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可持续生计框架，当生计脆弱性增加或是生计受到威胁时，人们将理性地对生计进行调整。当地的矿产开发无疑已对牧民的生计造成了扰动与侵蚀，并增加了生计的脆弱性。调查地中有170户，共计82.5%的受访牧户有调整现有生计方式的意愿，具体情况如下表。

表7.4　牧户生计调整意愿

从表7.4可以看出，在调查地的37户牧业型生计牧户中，有24户有生计调整意愿，占该类型户数比的64.9%。在122户兼业型生计牧户中，有105户有生计调整意愿，占该类型户数比的87.1%。在47户抽离型生计牧户中，有41户有生计调整意愿，占该类型户数比的87.2%。可以认为，从事抽离型和兼业型两种生计策略的牧户生计调整意愿较高。

在牧户为什么要调整生计的具体原因中，我们借鉴扎根理论中对质性数据的编码规则对牧户访谈中关于生计调整的原因进行分析。编码过程包含了初级编码和聚焦编码两部分。初级编码是对于所访谈语句或语段的概括和凝练，在此过程中遵循本意、遵循事实。聚焦编码是对所进行的初级编码在原意之上进行聚焦归类处理。本研究的案例资料编码过程经过了以下三个步骤。第一，创建一级编码。本研究在为了解访谈对象工矿业开发下的生计状况，需要在15万字的原始访谈材料中筛选出生计状况相关内容。在分析相关材料并进行筛选的基础上，得到 127个分析单元（原始语句）。 由于分析单元数量较多且在内容上存在一定程度的交叉，笔者将其整合后形成了56个一级编码。第二，整合一级编码，将其汇总到某个大类别中，形成二级编码。在这一步骤中，笔者试图将不同的一级编码进行分类，将描述内容相近的一级编码整合形成二级编码。例如，一级编码中的“草经常被车轧”“草上有灰”“水不能喂牲畜”等可以整合为“环境恶化”。第三，二级编码形成后，需要将从实践中观察到的现象进行一定凝练和提升，即将二级编码归纳到框架中，形成三级编码。

依照上述思路，通过凝练和总结，本文将牧民生计调整意愿的因素进行归类分析，这主要分为四部分内容，收入降低包含72初级编码、环境恶化相关初级编码为61条、消费构成相关初级编码为31条、社会资源相关初级编码为27条。所呈现编码表具体可见表7.5。

表7.5　编码提炼过程

如果按照牧户生计策略将生计调整意愿进行分类，得出7.6表。从表中可以看出，在有调整意愿的24户牧业型生计牧户中，有15户调整的原因是环境恶化，9户表示原因是收入降低。

表7.6　牧户生计调整原因

牧业型牧户的调整原因为收入降低和环境恶化，其中认为收入降低的有9户。在收入降低的具体原因中，“草场差，需要多购买草料”“牲畜经常得病”等生产成本上升导致收入降低的初级编码占了29条。(www.daowen.com)

案例4　牧业型牧户刘某

我家有12000亩草场，四口人。现在国家的政策挺好的，在草场上我们放牧，给我们每亩地上给2.5元的补贴，每年大约3万元的补贴。我们家只有羊，现在是600多只，去年卖羊加上卖羊绒的钱大概收入是20万元，刨去草料、油料等费用，也就剩个8万左右的收入。前几年因为旱情，贷了10多万的款，现在还没有还完。现在我们嘎查西边有钼矿，南边还有铁矿，污染基本上没有，这里的水也不错，牲畜直接能喝，人喝也没有什么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开矿后来修路，修路对我们来说是不是好事，在人家的草场上修路且通路后不洒水，造成草地污染。还有修路直接把草场刨开取砂石，我们家门口西边的那个沟就是修路刨开的。还有一些人觉得在他们自己的草场上修路，只管自己要在他们草场上修路的钱。但造成污染会影响到别人家的草地，但那些人不管，只向修路的人要自家损失的钱，别人草场的牛羊都不管。我们这边旱，草被车轧之后根本就不长了，光秃秃的一片。有的草被污染后牛羊吃了就拉稀，牲畜一生病，一是要花钱，二是冬天不好过，死亡率也比以前高，所以冬天的饲草料就得多买。反正我感觉现在放羊收入跟以前比是不行了，雨水好的时候还行，雨水不好的时候就得借钱买料。我也想做点别的，但是一是没钱，二是家里没劳动力，两个孩子都在后旗上学，只有我和我老婆在家里干活。

