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和企业：是博弈还是互谋？

2015年12月2日，加利福尼亚州南圣贝纳迪诺恐怖袭击案枪手赛义德·法鲁克与妻子在工作场所射杀14人，随后遭警方击毙。两人所持3部手机损毁，仅存1部iPhone5c完好。但这部手机处于锁定状态，如果FBI调查人员输错10次开机密码，数据将自动删除。于是，美国司法部希望苹果公司能帮助破解手机密码，但遭到拒绝。双方虽通过法庭多次较量，苹果公司CEO库克仍在官网发表公开信，表示决不妥协，不会给政府开“后门”。因为公司认为政府要求手机解锁的命令是想取得“危险权力”，违反相关宪法权利。比起恐怖分子，美国人更担心的是他们的宪法权利遭到侵犯。

2016年3月22日，原本应在法庭听证中的对峙没有出现，因为司法部宣称已有“外部人员”主动协助，可能不需要苹果公司帮忙“解锁”。3月28日，美国司法部向加州中部联邦执法区法院递交文件，没有提供任何技术手段细节、参与机构信息及其人员身份，只是在两页纸文件中通报已获取涉案手机内所存数据。

随即苹果公司在当天晚间发布了一项声明，回应称此事件本就不应该出现。声明称：“美国和全世界的人们应该获得数据保护、安全和隐私。牺牲一点换取其他只会让人们和各国处于更大风险中。此案带来的问题是，我们应对公民自由权、集体安全和隐私权进行全国性对话，苹果依然致力于参与这种讨论。”[112]苹果公司强调，并不想刻意阻挠政府的合法调查工作，但这需要对用户提供必要的隐私安全保护，防止黑客和犯罪分子的袭击。声明还指出，苹果将一如既往地继续帮助执法机构进行调查，并持续提升苹果旗下产品的安全性，因为对苹果数据的威胁和攻击越来越频繁和更为复杂。

一场彻头彻尾的公关秀？

这是否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公关秀呢？答案是肯定的，而且必须承认效果还不错。多份调查显示，多数美国人赞同苹果公司有关隐私高于执法机构需要的观点。专家指出：“苹果的强硬立场，以及该公司在科技社区和民权社区中所获得的热烈支持，令政府有些措手不及。”[113]IEEE（电气与电子工程师协会）高级会员、互联网安全领域专家凯文·柯兰（Kevin Curran）说：“一旦开了破解系统的先例，虽然抓住了几个犯罪分子，却伤害了广大公众的利益。”柯兰认为：“因为苹果并没有通过‘开后门’使得系统变得更容易被攻击，也就是说苹果没有妥协，没有开这样一个不好的先例。”[114]

尽管如此，之所以称为“秀”，因为有两个事实不能掩盖。

第一，不少安全专家表示，从来就没有“安全的后门”，所有的“后门”都会被外泄。而且FBI完全可以找第三方机构破解iPhone，根本不需要苹果帮助。“FBI在演戏，而苹果借机炒作了一把iPhone和iPad的安全性能。这种做法无可厚非，换作其他公司也会这样做。”

第二，苹果公司从来就没有为客户隐私“守身如玉”过。《华盛顿邮报》指出：“苹果此前也遵从过法院根据该法案（指《权利法案》）下达的命令，从装有早期版本操作系统的iPhone中取回了数据。”[115]2013年6月，斯诺登提供给《华盛顿邮报》和《卫报》的美国安全局（NSA）报告显示，微软、雅虎、谷歌、Facebook、PalTalk、AOL、Skype、Youtube以及苹果等9家美国主要科技公司一直都在向美国安全局、FBI提供储存在公司内部服务器的数据，包括音视频、照片、邮件和文件等。另外文件显示，自2008年以来，苹果公司共收到了不下70次要求其提供手机解锁服务的法庭令，公司每次都提供了协助。另外根据其他公开信息，2015年上半年，美国执法人员要求获得有关9717部智能手机的信息，苹果公司提供了其中的81%。

