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为本是中华商道的本质。这里，我们暂且抛开抽象的理论，还是以华为公司为例，来认识中华商道的本质。在当今中国，如果说有哪一家公司备受国人尊重和敬仰，毫无疑问是华为公司。华为公司创业之艰辛，创新之有为，品质之上乘，文化之先进，不仅被国人也被世人所公认是一家伟大企业。

1987年，华为以2.1万元起家，代销香港一家公司的程控电话交换机，是个地道的“二道贩子”。但是20年过去了，2007年华为成为一家具有多项自主知识产权的高科技公司。2013年，华为超越爱立信公司，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电信设备供应商。同一年，华为的销售收入达到了2 390亿人民币，超过爱立信公司。在2014年，华为成为世界上申请专利最多的公司，不是之一。^[3]根据华为公司2018年年报，华为在全球累计获得授权专利87 805件，其中获得的美国授权专利为11 152件。^[4]华为公司的创新力可见一斑。

同样在2014年，华为公司净利润达到45亿美元。可能你会说，这多吗？没比较就没有伤害，当年爱立信、阿郎、诺基亚、中兴通讯四家通信公司净利润总和还不到30亿美元。^[5]面对世界500强这座高山，2011年，华为公司进入世界500强，名列第352位；仅仅过了6年，2017年，华为名列第83位，进入世界百强；2018年，又向前跨越11位，名列第72位。2019年，华为公司继续向前超越11位，名列第61位。当然，更令人称道的是，在世界最具品牌价值百强榜中，中国企业仅有一家，那就是华为公司。那么，我们想知道的是，华为公司何以成功的呢？

吴春波，著名的《华为基本法》参与者，中国人民大学管理学教授。他曾撰文指出，从1988年到1997年，华为曾是家很烂的公司，那时候的任正非就像一个土匪头^[6]。之后，华为公司摇身一变成为世界性的跨国公司，其营收中的70%来自国外。华为公司是如何华丽转身，如何成功的呢？黄卫伟，也是《华为基本法》的参与者，现在是华为公司的首席管理科学家。他认为，华为华丽转身的原因在于学习，在于不遗余力地向世界上一切优秀的公司学习。那么，华为向哪些公司学习，又学习了什么呢？财务是学习毕马威的，客户管理是学习埃森哲的，述职制度是学习微软的，精密生产是学习丰田的。但是，这还远远没有学完。华为总共向多少家公司学习了呢？几十家公司，其中有14家是国际著名公司。花了多少成本呢？总共花了300多亿人民币。如何学习的呢？以削足适履方式学习西方一切反映现代企业发展的管理知识和技能。这种削足适履方式，按任正非的说法就是，先僵化，后优化，最后再固化。^[7]

但是，有一样东西华为公司没有向西方学习，那就是企业文化，特别是企业文化的核心价值观。前面说过，人是文化的产物，不同的文化，特别是不同文化的核心价值观是孕育企业家、企业家精神的源泉。

那么，任正非是如何看待企业文化的呢？他认为，资源是会枯竭的，唯有文化才能生生不息。在华为公司的厂区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的是“小胜靠智，大胜在德”。这个德体现在华为基本法中，就是它的核心价值观。财以道生，这个道就是德的意思，财以德生，利缘义取。“利者，义之和也”^[8]，“德者，得也”^[9]。有德，方有得。事实上，很多企业家对此有着清晰的洞察。如格力电器的总裁董明珠说过，对于企业来说，没有人才，一切归零；没有道德，人才归零^[10]。德对于一个企业如此重要。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指出：“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11]意思是，才能是德行的凭借，德行是才能的统帅。以德为上，积德就是在投资。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今世不报，来世必报。或是现世报，或是来世报。或是报今人，或是报后人。做好事是在投资，做坏事是在欠账。^[12]

其实，德对于一个家庭也同样重要。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13]。对于国家来讲也是一样的。正所谓，皇天无亲，唯德是辅，而“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无德大秦，二世而亡，仅存14年而已。相反，德不孤，必有邻。此谓大道（德）不孤，得道（德）多助，失道（德）寡助。皆是德也。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国家，不是愿不愿意遵从道德的问题，而是为了长久利益和可持续发展，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国家不得不遵从道德的问题。这从经验的角度是可以看到和证实的，即前面所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个报，或在现世，或在来世，或在今人，或在后人。对于善报，有“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对于恶报，则有“多行不义必自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所以，积德行善是有其利益的，道德源于形而下的功利。^[14]积德行善有利于个人，也有利于整个社会和国家。因为，“每个人，或者大多数人这样做，人们所形成的社会必然给他们带来更大的福利。与人人相互侵害相比，相互尊重和礼让，会获得更多的回报。事实上，博弈论经济学已经证明，合作可以有合作红利或双赢结果”^[15]。

