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世纪科学期刊与建制：林琴传统的延续

意大利是文艺复兴运动和近代科学革命发生的重要区域之一。17世纪上半叶之前，意大利半岛可以说不仅在以实验、数学为特征的对自然的革命性认识方面引领了潮流，而且也在欧洲率先产生了近代科学机构：诞生于罗马的林琴学院（Accademia dei Lincei）和佛罗伦萨的实验学社（Accademia del Cimento）。但由于这两个组织都完全依赖于个人的资助，故持续的时间都很短。林琴学院诞生于1603年，1630年其最主要的发起者和资助者凯西王子去世，此后林琴学院的活动基本上停止。实验学社于1657年由伽利略的朋友博雷利（Giovanni Alfonso Borelli）和维维亚尼（Vincenzo Viviani）创立，由科西莫二世美第奇的两个儿子利奥波德亲王和托斯卡纳大公斐迪南二世资助，其活动在1667年即结束，这一年，反映实验学社的科学实验研究成果的《自然实验评论》（Saggi di naturali esperienze）出版，这本书被称为18世纪的实验室指南（图3-1）。

图3-1　《自然实验评论》的封面以及其中的插图（冷热影响的实验）

实际上，意大利半岛的近代科学传统并未随着两个早期科学团体的结束而消失。17世纪后半叶，意大利和法国、英国、德国一样，出现了科学-文学类杂志（Scientific-literary journals）。典型的有：

（1）罗马的《文人杂志》（Giornale de’letterati）1668年转载了法国的《学者杂志》（Journal des savans）和英国皇家学会的《哲学学报》（Philosophical transactions）的一些文章和摘要。

（2）在帕尔马（Parma）和摩德纳（Modena）出版发行的《文人杂志》（Giornale de’letteratti）1692年卷中刊登了莱布尼兹的一篇文章，这是微分学首次在意大利期刊上出现。

近代科学传统在18世纪的意大利通过出版物和组织化形式得到更多的体现。与科学尤其是数学相关的杂志有了显著发展（表3-1），一些文学类杂志更加倾向于刊登与科学发现有关的文章，而一些新的科学组织在18世纪的意大利开始建立起来，并出版了它们的刊物（表3-2）。

表3-1　18世纪意大利的学术性刊物（与科学组织无关的）（Pepe，2002）

表3-2　18世纪意大利的科学组织及其出版物（Pepe，2002）

续表

由于意大利学会的创办人洛尔尼亚的努力，数学和物理文集的名声传遍全欧，而洛尔尼亚很可能是当时唯一同时成为欧洲几大著名学会（法国、英国、柏林、圣彼得堡）的会员的意大利人（Pepe，2002）。但意大利学会作为科学组织的特征却较弱，其会员并没有得到任何资助，而且不召开会议。

此外，从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意大利首次出现了单一学科的学术期刊，主要为物理和化学：《欧洲物理文集》（Biblioteca fisica d’Europa，1788—1791）；《医学杂志》（Giornale fisico-medico，1792—1795）；《化学年鉴》（Annali di chimica，1790—1802）；《物理、化学和自然史杂志》（Giornale di fisica，chimica，storia naturale，1808—1827）。

可见，在17、18两个世纪里，在意大利产生的近代科学传统在半岛各小国的君主或科学家的努力下延续了下来，这种历史的延续是通过越来越多的意大利科学期刊和科学组织这样的形式而表现出来的。而19世纪初拿破仑占领意大利期间，按照法国的模式成立了国家研究所（Istituto Nazionale），可以说是对意大利近代科学传统的一种组织形式的重构。

2.拿破仑时期的国家研究所：意大利半岛科学的首次统一建制化构建

拿破仑占领意大利期间，于1802年成立了意大利共和国，1805年改称意大利王国，按法国大革命原则推行法国模式的政治制度。而这期间，意大利共和国在拿破仑的直接领导下成立了国家研究所。根据1802年8月制定的法案，国家研究所的任务除了集中和促进科学和艺术之外，还有国家教育的建议和决策权，包括任命大学教授。研究所计划由30名拿工资的成员和30名荣誉成员组成。1803年4月，拿破仑从提名名单中确定了30名成员，同年5月24日召开了第一次会议，由于出席会议的法定人数不够，因此会议在5月28日—6月1日再次召开。这次会议被一些学者认为是意大利历史上首次科学家会议（Pepe，2002）。伏特（Alessandro Volta，1745—1827）^[1]被选为会议主席，阿莫莱蒂（Carlo Amoretti）和布鲁格纳特利（Luigi Brugnateli）被选为秘书长。根据这次会议的决定，国家研究所被分为3个部门：物理和数学科学部、政治和道德科学部、文学和艺术部。研究所设在米兰和博洛尼亚，其中博洛尼亚作为其中心每月举行1～2次会议决定日程安排。

国家研究所在1806—1813年间出版了6卷共2 836页所刊，其中4卷为物理和数学科学部出版。值得一提的是，研究所秘书长兼主编、物理学家阿拉尔迪（Michele Araldi，1740—1813）发表的两篇文章，体现出当时的意大利科学家对发展本土科学的热情。其中一篇中他批评了法国科学家提交给国王的一篇历史报告，列举了伏特、拉格朗日等人的研究成果，指出意大利科学家对当时科学进程做出了重要贡献。在另一篇文章中，他呼吁在科学写作中应该用意大利文取代拉丁文。

