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国家研究委员会的创办和法西斯时期的变迁

意大利国家研究委员会（Consiglio Nazionale delle Ricerche，简称CNR）成立于1923年10月18日，即墨索里尼执政时期，但其缘起可追溯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战争刺激欧洲各国将研究活动与工业和军事应用有组织地联系起来，如英国在1915年夏成立了发明和研究委员会（the Board of Invention and Research）以及军火发明部（the Munitions Invention Departemnt）。1915年11月，法国设立国防部发明指导委员会（Direction des Inventions Interessant la Defense Natinale），以此取代之前的军事发明检查委员会的工作，并设置大学和工业实验室在战争亟需的领域展开研究工作（Guerraggio et al.，2012）90。这种以协调科学、工业、军事三方力量为目的的新型组织的创办热潮对意大利科学和工业界产生了影响。1916年7月，在意大利科学促进会（Societa Italiana peril Progresso delle Scienze，简称SIPS）的支持下，国家科学技术委员会（Comitato Nazionale Scientifico Tecnico，简称CNST）成立，其宗旨是促进工业界和科学技术界之间更好地合作。值得一提的是，该委员会成立的推动者为前文提及的米兰理工大学的第二任校长、意大利爱迪生电力公司的创办者科伦坡。1916年8月28日意大利在协约国的压力下对德宣战，法国数学家、时任巴黎高师校长波莱尔受其好友和数学家及政治家潘勒韦（Paul Painleve）的委托访问了意大利并会晤数学家和参议员沃尔泰拉（Vito Volterra），以推动协约国之间，特别是法国与意大利之间在武器研究和技术开发上的合作，尤其是希望与意大利建立起以组织为基础的科研合作关系。在此背景下，沃尔泰拉于1916年11月就协约国武器研发事宜访问法国，回国后他向国防部长提交了一份详细的报告，提出建立一个类似于法国的发明指导委员会（French Direction des Inventions）的机构。这导致1917年3月发明局（Office of Inventions ）的成立，由沃尔泰拉领导（Guerraggio et al.，2012）93-94。1918年，发明局更名为发明与研究局（Invention and Research Bureau），通过这一政府部门的建立和运作，沃尔泰拉不仅将发明与研究局发展成联结科学、工业和军事三方力量的一个活跃的轴心，而且通过其个人在科学界的良好关系加强了与协约国之间的科研合作。

战争使参战各国看到了科研与工业和军事之间合作的必要性，也推动了国家之间基于实际应用的科研和技术合作，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结束并没有减弱这一趋势。1918年10月来自协约国集团的英国皇家学会、法国科学院、意大利林琴学院、比利时皇家科学院和美国国家科学院的代表在伦敦召开会议，认为应尽快建立一个新的国际科学团体并吸收包括中立国在内的国家参与，这对于促进科学及其应用是非常有益的。1918年11月在巴黎召开更大规模的会议，邀请9个中立国参与，确定新的国际科学团体的名称为国际研究理事会（International Research Council，简称IRC）。沃尔泰拉作为意大利林琴学院和发明与研究局的代表出席会议，并成为IRC正式成立之前的临时委员会的成员之一，1919年7月，IRC在布鲁塞尔召开正式成立会议（Greenaway，1996）21-23。

实际上，为实现IRC的成立，1918年的伦敦会议就向各参会国建议成立各自的“国家研究理事会”。沃尔泰拉从巴黎会议回来之后，就致力于成立意大利的国家研究理事会。在他和其他来自科学和工业界的同行的推动下，1919年2月17日意大利总理奥兰多（Vittorio Emanuele Orlando）颁布了一部法令，将组建一个负责起草国家研究理事会法规的委员会，提出国家研究理事会将吸收一些已存在的机构，包括发明和研究局、科学技术委员会化学工业委员会以及航空研究所，并将利用与林琴学院已有的合作关系。委员会成员包括财政部长斯特林格（Bonald Stringher）和副部长康蒂（Ettore Conti），以及上述机构的负责人。所列国家研究理事会的宗旨和构成基本上是参照伦敦和巴黎会议的内容（Guerraggio et al.，2012）104。1919年法令的颁布标志着意大利国家研究委员会进入了正式筹备阶段，但成立计划在之后意大利的政局动荡中被搁置甚至一度被放弃，直到墨索里尼执政之后，这一计划最终得以实现。墨索里尼政权之所以这么快地将CNR计划付诸实现，是因为墨索里尼想以此作为意大利重回政局稳定的标志而获得更多的支持，并重新唤起民族主义者对技术立国的关注。因此他大力提倡恢复那种在战争中采取的调动一切国家资源的政府干预模式，而这种模式是之前的尼蒂（Nitti）和乔利蒂（Giolitti）政府都尽力避免的（Guerraggio et al.，2012）107-108。在这种背景之下，组建CNR的法令在1923年11月18日正式通过，其总部设在位于罗马的林琴学院。1924年1月，在林琴学院的推荐下，沃尔泰拉被选为CNR的第一任主席。