但是，真正的道德是应当超越功利的。“一个人没有任何功利考虑和外在强制，自觉履行自己的义务时，他的行为才是道德的。……会制造工具，使人不同于动物，但这并不能使人高于动物。如果人只是一个经济人，人类只可能达到任何一种动物社会都可以达到的效率水平。唯一使人高于其他动物的是道德。道德使人类社会更有效率，同时也是组成社会的生命意义所在”^[16]。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可以从功利性的经济人推导出超越功利的道德人。

这里所说的德到底是什么呢？华为又是如何“大胜在德”，成就了传奇呢？下面我们来揭示华为的成功之道。华为的成功之道，其实非常简单，这就是华为的核心价值观，也就是华为之大德。它可以用两句话表达。(www.daowen.com)

第一句是，以客户为中心。你可能要说，别忽悠我了。现在哪个想要做强做大的企业不以客户为中心？但是，以客户为中心，不只是嘴上说的，纸上写的，而是要落实在行动上，行动到极致上，要真诚地、永远地对“上帝”好。2011年，当日本地震出现核泄漏时，所有的公司都在后退，只有华为的员工逆道而行，用行动书写出以客户为中心的核心价值观。以至于当日本政府追随美国特朗普政府封杀华为5G产品时，日本的一位普通市民专门写信给华为公司，痛斥日本政府忘恩负义的行为，向华为公司致歉。^[17]同样的，无论是在非洲沙漠地带，还是在俄罗斯的冰雪世界；无论是在战火纷飞的阿富汗，还是在贫瘠荒凉的火山岛科摩罗，即使在“一人·一厨·一狗”的情况下^[18]，华为的员工仍然一往无前，用行动书写出以客户为中心的核心价值观。因为哪里有客户，哪里就有华为人。华为人就是以这种精神开疆拓土，打开了一个又一个被西方发达国家垄断的市场。这正如孔子所说的，“力行近乎仁”^[19]。以客户为中心，不仅要写在《华为基本法》上，更要力行，而且要力行到极致。

第二句是，以奋斗者为本。如何体现以奋斗者为本呢？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全员持股制。我们都知道，在华为公司，任正非仅仅拥有1.4%的股份，而其余的98.6%的股份为全员持股。根据2019年华为年报，华为是一家100%由员工持有的民营企业。华为通过工会实行员工持股计划，参与人数为104 572人，参与人仅为公司员工，没有任何政府部门、机构持有华为股权。^[20]但是，要强调的是，华为公司持股分红针对的是奋斗的员工。华为员工分为三个层次：一般员工，打工吃饭、养家糊口；努力奋斗者和全身心奋斗者，则可以持股分红。这是华为具有强大凝聚力、创造力的重要原因。用任正非的话说，就是“分赃”分得好，也就是分配分得好！说分配分得好，还在于公司创始人任正非本人持有的股份却极为有限，并且一再降低，从前面说的1.4% 降到0.94%，目前又降至0.88%，而华为投资控股有限公司工会委员会的持股比例，则从98.6%增加到99.06%，又从99.06%增加到99.12%。^[21]可以说，任正非遵循的以奋斗者为本与稻盛和夫遵循的以员工为本是一致的。稻盛和夫认为，公司的使命是为了员工的物质和精神两方面的幸福，在此基础上为了人类社会的进步作贡献。^[22]如此，焉有不努力的员工，不成功的公司？当然，这里要强调的是，为了始终执行好以奋斗者为本的核心价值观，防止员工凭股权躺赚，以致弱化奋斗精神，股权激励必须动态调整。一方面降低股权所占分配的比重；一方面加大奋斗创造的比重，以此持续保持和提升员工的奋斗精神，激发公司的活力，推动公司的发展。