1810年12月25日，根据拿破仑的建议，国家研究所更名为皇家科学、文学和艺术学会（Istituto Reale di Scienze，Lettere e Arti），中心设在米兰，在威尼斯、博洛尼亚、帕多瓦、维罗纳设立分部。新的皇家学会不再拥有与国家教育相关的权力，其拿薪水的会员上升为60人。会员每两年在米兰召开一次会议。学会分两个学部，一是科学和机械工艺学部，二是文学和人文科学学部（表3-3）。第一任主席为帕拉迪西（Giovanni Paradisi）。学会刊物的语言为意大利文和拉丁文，仅允许外籍会员使用法文。

表3-3　意大利皇家科学文学艺术学会的部门分类（1812年）(www.daowen.com)

值得一提的是，皇家学会的米兰会议从1812—1814年每年召开一次，即使是在奥地利人重新占领期间也没有中断过，体现了那个时期欧洲人对科学崇尚和尊重的传统。

从科学的组织化建制来看，拿破仑时期建立的意大利皇家学会可以说是意大利近代科学研究传统的继承，但更多的是将其科学传统以法国模式进行了组织化的重构，其对统一之前的意大利科学发展有着较特殊的意义，这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使意大利半岛各地的科学家第一次有组织地和定期地聚集起来召开会议，讨论各种科学和决策问题；二是使科学家之间保持了正常和组织化的联系，促进了学术交流和成果的发表。而这一组织的成立也使意大利科学界再次融入了18—19世纪以来欧洲科学建制化的大潮中。

可以说，由于拿破仑政权推动的科学建制化及其他措施，这一时期意大利半岛的科学发展一方面表现在传统的数学、物理学科的成果上，受法国拉格朗日等数学家的直接影响，这一时期，比萨大学、帕维亚大学、都灵大学集中了众多意大利本土数学家，这些大学是19世纪意大利数学研究及成果形成的重要机构。另一方面，学术研究和教育关注实用工艺理论，机械工艺成为了皇家学会的一个独立学科部门，意大利的大学也首次出现了专门以培养工程师和建筑师为目的的数学和物理学科教育，而且出现了一个由道路和桥梁工程师组成的团体，成员近100人，由一些学会会员主持（Pepe，2002）。

3.意大利科学家会议：民族意识高涨下自发的科学组织形成

1815年之后，根据维也纳会议的决议，意大利又被分解为8个邦国和地区：①伦巴底——威尼斯地区直接划入奥地利帝国的版图，成为它的一个总督辖区；②帕尔马公园是奥地利公主、拿破仑第二个妻子玛丽·路易丝的终身领地；③托斯卡纳公国落到了奥地利大公斐迪南之手；④摩地那公国归属于出身哈布斯堡王室的弗兰茨大公；⑤卢加公国是西班牙公主玛丽·路易丝的领地；⑥教皇国恢复了教皇的统治；⑦撒丁王国处于意大利人的萨伏依王朝统治之下；⑧西班牙波旁王室则重新建立了在那不勒斯王国的专制统治。但意大利人在拿破仑统治时期就开始形成的民族主义情绪在此时达到了高潮，开始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复兴运动。这种将意大利半岛视为一个统一民族国家的理念也在科学界体现出来，于是在1839年诞生了意大利科学家会议（Riunione degli Scienziati Italiani）（表3-4）。

这次会议由在托斯卡纳大公国医学与科学研究机构（Medical and scientific institutions）工作的一些科学家发起，他们希望按照德国科学家和医师学会（Gesellschaft Deutscher Naturforscher und Aertze）模式组织意大利科学会（The Italian Scientific Association），以此名义召开科学会议。1839年的会议得到了托斯卡纳大公斐迪南的支持，由波拿巴（Carlo Luciano Bonaparte）在数学家焦尔吉尼（Gaetano Giorgini）的协助下组织，在比萨大学召开。会议直到1848年独立战争爆发之前每年召开一次（Gavroglu，1999）121，被认为是反映这一时期意大利半岛科学状况的最重要的事件。

表3-4　意大利科学家会议（Pepe，2002）

会议的参加者为包括数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地理学家、植物学家、生物学家等在内的自然科学家，除了全体会议外，还开设了数学、物理、地理、化学、农业和养殖、医学、植物学等分会场。如果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意大利科学家大会的开设至少有两方面的含义：

第一，这是在19世纪上半叶的欧洲，德国、瑞士、英国纷纷开办类似的科学会议的背景下产生的，进一步说明意大利在统一之前的19世纪上半叶，由于地缘和政治关系，半岛在科学方面仍然努力保持着与欧洲其他地区的同一步伐。

第二，会议召开的时期是意大利分裂时期，以“意大利”为名的统一的民族国家并未形成，但来自半岛各小国的科学家已经能在“意大利科学家会议”的名义下组织起来进行学术交流，反映出民族主义在此时已经深入人心。

由以上对意大利18—19世纪科学发展及其组织化进程的介绍可以感受到，意大利半岛由伽利略时代产生的近代科学传统在这两个世纪里并未中断，并且组织化得到了发展；拿破仑时代，意大利首次整合了分散的科学建制，而民族主义思潮促使意大利科学家有意识地建立了自己的科学会议制度，可以说是以统一的组织形式重构了意大利科学，意大利科学正是在对辉煌历史传统的沿袭和组织化重构的背景下迎来了国家的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