正式成立的CNR的宗旨仍然与IRC相同，在结构上以按学科组建的国家委员会为基础，各委员会的主席和秘书长以及来自外交部、公共教育部、林琴学院的各一位代表共同组成CNR理事会。在这个时期，已经成立的有天文学、大地测量和地球物理学、数学、无线电电报科学、化学、地理学，以及物理学委员会（Guerraggio et al.，2012）109。CNR成立之后，主要作为国际科学合作和交流活动的代表而出现，所获得的资金有限，仅能满足国际交流活动。

1927年，墨索里尼通过CNR的改革将意大利的科研活动置于他的掌管之下。此时CNR已拥有10个学科委员会，与之前不同的是，各委员会直接由委员会主席和理事会管理，主席和理事会人选由政府直接任命，委员会主席拥有包括任命委员会成员的大权，并直接向政府首脑负责（Cassata et al.，2011）186。1927年9月，墨索里尼政府任命无线电报的发明者、诺贝尔奖获得者马可尼（Guglielmo Marconi）为CNR的第二任主席。1928年1月1日，墨索里尼给马可尼去信，信中提出CNR必须作为一个能承担起彻底统一和规范意大利科研活动的职能机构，并直接列出了CNR的5项根本任务：

第一，必须将意大利的实验室以及好的博物馆体系化，使科学、技术和工业实现有目的的发展，而不能白费资源。

第二，CNR必须确保意大利在国际科学技术交流中符合国家形象。因此，禁止任何非官方的意大利代表团出国进行科技交流，除非由CNR推荐并由墨索里尼批准。

第三，在意大利境内举办的任何科学技术方面的会议，无论是国内还是国际性的，都必须统一管理，这些会议必须经CNR主席推荐并由墨索里尼批准才能举办。任何意大利团体在没有墨索里尼的授权下均无在意大利筹办国际科学会议的权力。

第四，CNR必须承担编辑意大利科学技术书目的任务^[3]。由于意大利科学技术发展对于经济发展的重要性，因此意大利政府必须对科学家的活动进行评价和记录。任何人必须充满热情地配合这项国家任务，任何人必须随时准备回答CNR的质询。墨索里尼要求所有地方政府以及公共团体必须支持这项真正的法西斯事业。

第五，CNR应该统一负责对各政府部门的科学技术信息咨询的功能，保证提供及时和准确的信息，以减少目前各部门在这一方面各自耗费的金钱和精力。

墨索里尼所列的这5条意味着CNR由此成了一个完全为法西斯政权服务的机构，意大利科学家从事科学技术活动和交流的自由被剥夺。通过这样的机制，意大利科学在墨索里尼时期成了法西斯政权的工具。

2.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国家研究委员会的发展和作用

1948年，CNR被改组为一个直接向内阁部长会议（the President of the Council of Ministers）负责的永久性公共机构。直到1965年之前，CNR的主要职能可以用“资助”来概括，其作用为“以各种资助的形式（拨款、奖励基金）来促进实验室的建立和发展，资助研究机构和研究人员，协调意大利不同学科领域的科研活动”。它按学科下设7个国家委员会，分别为数学，物理，化学，工程，医药和生物科学，农业和畜牧业，地质学、地理学和海洋地理科学委员会。委员会主要负责咨询和制订本学科的研究计划，决定研究计划的资助（Minerva，1964）225。

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初，意大利进入一个经济高速增长的时期，1948—1962年，国民总收入年增长率平均为6%，名列欧洲第二位。1951—1961年，工业生产年增长率和毛投资年增长率分别为8.3%和9.9%，工业从业人员占全体从业人员的比重从29.4%增长到37.4%，工业和第三产业取得了显著的发展。可以说，意大利自19世纪末工业革命发生之后经历了一个长时间的“助跑”，终于在20世纪60年代初缩小了与英国、德国和法国的差距，超过了曾经高于它的比利时、瑞典和荷兰（瓦莱里奥，2000）247-249。这一时期也被一些经济史学家们称作意大利的经济奇迹时期。(www.daowen.com)

这一时期意大利的经济发展建立在以下条件下：一是美援和一系列国际贷款用于机械、钢铁和冶金部门的机械设备现代化，带来了工业生产能力的提升；二是意大利战后选择了自由对外贸易政策，相对于其他欧洲国家来说，意大利劳动力工资增长缓慢使其拥有丰富的廉价劳动力，加上设备和管理技术的引进，极大地提高了生产率。这两个因素使意大利出口产品具有巨大的竞争力，出口生产因此成为工业与经济发展的重要推动力。此外，天然气等新能源替代燃煤也成为这一时期经济增长的另一动力。从技术进步对经济的贡献角度来看，可以认为，意大利20世纪50—60年代发生的经济奇迹主要来自外援而带来的技术引进和生产能力的提升，以及生产结构性调整带来的生产率增长远高于劳动力成本的增长所产生的出口竞争力（瓦莱里奥，2000）435。相对来说，意大利本国自身的技术创新投入和产出明显偏低。

