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库县开展运动的成功令农协领导人信心大增,他们开始把视线扩展到兵库县以外。尽管他们当初是针对兵库县设计的规划,但摆在农民面前的问题同样适用于全国其他地方。地方政策和当地规划维持现状尚且困难,更不用说改善多数农民的生存状况了。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政府在幕后酝酿什么政策,也没有什么组织(例如帝国农会)能代替政府迎接大萧条带来的挑战。到1932年初春,兵库农协已做好准备将活动向全国推广。长岛定志的“自我振兴”口号和大规模邮件宣传运动引起了当局的关注。农协分发的26000份“宣言”宣传单,在兵库县农业组织流传,同时还被送给县议员和地方报社。同与农村社会有联系的国会成员、国家级报社以及其他农业组织一样,斋藤内阁也收到了传单。(26) 宣言的设计意图显然是为了吸引人们的眼球。传单的标题是“农业萧条已经降临”以及“农村经济濒临灭顶之灾!”。下一页这样写道:

行动起来,奋力进行自我振兴!

村民们,树立自我振兴的理念,努力同眼前的困难作斗争吧:消除一个个困难,直至完全摆脱困境,让我们全力进行农业经营改革吧!农民自己来维护农村稳定。就让我们一起跟随农协以及其他代表农民利益的先进乡村领导组织,共同来点燃乡村自我振兴运动之火!(27)

此外,兵库农协还印发了数千份大幅双色邮发传单,用图表说明在过去几年中农村收入锐减的趋势;接着配以文字解释其中原因:农民种植的庄稼价格下跌,但居高不下的税收把普通农户推向窘迫境地。传单呼吁:只有自我振兴才是脱离困境的唯一出路。(28)

邮件起到了宣传的效果。山胁应邀会晤内务省大臣,他赞扬农协起草的传单水平高超,并认为如果兵库的形势果真如农协描述的那样严峻的话,那全国其他地区想必更不容乐观。(29) 政府对兵库经验对日本农村的借鉴意义很感兴趣,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小平权一发给农民节组织者的电报。电报中写道:“解决农业萧条的根本出路在于农民自立,在于拓展经济振兴的出路,还在于将互助合作化为行动。我对你们充满活力的尝试寄予很高的期望。”(30)

小平一度还很关心乡村的发展方向,他发现兵库县所倡导的方法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尽管小平感到节节攀升的债务和不断下跌的农产品价格是困扰农村的症结所在,但更严峻的问题是农民无力振作,面对困难毫无斗志。小平在1930年写道:“农民的自立精神越来越差,他们变得越来越依赖他人。”农村社会乃至农村自治政府的精髓就是“自力主义(依靠自己的力量自力更生),而不是他力主义(依赖别人)”。(31) 为了说明主旨,小平举了发生在1930年的一个事例,当时创纪录的大米大丰收引发了米价暴跌。在这种情形下,政府无力控制价格,但如果农民能够齐心协力,一致同意储存部分大米的话,他们自己就能稳定米价。农民的无所作为有力地说明了他们对政府的依赖性有多强。

小平认为组织农民采取统一行动存在一些阻力。虽然某些村庄有众多农业组织,但它们之间的协调能力非常弱,不管有没有政府的扶助都几乎不可能形成共同的政策。农民并不需要什么新组织,而是应该更好地利用现有资源,并佐以协调和引导生产及营销的良策。(32) 小平用“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口号为1930年农村社会的症结开药方。他所倡导的组织改革有赖于农民观念的转变。小平写道,如果农民继续指望政府来解决问题,他们将会一无所获。他们越是依靠自己的力量,越是依靠农村社区的团结协作,他们就越有可能过上好日子。(www.daowen.com)

到1932年,小平的观点变得越来越有道理。1930年以来,政府已无力支撑重要农产品的价格,“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口号已经不常挂在请愿者的嘴边。兵库农协的规划方案认为,农村社会应首先承担起经济振兴的重任,这一观点并不在多数,但和几年前小平的倡议不约而同:都提倡加强农村社会内部协作、重视市场动向以及加强全国组织间的合作等等。

长岛定志也明确表达了他和小平同样的担心:农民无法自己寻求出路。在1932年初的一篇文章中,长岛认为由于常年被束缚在土地上,日本农民已经丧失了独立行事的意愿,凡事都依赖他人。鉴于这种被动性对眼下危机的影响,只要农民继续一味地依赖政府援助,就不可能摆脱大萧条的困境。经济振兴的第一步就是要用自立精神和自力更生来取代消极被动和依赖性。他写道,要想水清就必须正本清源。(33) 因此不难理解为何这一方案对小平乃至农林省具有吸引力,而引发位高权重的政府官员关注的原因在于他们同样担忧农民的状况。

新任首相对农业问题知之甚少,但他意识到农村正面临困境,于是接见并聆听了请愿者的意见。他们带来的消息十分严峻,然而斋藤更担心的是他们提的要求。1932年6月中旬,首相对道德劝诫中央委员会的执行秘书古屋圭司表达了他的忧虑。(34) (斋藤已于1931年8月担任中央委员会主席,任首相后保留此职位。)斋藤在首相官邸召见了古屋,和他谈起接见请愿者的情况。身为首相,斋藤同意政府对农村实施救济。他对古屋说,最困扰他的是人们总是在告诉他如果政府坐视不管将会产生什么后果。古屋还记得斋藤说过:“不论什么人,论调全都一样。要想帮助他们脱离困境,政府就必须提供大量援助。”请愿者告诉斋藤,不实行援助的话,农村社会就绝不会实现复苏。(35)

首相认为他们的态度几乎是亵渎神圣。斋藤质疑说:“但凡有点智商的人都明白‘羊毛出在羊身上’这样一个浅显至极的道理,难道他们不懂政府的负担最终会落到民众身上吗?”(36) 他认为政府如果一味满足其要求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哪怕政府试图这样做都是不妥的。这样做不仅会给国家带来沉重的精神负担,而且财政负担也相当大。过多的援助会助长农民对政府的依赖心理,势必会产生一个无法自保的民族,而国力也会大大削弱。

据古屋描述,斋藤坚称只有号召每个农民和社区都振作起来,奋力走出困境,才能扭转眼下的局势。斋藤认为自立、互助和合作精神会解决国家的问题,他希望道德劝诫中央委员会能够一马当先,担当宣传职责。古屋回应说,这听起来像是中央委员会的份内事务,并向首相提到他听说兵库县正在开展“自我振兴”的规划运动。据称斋藤闻之大笑,为自己的决定拍手叫好,说道:“就是它了,我们就采用这种办法。”(37) 从此自我振兴进入官方视线,并很快成为政府农村救济的政策用语。(38)

长岛及其同伴有理由为所取得的成就感到自豪。随着全国宣传运动的开展,短短几个月时间,兵库的规划运动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不仅帝国农会表示要支持类似兵库这样的运动,官员和政客也被自我振兴这一方法吸引。小平看重的是自我振兴运动提供了一种途径,能有效解决他所担心的农村从整体到个人会丧失进取心这一问题。同样,首相斋藤也很担心农村群体会丧失独立性,他非常欣慰地看到出现了解决农村问题的新思路,而政府无需再冒亏空国库的风险。政府其他人也有同感。看来很难找到理由反对自我振兴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