的介绍时,更增加了理解的难度。其次,圣人境界难以企及,因为圣人境界是从艰难困苦、百死千难中得来的,钱德洪也好,王龙溪也好,阳明先生的其他弟子以及对良知四句教有不同见解评论的古今专家学者也好,都没有经历过阳明先生那样曲折的人生磨砺,学习阳明心学多是偏重理念感知和个人感悟,很难从切身体悟中理解阳明先生良知四句教的主旨精神。
用现代世界的认知逻辑和认知概念而言,良知四句教从多个维度而非单一维度概括了人的修身递进历程,在良知四句教的背后,其实隐藏了三个时空维度的重合叠加关系。
阳明心学中有个“岩中花树”经典案例,一般都把“岩中花树”用来解读“心外无物、心外无理”,但这段经典案例也可以用来解读良知四句教。
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传习录》)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这句话用来解读“无善无恶心之体”也很合适,当此之时,你未看到此花,你的心体对此花有何感知呢?一个你没有见到的事物,你对它有什么善恶分别呢?只能是“同归于寂”,“寂”有善恶之分吗?当然没有,自然是无善无恶的寂。“未看此花时”,你和花还没有进入一个有密切关联的场,你和花实际是在两个不同的时空世界里,这个时刻,你的心在哪里?在空寂里。处于空寂状态的心,有善有恶吗?自然也是无善无恶的。在《传习录·薛侃录》中,阳明先生曾经说过这么一句:“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有善有恶者气之动”,恰好表达了阳明先生的观点,静寂状态下的理(心即理)就是无善无恶的。这个无善无恶的心,阳明先生称之为心之体。
“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悌,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传习录》)
“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你见到了此花,你与此花产生了密切的关系,你与此花同时处在了一个时空场景里。这个时空场景下,你的心也来到现场,你的心是否有意之动呢?(www.daowen.com)
“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传习录》)阳明先生说,意之所在便是物,遇到了此花,自然会有“意之动”,那么,“意之动”是否有善有恶呢?
《传习录·薛侃录》中,有这样一段精彩对话:
侃去花间草,因曰:“天地间何善难培,恶难去?”
先生曰:“未培未去耳。”少间曰:“此等看善恶,皆从躯壳起念,便会错。”
侃未达。
曰:“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恶之分?子欲观花,则以花为善,以草为恶。如欲用草时,复以草为善矣。此等善恶,皆由汝心好恶所生,故知是错。”
曰:“然则无善无恶乎?”
曰:“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有善有恶者气之动。不动于气,即无善无恶,是谓至善。”
判断花草是善是恶,皆是“汝心好恶所生”,这个“汝心”,既有“意之动”,也有“良知之动”。
回到“岩中花树”,当你面对此花时,你的一般意念会有各种善恶之念涌上心头,或想釆之,或想褒之,或想贬之,或睹物思情,或视若无物,皆由你当下的起心动念、私心杂念、情绪所决定,但圣人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圣人的态度是从“万物一体之仁”的至善境界来判断,那就是请“良知”来做出判断,并遵照良知所行,即是行善去恶,便是格物,经过了以上的内心活动,“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可见,从“心之体”到“意之动”,到“格物致知”,本是一个连贯的整体。
如果“岩中花树”还不能让我们很好地理解良知四句教,我们再用一个非常通俗的事例来进行解读。
阳明财富管理有限公司常务总裁邵译先生在“阳明课堂”上以员工的故事为例来解读良知四句教,非常通俗易懂又满含哲理:某个员工未进入公司前,对公司的业务是没有任何了解的,因此对业务的态度和心意并没有什么反应,即“无善无恶心之体”。员工进入公司以后,对公司的业务有了了解,对产品和客户关系有了清晰认知,这个时候,员工对待业务的态度,就会各有不同,即“有善有恶意之动”。有的秉持为客户创造增值价值的公司理念,遵循公司“义利并举、知行合一”的理念,用心、诚心服务客户;有的抱着个人多拿订单、多拿佣金的心态,以成交签单为服务终点,把公司的理念置之脑后,久而久之,成为挂着“义利并举”的羊头实则卖着“唯利是图”的狗肉者。如何引导员工秉持企业正向的经营理念呢?那就是引导员工学习、遵循企业价值理念,将其植入心中成为自发自觉的标准,达成知行合一,让企业价值理念这个“良知”来判断善恶,即“知善知恶是良知”,以时时物物格物的心态做好本职工作,即“为善去恶是格物”。
这个通俗的故事以员工的入职经历为例来解读良知四句教,和钱德洪关于良知四句教的“四有之说”基本一致,而和以王龙溪为代表的“四无之说”有所不同,原因在于像王龙溪那样的“上根之人”毕竟是极少数。王龙溪在他的《天泉证道记》中记载,阳明曰:“吾教法原有此两种,四无之说为上根人立教,四有之说为中根以下人立教。上根之人……即本体便是工夫……顿悟之学也。中根以下之人……须用为善去恶工夫随处对治。”王龙溪也认同了这种不同的根性路径之分,在修身的路上条条大路通罗马、因人而宜。
对于“四无之说”与“四有之说”,姑且不论各方争议,其实在良知四句教的背后,隐含了三个不同的认知世界(简称三体世界),那就是本体世界、主体世界和客体世界。作为一般人而言,是从客体世界观察事物,但如何对事物有个准确判断,需要借助本体世界的普遍真理,经过知行合一成为自己的主体意识,也就是构建自己的主体世界,从而应用、融通于客体世界;一般人在修身未达到最高境界时,三体世界之间是割裂的,而达到圣人境界后三体世界则是统一的。所以阳明先生以圣人境界从本体角度开题讲良知四句教,讲心之本体即是知,即是无善无恶,即是至善,这种境界一般人很难理解;以王龙溪为代表的“上根之人”,悟性非常高,认知并认同了本体的存在,但似乎还未达到圣人境界,圣人境界就是要引导大众从格物致知上下功夫以达到“万物一体之仁”的至善,即是“修道之谓教”。打通三体世界,正是阳明心学实践并验证“人皆圣贤”的价值所在,否则一切陷于虚空,一切都是现成,就失去了儒家心学“经世致用、事上磨砺”的主旨意义。
从三体世界客观存在并且整合为一的角度而言,良知四句教更像是身处三体世界的一场对话,以钱德洪为代表的“四有说”,从主体世界出发,连接本体、用于客体;以王龙溪为代表的“四无说”,从本体世界出发,认为本体自然连通主体、用于客体;而阳明先生三体合一,从有(限)无(限)相通的更高角度,认为从本体出发和从主体出发都存在,两种状况应该互相借鉴、互相补充。
良知四句教,一场三体世界的“隔空”对话,成为了历史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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