1962—1964年，意大利经济增长放缓，出现了对外贸易和国内工业投资下滑、失业率增大等一系列问题，这迫使意大利执政者更深入地思考和探讨经济增长的动因和模式，开始审视意大利科学与技术发展的不足。另外，受美国战后在布什报告《科学：无止境的前沿》（Science：the Endless Frontier）的影响下采取的国家层面支持基础研究的政策的影响，从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希望有一个更具活力、更有凝聚力和内容更充分的科技政策的呼声在意大利从学术界扩散到政界。1961年12月，当时的执政党天主教民主党（Democrazia Cristiana，简称DC）主持召开了一次关于意大利科研政策的讨论会，从意大利科研与经济发展、高等教育的关系，以及意大利科研经费、组织和政策制定等各方面来反省意大利相对于其他欧洲国家的不足，呼吁在国家层面建立更强有力的科研体制（Minerva，1964）。这一呼吁导致了1963年3月2日的283号法令的出台。新法令在意大利现有各部门的框架下整合科研的组织与发展，成立跨部门重组委员会（the Interdepartmental Committee for Reconstruction），该委员会与公共教育部、国防部和研究协调部一起负责推动科学技术研究的发展，形成和协调国家层面的研究计划，并监督研究计划的管理。该委员会至少每4个月召开一次会议，而CNR的主席必须参加该委员会的会议。

此外，1963年的法令专门对CNR的组织和职能进行了重新规定。CNR负责每年向跨部门重组委员会提交意大利科研状况年度报告，以及资助给意大利公共机构和研究所的年度和多年度研究计划。CNR的各学科国家委员会成员人数由72人增至140人，人员的构成较之前更为多元化。1960年CNR的72名国家委员会成员中有80%为科学领域的大学教授，5%为非大学的科学家，另外15%为政府各部门的代表。而新法令规定，国家委员会成员中48人应为科学和技术领域的大学教授，24人为法律、政治和社会科学、历史、哲学、文学、经济和统计领域的大学教授；16人来自科学和技术领域的大学助理和讲师，8人来自上述人文科学领域的大学助理和讲师；20人来自非大学的研究机构的专家和研究人员，12人应由内阁部长会议在农业和工业领域专家中任命，剩余12人由上述成员共同选出。在研究机构层面，CNR除了组建和管理属于自己的研究所、实验室和其他研究组织外，还以签订合同的形式，利用附属于大学和其他私有和公共部门的研究机构（Minerva，1964）230-231。

20世纪70年代以后，CNR发展成意大利最大规模的公共研究组织，随着1979年其科技管理职能逐渐移交给新成立的大学与研究部，其主要职责被界定为在意大利科学、技术、经济和社会发展中的各主要应用领域，承担、推进、扩散、转移和改善各类研究活动。1975—1987年，CNR相继启动了3代共44个有针对性的研究计划。1998—1999年，CNR再次进行改革，将原有的15个研究领域归并为基础科学、生命科学、地球与环境科学、社会与人文科学以及技术、工程与信息科学5大领域，将314个研究所合并为108个。进入21世纪，CNR根据科学发展和意大利自身的特点再次进行了调整；2011年之后，其拥有的109个研究所分别归属于7个学部，即地球科学与环境技术学部、化学与材料技术学部、物理科学与物质技术学部、农业食品与生物科学学部、能源与交通科学和技术学部、生物医学学部、人文社科和文化遗产学部。如今，CNR拥有超过8 000名雇员，其中包括4 000多名研究人员和2 000多名技术专家与技术员。CNR成为一个旨在依靠其自己的研究机构来实现推动国家工业系统的创新和竞争能力，推动国家研究系统的国际化，为公众和私人所需提供技术支持和解决办法，为政府和其他组织提供咨询，以及为培养高质量人才做出贡献的庞大的研究体系。

从研究领域来看，CNR作为意大利最大的公共研究组织，其50%以上的研发活动为应用研究（applied research），约30%的研发为基础研究（basic research）。例如从20世纪70年代中期CNR启动了3个五年研究计划，时间分别为1976—1981年、1982—1987年、1988—1993年，这些研究计划旨在满足当时国家社会经济发展的最新需求。第一个五年研究计划投入了近7 000亿里拉资金，其中25%投入能源领域的研究，22%投入环境方面的研究，15%投入到工业领域，其余38%的经费用于其他研究（图3-12）。第二个五年计划投入了约10 000亿里拉，其中近一半投入到了先进技术领域，24%用于健康领域研究，能源研究使用了15%的资金，环境研究占10%，其余为7%（图3-13）（Hidalgo，1997）236-237。1988—1993年度的五年研究计划因遭遇欧洲经济危机而使资助金额大幅削减，但获得资助额最大的仍然是与先进技术有关的领域，这次的资助金额在各领域的分配如表3-10（OECD，1992）47-48。

图3-12　CNR第一个五年计划项目资助分布（1976—1981年）

图3-13　CNR第二个五年计划项目资助分布（1982—1987年）

表3-10　第三个五年计划先进技术领域资助金额分配情况（1988—1993年）

续表

从上述研究计划的资助分配情况不难看出，经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几十年的发展，CNR已经成为一个主要服务于意大利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研究重点主要在具有前沿地位的急需的应用研究和应用基础研究的大型科研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