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关系融洽的兄弟,也并不一定能共同经营企业。在爱旺精密工具公司(位于东京都府中市)担任董事顾问的梅原胜彦就是在兄弟一起创业后与大哥分道扬镳的。他选择了独自创立公司并将其发展为上市公司。
“明明爬山更近,为什么大哥偏偏要绕远路走海边呢?”梅原胜彦小时候曾对大哥的这一举动感到不可思议和困惑。当时,由于父亲事业失败,还是中学生的大哥带着两个小学生——弟弟和妹妹去鹿儿岛投靠一位远亲。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梅原胜彦当时对自己能坐上火车感到很开心。他们换乘了几趟慢车才在3天后到达鹿儿岛,接下来还要搭乘公共汽车才能到达亲戚家。但他们已经没钱了,在大哥的指示下特意绕远路步行前往,几小时后到达亲戚家时都已经筋疲力尽。梅原胜彦一直不懂大哥这么做的原因。
直到20年后的1970年,梅原胜彦才创立爱旺精密工具公司。该公司的主要产品包括从车床用零件凸轮盘到工具用弹簧卡盘等几大类。公司实行多品种少量生产,贯彻短期交货方针,自创业以来年平均销售收益率往往超过30%,成为高收益企业,并于2003年在纳斯达克证券交易市场上市。梅原胜彦于2007年辞去总经理一职,退居二线,担任公司顾问,他在各个方面都有家族经营的丰富经验。
梅原胜彦出生于以公馆街闻名的东京都港区白金,他的父亲是制作金属道具、把手的街道工厂经营者,原本是手艺人出身,在战时制造军方通信设备零件,(美军)空袭解除、日本投降后转而利用残留材料制造香烟管,并获得了成功。当时他家生活富裕,家中的柜子抽屉里放满了钞票,建起了两层小楼,雇了3名佣人。幼时照片中的梅原胜彦戴着贝雷帽,穿着小西装和皮靴,俨然一副“少爷”的模样。
但好日子没持续多久,原本就酗酒的父亲逐渐沉迷赌博,母亲在梅原胜彦出生半年后就离家出走,他对生母几乎毫无印象。梅原胜彦的养母是父亲第三次结婚对象。不久后,由于新旧日元替换造成的混乱,父亲失去了全部财产。梅原胜彦也就是在这一时期前往鹿儿岛投亲的。虽然他与养母的亲戚是初次见面,但从那一天之后,他就在鹿儿岛生活了。兄妹三人分别被送往不同的亲戚家。梅原胜彦住在养母妹妹家,养母妹妹夫妻二人都很温柔,一开始因为鹿儿岛口音造成的交流障碍也很快消除了。梅原胜彦天天开心地追鸟抓兔子,漫山遍野地玩耍。3年后,没有子女的这对夫妻向梅原胜彦的父亲提出请求,希望收他为养子,但被父亲刻薄地回绝了。由此,导致梅原胜彦失去了住所,只能被送往儿童收容所。他在收容所中听从不良少年的教唆,擅自外逃,虽然被抓回,但一个月后又回到了东京。
养母后来离父亲而去,大哥和姐姐则先于梅原胜彦回到父亲身边,一家4口住在墨田区的一间6个榻榻米大的房间里。一进租住房间的玄关就直接能看到里面的情形,房间后面还有间4个半榻榻米大小的房子租给了一对夫妻。他们每次都要穿过梅原胜彦家的房间才能回家,梅原胜彦居住的环境毫无隐私可言。但即使是这样的住房,父亲也经常拖欠好几个月的房租,全家生活极度困苦,平常睡觉只能两人共用一条棉被,甚至连学校的午餐费都无法缴纳。父亲对他说:“你就念到小学毕业,别上中学了。”实际上,梅原胜彦刚读完小学,父亲就因交不起房租被赶了出来,全部家产只剩一台两轮拖车。当时一家人已处于离散状态,12岁的梅原胜彦只能到川崎市的街道工厂工作,但他仍在未告知父亲的情况下偷偷参加了中学入学式,周围的同学都身着制服,只有他一人穿着普通的衣服。梅原胜彦还记得进入教室后,自己的座位在明亮的窗边,但他的中学生活就只有这么一天罢了。当时并没有公司会雇用应该接受义务教育的小孩,所以是父亲的友人偷偷雇用了他。公司员工只有5人,工作是和父亲最初一样的金属把手制造业,公司也是家族经营。虽然同为经营者后代的梅原胜彦沦落为家族企业的雇工,但当时他就立下志来:“未来一定要独立创业,成为总经理。”
开始工作后不久,梅原胜彦回了趟自己毕业的小学。因为父亲拖欠了约300日元的午餐费,所以他一直打算自己补上。结果走到学校门口,他却突然悲从中来,什么也没做就回去了。这项欠款一直被他记在心头,约60年后,成为顾问的他重回母校进行了捐款。当年开始工作之后,梅原胜彦一直心心念念想和同龄人一起上学,还曾去书店买过教科书,但也只能看懂科目名,做个留念罢了。