都说“YES”不行，怎么说“NO”？

如何解读这次企业公关背后的原因呢？至少有三点：(www.daowen.com)

第一，大的舆情环境对苹果不利。自从爱德华·斯诺登在2013年年底揭露了美国政府监视公民的事情后，美国人日益担心科技公司与政府沆瀣一气。这次的“翻脸”至少给公众一个态度、一颗定心丸，尽管还不知道疗效如何。

第二，苹果公司自己存在内忧，近期的表现乏善可陈，iPhone销量放缓，和乔布斯时代相比，苹果产品被认为明显缺乏创意。在这种情况下，强调安全性成为唯一能突出自己的特质。库克在3月21日春季发布会上还特别针对与FBI的争端作出声明：“苹果的责任是要保证用户的个人隐私安全。”这被认为是整场发布会的唯一亮点。业内专家回应说：“将话题引向用户隐私保护就能赚钱，因为这是苹果优于竞争对手之处。”

第三，有些盘根错节、“剪不断理还乱”的外患。

（1）由于拥有巨大的客户数据资源，越来越多的国外政府都会向苹果公司提出与美国政府类似的合作要求，无论是基于各国法律，还是各自社会和政治需要。2015年11月，英国就曾因为要求苹果开后门被拒绝，甚至打算全面禁止iPhone。这就给苹果公司出了一个大难题：捍卫隐私是企业坚守的核心价值，也是得以存世的基础，会得到消费者的认可；但一意孤行必然与各国政府为敌，同样会丧失巨大的商业利益。在都说“YES”不被允许的情况下，如何说“NO”？

（2）从来没有哪个国家会将外国企业和所在国政府分而视之，也就是苹果公司天然地代表了美国利益，中国的华为公司被美国国会多次封杀即是佐证。如果苹果公司只为美国政府开放数据，这种隐患比任何的国家治理更会为各国政府所担忧。如此，企业行为已上升为涉及政府行为乃至国际交往的大事件。苹果公司要向美国政府说“NO”吗？

（3）苹果公司夹在中间，来自中、美，两个密切相关、充满竞争，又面临意识形态之争的国家。很不幸，一面是所在国，一面可能是自己最大的市场。2015年，苹果在大中国区的收入将近600亿美元，近乎相当于华为或者联想在全球的整体收入。2016年，对于苹果来说，中国市场必将超越美国市场，成为其收入和利润的第一市场。埃里克·杰克森曾经预测，苹果中国收入很快会进一步占到苹果整体收入的半壁江山。而中国的《网络安全法》已经箭在弦上，加之已出台的《国家安全法》和《反恐法》等制度，苹果公司太知道在中国换取市场的代价有多大。苹果公司如何向中国这样的国家说“NO”？

所以，借机向美国政府开刀可能是个值得尝试的做法。向政府说不，一来说明至少没有和政府狼狈为奸，二来保住了作为一个企业和行业领军者的生存底线，同时也婉转地表达了可以向任何提出“无理”要求的政府说不的意愿，尽管可能是极不自信的。美国政府可以配合！

但公关不是万能的，悬于苹果公司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永远存在。在如此狭窄的平衡之木上行走，一步走失，便是万劫不复。妥协，失信于消费者，必将丧失市场，尽管哪个公司都无能为力，但对手乐见其失；对抗便是封杀，杀只大鸡给猴看，既敲打美国政府，又给国内企业开路，何乐不为？

别忘了，苹果公司还有一件事要做，斯诺登事件和iCloud艳照门事件后，苹果公司在安全隐私方面面临危机，其iOS8打造了最新安全机制，同时号称包括苹果在内，没有任何人可获得启用这套安全机制、上锁手机的个人隐私。但这次被破解了，苹果必须还要证明他们的技术人员更胜一筹，才能重新获得用户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