除了收入下降之外，牧业型生计策略的牧户调整的另一个因素是环境恶化。在环境恶化的具体原因中，“水位下降”“用水不能喝需要拉水”等生产成本上升导致收入降低的初级编码占了72条。

案例5　牧业型牧户陈某

我家有7400亩草场，五口人。最近几年我们这里风沙越来越大了，以前没见过黑压压的像山一样的沙尘暴刮过来，去年春天的时候我们就见过一次。然后是雨水也越来越少了，2000年以后雨水就慢慢变少，以前每年三四场，或者两三场雨，现在可能有些地方都不下雨了。我们这里现在也还好，因为地势高，离矿山也远，所以水源没有受到污染，以后怎么样就不知道了。因为雨水太少，现在我们嘎查每家每户都挖深井，记得20世纪90年代的时候舅舅家打过井，二三十米下面就有水，但是现在不行了，打100米或是 80米才出水。现在打井可贵了，一般一口井要花上万元。有的井打出来的水人还不能直接喝，还得要买净化器，一套就好几千元。有的牧户就每天从我们这里拉水给牲口喝，一趟大概20多千米，来回每次最少30元油钱吧。水要是不行了，这草场也就完了，牲畜跟着也就少了。去年大旱的时候没办法，我只好把家里的羊卖掉了200多只，剩了100多只，收入是一年如不一年，根本就不够生活。如果有机会，我想把草场租出去，我和老婆去临河打工。

在三种类型的牧户中，生计调整意愿最多的为兼业型牧户，共计有105户。我们在调查中也感觉到这部分牧户的抱怨最多。兼业型牧户的调整原因为收入降低、环境恶化、牲畜减少，其中认为收入降低的具体原因中，“草场差，需要多购买草料”“牲畜经常得病”等生产成本上升导致收入降低的初级编码占了72条。在环境恶化方面，“草不行了”“用水不能喝需要拉水”“工厂截留水源”等初级编码占了18条。在牲畜减少方面，“企业占地多”“地全占了，给补偿款，不让放羊了”“ 放羊不挣钱，不如干点别的” 等初级编码占了15条。

案例6　兼业型牧户陈某

我家是5000亩草场，四口人，现在有200只羊，我和我父亲在放，我老婆在矿里的小卖店打工，一个月1500元，孩子在东升庙上小学。我们嘎查不仅只有铜矿，还有铁、铅，啥都有。你看着前面那座山，离我家3千米，就是铁矿。至于放羊的成本，每年不一样。如果有草，草场好的话，买草料就少。如果按100头羊算的话，一头羊一斤羊毛，一斤羊毛一百二三十元，反正这都得是买草料了。那这些牲畜的崽子能撑我们的生活，一年少说得一万元，卖羊毛挣的钱都拿去买草料了，一年花四五万来买草料。但是有些意外你得要考虑进去，现在矿上人也多，生活垃圾有时候到处乱扔，羊吃了得病。有时候不知道羊吃了啥，回来就吐血，得长牙病的也有。给牲畜治病就得花钱，每年光买兽药就得多花几千元。当然还有被矿山流浪狗咬伤的羊，反正每年都有意外损失。去年我们放羊的收入和支出基本上是持平的，前年大旱的时候光买料就花了8万多，现在放羊根本就不挣钱。