四散的家人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父亲再次成为工匠,比梅原胜彦大6岁的大哥则一边上定时制高中,一边在鞋店打工,后来也成为做把手的匠人。姐姐则没上完中学就到外国人的家里做佣人。没了能让所有人共同居住的家之后,就只有在正月等节日里才能见面,彼此聊聊近况。
当时,工匠辗转于能发挥手艺的不同工厂是很常见的情形。通过频繁地更换更好的工作地点,梅原胜彦的薪水也水涨船高,但他怀有创业的野心,也就不敢有丝毫的自满。他工作过的企业全都是家族经营的,企业内的公私不分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因为羡慕工作所在地的家族子弟能够上学,他怀着强烈的求学心,打听到有种夜间中学,在得到老板的许可后立刻入学。每天工作结束后,他就借师傅的自行车上学。原本他还想接着上定时制高中,但考虑到心中的创业梦想,他还是转读了簿记学校。
22岁时,梅原胜彦受邀进入自己工作以来的第10家公司。虽然年轻,但由于职业资历老,所以他成了负责管理初中毕业和高中毕业事务的员工,并且在这里他有了两次决定自己未来人生的际遇。一次是他了解了父亲创业时制造的手动凸轮盘。传统的把手都是由工匠手工制作的,但随着自动旋盘的出现,业界逐渐不需要工匠的个人技术了。梅原胜彦在感到危机的同时,也发现了其中的商机。凸轮盘是利用自动旋盘来控制切削工具的零件,不仅制造的商品昂贵,而且做法繁复,交货期很长。他认为:“如果能以比制造商更好的条件制作出成品的话,自己就能实现创业。”另一次是邂逅了未来的妻子,他们在公司中巧遇,不久便结为连理。
与婚姻顺利相反的是,由于资金不足,他的创业迟迟难有进展。转机来自结婚仪式的前一天,梅原胜彦邀请了抚育自己的养母参加,并在闲聊中提起“虽然工作不错,但因为没积蓄而无法独立创业”。养母闻言表示“我帮你出这笔钱”,并借给他70万日元作为创业资金。结婚当天,他因邀请养母而触怒了父亲,父亲也就没有参加婚礼。不过,梅原胜彦从父亲的一位弟子带来的照片中初次看到了亲生母亲的模样。
虽然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具备了创业条件,但一想到父亲破产后家人曾经历的艰苦生活,他就犹豫不决了。在烦恼之中他开始了新婚旅行,但脑子里一直想着创业这件事,整夜辗转反侧,新婚的妻子对此大惑不解。不过,当梅原胜彦告诉她自己心意已决,准备开始创业之后,妻子表示了理解。新婚旅行结束后,梅原胜彦向任职公司提交了辞呈,虽然公司一再挽留,但他仍在1个月后离职了。
虽然他对以凸轮盘为主体的事业模式很有把握,但在配送和收款事项上,还存在问题。梅原胜彦当时已26岁,但还没有取得汽车驾照。于是,他邀请了有驾照的大哥。当时大哥在父亲弟子的工厂工作,早就想辞职了,受到弟弟的邀请后两人一拍即合。两人有6岁的年龄差,所以他让大哥担任总经理,自己为副总经理,还让在大企业工作的姐夫也在公司内挂了个名。为了体现3人同心协力的意愿,他们将新公司命名为三和制作所。主要生产机器都是贷款购买的新品,其余的则是在古川桥的二手店购入。梅原胜彦还幸运地淘到了自己所尊敬的松下幸之助的公司生产的锉盘二手货,并在一家二手店花3万日元买了一辆马自达双座小汽车,又在大田区环装七号线附近的民居前租了有6个榻榻米大小的仓库。最终,他和大哥一起于1965年开始了创业。
最初,由于无销路而陷入困顿。妻子在成为惯例的发薪日问道:“钱呢?”梅原胜彦只能回答:“产品卖不出去,我也拿不出钱来。”这时,妻子才第一次理解了创业的含义,她无奈地嘀咕道:“这可麻烦了……”好在急需凸轮盘的公司不少,半年后公司经营就走上了轨道。梅原胜彦和大哥多次出入涩谷,与交易对象痛饮美酒。仅一年半他就归还了养母资助的本金,且利用创业前工作时积累的人脉,雇用了更多员工。这时,他的父亲已经和另一位女性在热海的旅馆同居,因为他是老式匠人,所以兄弟俩创业时并没有告知他;但当事业有所发展之后,兄弟俩就给父亲汇去了生活费。最后父亲在川崎的公寓去世,直到逝世都没能戒酒。
