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冲突：无形的墙更难破

2020年2月10日，讲述中国福耀玻璃集团在美国俄亥俄州建厂经历的影片《美国工厂》获得第92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纪录长片奖。而这件事要从2017年6月12日，《纽约时报》刊文《中国工厂遇到了美国工会》说起。文章报道了福耀玻璃的创始人曹德旺在美国建厂时遇到的困境——车间里的文化冲突！“在福耀的车间里，已经出现了很大的文化冲突，一些工人质疑该公司是否真的想按照美式监督和美国标准来经营。”在这篇报道中，美国媒体还称，目前的福耀玻璃面临着一名前经理对其提起的诉讼。此人名叫戴维·伯罗斯，之前一直都是福耀玻璃代顿工厂的副总经理。除控告福耀玻璃违约外，伯罗斯还声称曹德旺的声明给他的专业生涯带来了极大的不利影响，给他带来了“嘲讽和耻辱”，还说自己走人的原因是——自己不是中国人！

但实际情况是，事件并不如描述的那样夸张，参与游行的只有二十几个人，而且所谓的控告也被认为是缺乏法律依据的。而在另一边，福耀玻璃的创始人曹德旺在北京接受采访时却表示，他解雇两名美国高管是因为“他们不尽职，浪费我的钱”！他还叹息称，该工厂的生产力“没有我们在中国的工厂高”，还说“有些工人是在消磨时间”。

中国企业走出去了很多年，但似乎仍在文化这堵看不见的围墙面前有些束手无策，文化冲突的困局如何破解是谁也无法忽视的，越快解决，伤害才会越小。

文化有时没道理可言

其实在报道出来之前的4月，福耀工厂才刚刚宣布对代顿工厂员工的集体涨薪，涨幅约为14%～15%，此前福耀美国工人的时薪为17美元。但即便如此，美国的工人们仍然心怀不满。

美国人对企业的抱怨和不满似乎不仅仅在高管层面。一位名叫丽莎·康诺利的员工抱怨说，如果没有足够早地提前申请带薪假，福耀就会以旷工为由对工人进行纪律处分。另一名员工德安娜·威尔森则抱怨工厂内空气不好：尽管被安排在排放烟雾的机器周围工作，但她所在的区域没有适当的通风设备。还有一个名叫詹姆斯·马丁的前雇员表示，公司让他暴露在刺鼻的化学物质中，令他的双臂起疱，肺活量变小（在工厂干活能让“肺活量变小”？美国专家表示是真的！乔治·华盛顿大学教授戴维·迈克尔斯警告：这种情况还会导致断肢甚至死亡事故。）

还有一些福耀玻璃的员工表示：他们不经培训就被要求做危险工作；化学药品的提示标签是用中文写的；和中国管理者的交流也不大顺畅，不得不使用手机上的翻译APP……是不是觉得这些问题不可理喻？但这就是现实问题！

以福耀玻璃为代表的中国企业在海外经营管理上遇到的最大对手就是工会。比如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UAW），它是美国最大的独立工会，被称为“世界上最具战斗力的工会”，1979年鼎盛时期会员达150万人。1936～1937年组织了一系列罢工、静坐等活动，最终通过与三大汽车公司（美国的福特、通用、克莱斯勒）谈判，为工人争取了一系列权利，如加班工资、带薪假期、医疗保险等。有人说，UAW等美国工会在一定程度上间接造成了通用汽车和底特律的破产。

事实上，美国工会是美国社会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他们是工人利益的代言人，一旦工会认为员工利益受损，就会采取行动对资方甚至政府施加压力。如今，工会力量在美国的政治环境中有相当的话语权。每次美国大选，劳工组织都会投入大量的金钱和人力来支持民主党。据统计，在2008年的选举中，工会组织在选举中投入了超过4亿美元。

2014年，金龙精密铜管集团在阿拉巴马州设厂，工厂造价1.2亿美元，为阿拉巴马州威尔科克斯县创造了大约290个就业岗位。威尔科克斯县是美国十几个最贫困县之一。该公司每年都举办野餐会，招待员工家属，并在感恩节向每位员工赠送一只火鸡。即便如此，该公司与美国员工之间的紧张关系持续存在。当年年底，工人们要求设立工会。随后，公司采取多重措施安抚员工，包括全体领薪员工都享有一小时的午餐休息时间，计时工午休时间为半小时，等等。但仍然导致亏损至今。