显然，对于企业来说，以客户为中心，是对外而言的；以奋斗者为本，是对内而言的。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两者是一致的。所以，这两句话，用四个字概括，就是以人为本；用两个字概括，就是人道或人本。这就是华为的成功之道，就是华为的核心价值观，而这就是中华文化的根本精神和品格，就是中华商道的根本规律、本质和原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大德，即“天地之大德曰生”^[23]，即要敬畏万物，爱护生命，让万物生生不息。正所谓孟子所言：“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24]所谓仁，由亲亲的自然血缘之爱，到对整个人类之爱，再到对万物之爱，由近到远，由彼到此，由人到物，感性而理性，自然而深沉。所以，就人类社会而言，一切为了人，一切以人为本，就是最大的德，华为因此而成功。所以，黄卫伟指出，向西方14家企业学习的是成功之术，而以人为本则是成功之道。华为成功的商道，就是以人为本的人道。当然，正如黄卫伟强调的，道与术要有机结合，缺一不可。当然，关键是力行以人为本的中华商道；而西方之术，只能也必须体现并服务于以人为本的核心价值观，这是华为成功的秘密。华为成功的方程式就是：华为的成功=东方道+西方术。东方商道和西方之术，是华为腾飞发展的两翼，缺一不可。当然，以人为本的中华商道，是核心价值观，是根本，不能须臾偏离；而反映现代企业发展一切技术、方法，一是体现为制度，二是体现为产品和服务，同样不可或缺。其实，我们可以从商业文化的结构来认识东方道和西方术的关系。东方道，实际上就是中华商道，就是商业精神文化；而西方术，就是商业制度文化和物质文化，两者必须有机结合。这也是成中英所说的人性和理性的问题。这点是无论如何不能忽视的。当然，人本的中华商道始终是根本目的和动力；而作为制度文化和物质文化的西方之术，应当也必须服务于人本的中华商道。

2018年年初，我去华为参观、调研，对此感受更为深刻。在华为，以奋斗者为本，除了“分赃”分得好以外，还要用美食留住员工的胃，用美景留住员工的心，用华为大学留住员工的大脑。华为大学是干什么的呢？华为大学并不主要教技术、技能，而是要用华为核心价值观教育员工。我们知道，到华为工作的都是成年人，价值观已经形成，而华为大学主要是要给员工灌输华为以人为本的核心价值观。所以，华为之所以成功，就在于以人为本的中华商道。

无独有偶，作为方太企业的二代企业家，茅忠群恰恰也服膺于以人为本的中华商道。但是，对于他来说，这是有一个心路历程的。2008年之前，毕业于中欧商学院的茅忠群，完全遵从于西方的管理思想。2008年之后，茅忠群开始向内求索，向中华商道求索。他在企业建立孔子堂，定期用中华儒家文化经典来培训员工，什么《论语》《大学》《弟子规》等经典都进入到培训教材之中。他提出，中学明道、西学优术、中西合璧、以道驭术。方太企业传承了“家”的传统文化，确定了“让家的感觉更好”的核心理念。但是，方太的家并非局限于企业这一小家，而是涵盖了企业、员工、合作者、厂商、顾客等五个方面的关系，创建了一种和谐文化下的各方“感觉更好”的家庭氛围。正因为如此，茅忠群没有走他父亲的老路，仅仅生产抽油烟机零配件的发展老路，而是生产方太抽油烟机整机，打造出中国人的高技术含量的抽油烟机。以人为本的“家”文化，让方太企业插上了腾飞的翅膀。^[25]

关于这一点，备受中国年轻企业家尊崇的日本经营之圣稻盛和夫说得好：商道就是人道。他强调，“没有以员工为本，就没有企业，就没有企业经营”。^[26]他在《企业家精神》一书中强调：我们要从中华古代经典中学习以人为本的商道，不只是当今的日本，就连发达国家也存在这个问题。而今成功人士辈出、催生众多中国梦的中国也同样面临这个问题。^[27]对此，稻盛和夫强调，包括日本以及发达国家在内，都要向中华儒家经典学习做人的道理和德行。^[28]因为，中华儒家经典揭示的就是做人、做事的普遍真理，是做人、做事的基准。^[29]

事实上，就是在亚当·斯密眼里也并非只有所谓的理性经济人，否则，资本主义必然更早走向危机。也许我们不应忘记他在《道德情操论》中发出的警示：“如果一个社会的经济发展成果不能真正分流到大众手中，那么它在道义上将是不得人心的，而且是有风险的，因为它注定会威胁到社会的稳定。”^[30]因此，所谓人人为自己，社会会更好；但是也可能，人人为自己，社会会更糟。^[31]对此，日本现代企业之父、创办过500多家企业的涩泽荣一早就有深刻的认识。他强调，如果资本主义自私地追求个人利益，反而会妨碍获得个人利益，这恰恰是资本主义的悖论。^[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