随着事业顺利发展,公司也搬到了场地稍微宽敞一点的世田谷区车库。虽然兄弟俩的感情很好,但梅原胜彦逐渐对与大哥一起经营感到痛苦。个中缘由其一是对决策速度的认识。他觉得:“为什么大哥连这种问题都下不了决定?”他指的是,大哥在采购设备和改善设施时,往往都是在业务变得繁忙之后才有所行动,因此导致业务停滞不前。“明明应该在我们变忙之前就完成设备采购和设施改善,但大哥并不这么做,他的做法看似符合常理,但根本不能促进事业发展。”位于世田谷的总公司生产车间只有一扇窗户,工作环境极为简陋,导致加工时产生的金属粉末积满了桌子。梅原胜彦提议:“这样下去会损害身体健康,提前搬走吧。”但大哥不为所动。他身为总经理,虽然事无巨细都会彼此商量,但决策速度太慢,这让梅原胜彦产生了“与其这样浪费时间,不如自己决定”的想法。(www.daowen.com)
此外,梅原胜彦还有其他顾虑。大哥给自己的待遇与给梅原胜彦的待遇完全一样,无论是薪水还是购买车辆和住所,都是同等金额。感恩的梅原胜彦自然也希望他们的下一代能延续这种和睦的关系。为此,当大哥给长子的名字中加入“一”字后,梅原胜彦的儿子出生时即使也是长子,他还是在名字中用了“二”字。然而,随着大哥的次男降生,大哥的态度逐渐转变,认为“既然是我的公司,理应由我的孩子们继承”。这让梅原胜彦感到进退两难。
如何才能自然地与大哥分道扬镳呢?梅原胜彦一直思索着理想的方法,随后就想到了业务分割。在凸轮盘的设计、制造、销售这3个阶段中,他设想将较为简单的销售与设计交给大哥负责,而涉及经费和设备资金的制造则由自己负责,以这种方式将公司一分为二。利益折半对大哥而言也比较有利,所以他认为这也许行得通。然而,大哥一直在资金上给予自己公平的待遇,这让他很难开口说分手。直到两人因为某件事发生口角,大哥认为他“太过暴躁,令人讨厌”。
而决定性的分手事因来自两人对导入当时最尖端的数控旋盘的意见分歧。梅原胜彦打算利用数控旋盘将原本的模拟作业替换为电脑数码化作业,他认为“既然数码化趋势已成定局,那么就应该立刻导入”。但要将原本500万日元的机器替换成2000万日元的数控旋盘,大哥表示还太早了。双方的分歧难以填平,最终大哥主动说出“胜彦,我们还是分开吧”。于是,如梅原胜彦之前所想的一样两人进行了事业分割,各带走了6名员工中的3人。没有拖泥带水,兄弟俩以彼此都能接受的方式在共同创业的第5年分道扬镳。大哥搬到了涩谷的公寓大楼,负责制造的梅原胜彦则继承了工厂。
梅原胜彦于1970年创建了爱旺精密工具公司。他最初的做法是导入吸收金属粉末的集尘器,用以改善工作环境,随后又导入数控旋盘,由此飞速地提高了经营效率。
最初,工厂依旧保留着已属于大哥的三和制作所的牌子,因此经常有因误会而造访的顾客,再加上员工没有在爱旺精密工具公司工作的自觉,于是梅原胜彦很快就决定迁址。虽然周围劝诫他“别太着急”的人很多,但他还是将公司搬到了府中市。
与大哥分开之后,梅原胜彦的凸轮盘事业发展顺利,但他预感到:“随着数控旋盘的出现,凸轮盘的需求将逐渐减少。”因此,他将目光投向了下一个产品,即作为连接材料工具的弹簧卡盘。这种产品无论是用模拟还是数码的方式制作,市场价都很高且交货周期长。他虽然不知道制造方法,但还是投入了通过销售凸轮盘赚来的资金在山梨县韭崎市建造了新工厂。他一边游刃有余地以发展性投资进行技术开发,一边利用快递和传真来控制流通成本,培养主导事业,并且从一开始就不使用汇票,在提高收益的同时降低了无谓的浪费,实现了无贷款经营。“这些都是自己做决策才能做到的,如果还和大哥在一起经营的话,也不会有现在的公司了,分开果然是个好办法。”
自从与大哥分别经营之后,以往工作也自然分工了,所以每天都有打不完的电话。虽然兄弟二人共同经营时的客户由大哥接手,但很快就有不少公司向梅原胜彦直接下订单。大哥虽然尊重客户的选择,不过也开始担忧“这样下去,客户会不会全部被弟弟抢走”。于是,他更加努力经营公司。两人虽没有进行价格竞争,但由于成为同业的竞争对手,兄弟间的关系也日益恶化。当看到梅原胜彦涉足弹簧卡盘领域并取得成功之后,大哥便想方设法从爱旺精密工具公司挖墙脚。兄弟俩开始彼此攻击,整整10年未再见面。