曹德旺说，美国人把工会当一门生意做，你加入进去，也是要收费的，工会头头吃喝玩乐的情况并不少见，多年来已经严重制约了美国自身的工业发展。[74]“至于你让我说，工会对保护工人权益起到正面作用了没，那我觉得没有什么作用。”“我不需要你工会来保护，我自己的工人，我自己保护。”“没有人比我曹德旺对工人更好的。”这些描述也许是事实，但是这种对工会的敌意态度未必会带来好的结果。

密歇根大学利伯索尔·罗杰尔中国研究中心主任玛丽·加拉格尔表示，曹德旺这样的企业家通常会雇佣农民工在自己的工厂里工作，他们认为那些人比较顺从。与美国工人不同，后者期望更友好平等的管理风格。“他之前很可能从未经受过来自劳方的这种压力，”她说。“中国人和美国人之间的根本区别在于，中国人偏重速度，美国人喜欢分析事情，从各个角度把它想清楚。”[75](www.daowen.com)

2004年10月，上海汽车集团收购韩国双龙汽车48.92%股份，成为最大股东。但2009年初，双龙申请破产，整合以失败告终。专家分析，之所以落到如此地步，一是和双龙工会的关系没有处理好，无法对双龙进行正常而且有效的管理；二是当时全球汽车市场销售都不景气，更激化了劳资双方的矛盾；三是上汽没有办法应对韩国人的民族主义情绪，包括韩国产业银行、双龙工会等机构，都觉得上汽是在偷窃双龙的技术。

而TCL收购法国汤姆逊后，许多外籍高管辞职，原因是不愿意为中国人服务。

中国人讲要入乡随俗，对于文化应该多顺应而不是敌视和改造，任何文化的相融都是从彼此尊重开始的。

制造业企业更要注重传播

当前中国企业走出去的更多是制造业企业，他们同样要加强自己在国内外的品牌传播，而很多企业在这方面可能恰恰是个短版。

类似曹德旺这样的投资，在经济学上有一个专属名词：绿地投资。绿地投资又称创建投资，是指跨国公司等投资主体在东道国境内依照东道国的法律设置的部分或全部资产所有权归外国投资者所有的企业，会直接带动东道国生产能力、产出和就业的增长。

绿地投资是企业跨国经营的最古老形式，也是最普遍的形式。2016年6月，英国《金融时报》旗下部门FDI Markets的数据显示，2016年前4个月，中国首次超过美国，成为全球最大“绿地”投资国。[76]根据德国联邦外贸与投资署公布的2015年数据显示，中国连续两年成为在德绿地投资项目数量第一的国家。

但这种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似乎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2016年年底，70岁的曹德旺突然变成企业家中的少数派和话题人物。“中国制造业综合税负比美国高35%”“中国除了人力，什么都比美国贵”……[77]这番言论获得一些人的赞许，也触动一些人的神经，给他招来不少攻击。所以福耀玻璃去美国投资建厂这一非常市场化的行为，结果被舆论放大为“曹德旺跑了”。当时的环境，正是在加强外汇管制，防止资本大量外逃的时间节点上，也正在讨论国内税负和实体经济振兴问题。在这种背景下，这种负面舆论给了曹德旺极大的压力。幸好福耀玻璃和曹德旺坐得正，在规范之外，又做了大量的慈善，最终安然度过舆论风暴。

在曹德旺看来，真正的“恶意”来自国内。“作为同胞，为什么不支持自己的企业家，反而跟着谣言瞎起哄、幸灾乐祸？把曹德旺打击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问了个好问题，但是这个结果后面福耀自己需要承担些什么呢？

曹德旺对此的做法是，“我从业40年，不走私，不偷税，不骗人家钱，白手起家，没有把柄在谁手里。我有什么怕的？”“我珍惜名誉、爱惜羽毛，靠我自己的努力把事情做好，管别人怎么说没有用。”试问，归真堂犯了什么错？最终因为上市成为舆论的中心，结果至今仍然没有上市。同样是老老实实做生意，但忽视声誉管理结果就是这么惨。而且在互联网时代，环球同此凉热，对于国外员工的不满以及对美国工会的抱怨难免不会传到国外员工的耳中，尽管有一肚子委屈也要保持对外表达的一致。如果福耀玻璃不能在此事中获得更大的教训，其国际化之路恐怕没那么乐观。

也许福耀玻璃觉得自己是制造业企业，不需要对公众解释。但是到了这个体量，不能让自己随便就陷入负面之中，这会对它带来长期伤害。企业越大，占用的社会资源越大，越需要与社会的正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