在47户抽离型策略牧户中，有87.2%的牧户共41户想调整自己的生计意愿，在具体的调整原因中，依次为收入降低、无所事事。在收入降低方面，“补偿还不如以前放羊”等因为补偿太少导致收入降低的初级编码占了31条。在无所事事方面，“待在家里没事做”“找工作没人要”等初级编码占了10条。

案例7　抽离型牧户达某

我们家六口人，我和我老婆，带三个孩子，还有一个老人。最大的姑娘已经成家了，二儿子和三儿子都在包头的技校里面上学。我家原先是5200亩草场。2008年铜矿扩建的时候把我们家的草场征用了，当时说是临时征用，征了将近700亩，1年给5万多块钱。征地之后也不能放羊了，离铜矿太近。那边是要修条路，国家二级路（砂石路），2010年开始修直到2012年完工，人多车也多，路上经常有大车撞牲畜的。2012年我们禁牧了，也有禁牧补贴，一年两万多元。铜矿还有什么水源补贴，我们家里只有三个人能享受到，一年是3600元。我从2013年开始打工，老婆留在家里照顾老人。刚开始我去的是东升庙打工，种树、瓦匠、装修工啥都干活，都是苦力活，有活的时候还能挣到钱，没活的时候就在租的房子里面干耗着，一年刨去租房、吃饭也挣不了几个钱，也就能攒个1万多元。到2013年的时候我们这边有风电企业了，在我们临近嘎查的山上有200多个风电扇，那边光秃秃的啥也没有，风电厂那么多人搞建设需要物资，于是我就回来给他们送水，一车水刨去油料能挣个30元钱，每天跑好几趟。但是到了2015年的时候风电站建好，人都走光了，加上我年纪大了，也跑不动了，就在家里一直待着了。每年就是补偿那么多钱，去矿上买菜买肉啥都贵，今年一斤羊肉已经涨到25元了。老人还要吃药，平时还要接济孩子。两个儿子哇，以后娶媳妇还要钱。现在想想那个补偿太低了，那个标准也不知道是谁定的。现在想想还是放羊好，我们牧民只会放羊，最起码吃肉不用花钱。

从上述案例可见，不同类型的牧户生计在工矿业开发下均受到了冲击。对还有草场的牧业型和兼业型两种生计策略牧户而言，工矿业开发带来的草场污染、水资源摄取和草场面积减少均是造成牧业收入减少的直接原因。对多数抽离型牧户而言，工矿开发带来的补偿虽然在表面上高于原先的牧业收入，但是由于他们脱离了牧业生计体系，生活成本的上升和意外开销的增多反而造成了收入的下降，尤其是由于缺乏无所事事逐渐成了一些牧户生活的常态。个别牧民甚至开始酗酒、赌博，引发了一系列的家庭矛盾和社会问题。

工矿业带来的影响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的话，以前没有牲畜的家庭，生活懒散、不勤快的牧户，一年什么也不用干就有收入，而且还不低。但是对于以前牲畜多的大家庭来说不好，以前总是奖励牲畜多的牧民，年底会评选还给奖状，现在不一样了，牲畜多了就犯法了。尤其是我觉得对老人是一件好事，他们可以拿着补偿款来这里养老，毕竟这边生活条件比牧区好很多，冬天不用生炉子，都是暖气，干净也舒服。但是对于年轻人来说不好，年轻人闲下来不好。开矿了就有补偿款，年轻人拿到钱也不想着好好放羊了，有的人直接禁牧了，还有的人把草场租出去。那些租草场的人可不管，租到了就使劲地放羊，那些草场都被弄得不像样了，所以这几年旗里专门出了一个规定，禁止我们这边的草场出租。这些年禁牧的年轻人离婚的特别多，尤其是企业发补偿款的时候。有的人拿到钱了开始胡花，买车买摩托的，天天在家喝酒吃肉的，啥也不干，媳妇看不下去就开始吵架，吵着吵着就离婚了。（乌拉特后旗移民安置小区主任巴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