大哥最终没有进驻弹簧卡盘领域,并且在其他领域的发展也不顺利。由于资金周转困难,他在周围人的劝诱下开出了通融汇票。而乱发汇票让梅原胜彦以前从大哥手中得到的用以支付以往工作的汇票也开始贬值。
将公司从涩谷搬到品川的大哥在某一天造访了梅原胜彦,表示“希望两家公司合并,我可以退居顾问职,我们兄弟再联手吧”。但不开具汇票,坚持无贷款经营的梅原胜彦以“我们对金钱的观念不同,会导致公司出问题”为由拒绝了他。即使姐姐出面请求梅原胜彦帮助大哥,但他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只是对大哥提供生活费,并不打算救济每月数百万日元赤字的公司。最终,大哥的公司倒闭,连自己的住宅都作为担保转手他人。
梅原胜彦带着妻子去探望从独门独院的宅邸搬到公寓的大哥,想要让她知道“事业失败的总经理也会沦落到这种境地”。大哥的新家只有两个房间,几乎连原来家中的物品都装不下。梅原胜彦心想:“这要怎么睡人呢?”但最终,他也不好意思问出口。大哥在失去了原本的家之后,还得向银行支付20年左右的贷款。
梅原胜彦没有让家人进入爱旺精密工具公司。不仅如此,自创业以来妻子甚至没有去过一次公司,只在将总公司搬到现址的前一夜,等到员工都走了之后才和梅原胜彦一起参观。他们养育了两男一女,但孩子们从未来过公司。不仅家与公司分隔两地,在家也绝不提工作。所以,孩子们上小学时根本不知道父亲是总经理。长子上高中时曾问过梅原胜彦:“我真的不用继承公司吗?”而梅原胜彦则明确表示:“你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其实,从创业时起梅原胜彦就已经决定不发展家族企业了。虽然他曾见过各种各样的家族经营企业,但他认为“拘泥于家族子弟会将继承人限制在几个人的狭窄范围内,而让外人继承则能有更大的选择面”。而要让外人继承,不成为一家好公司的话自然无人理睬。因此,梅原胜彦致力于提高收益率和明确公私界限。他认为“既然不选择世袭制,那可以试着让公司上市”。公开股票后,梅原胜彦选择了在这一过程中彼此了解的证券公司出身的人继承总经理。不过他也表示,虽然不执着于家族经营,但也并不意味着否定家族经营本身。梅原胜彦认为会拼命守护公司的往往还是家族,而且如果企业规模不大,更容易让员工产生一体感。“但我从12岁开始工作,所以想尽早从工作中解放出来,而家族继承只会让我一生都被企业束缚。另外,我清楚担任几十年的总经理是多么辛苦的事,所以不想让我的孩子受同样的苦。”正因如此,他有意让家人与公司分离,让下一代不受影响,对于自己一手创办的爱旺精密工具公司的股票,他在遗嘱中明示:“可以继承,也可以出售,由他们自己决定。”虽然税务师表示这种做法太可惜了,但梅原胜彦并不打算更改股票继承方式。
在作为经营者的漫长人生中,有时也会因为难以承受压力而陷入低谷。梅原胜彦会在凌晨时独享属于自己的弹琴时光,也会通过看中国古典名著来思考领袖思维方式。如今他和大哥也和好如初,偶尔会通电话,当初作为同行竞争者的阴暗日子逐渐远去,与孩子们间的关系也十分融洽。
几年前,梅原胜彦承担费用和大哥一起重返鹿儿岛。为了找回当初的记忆,他们没有乘坐飞机,而是搭乘列车前往。当新干线路过广岛站时,大哥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被火烧过的田野风景,感慨颇深,可惜梅原胜彦当时太小,并没有这个记忆。到达鹿儿岛后,他们向曾被寄养的亲戚家走去。这时梅原胜彦向大哥问起,当年为什么要特意绕远路从海边走呢?大哥也回忆起了当时的事,回答道:“因为只有我知道父亲的信上仅有短短的几个字——‘请收留这3个孩子’。而车票是单程票,父亲也没有给养育费。我不想很快走到终点,才刻意绕了远路。”在经历了各种事的70年之后,梅原胜彦才终于了解了带着天真无邪的弟妹走向陌生土地的哥哥当时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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